離開了大理寺大牢,陰霾的天空竟開始飄起了雪花。
不知不覺的,又是一年過去了。
感覺很奇怪,一個明明自己並不看好的人,甚至是有些厭惡的人,可是在這一刻,自己竟然會心生一絲憐憫。
或許,這就是性格使然吧。
可身爲皇帝,有些事情並不是性格可以左右的,有些事情明明不想做,可坐在這個位置上,卻又不得不做。
白酒是個好東西,可惜太沖,李元吉並不喜歡,所以他更喜歡的還是啤酒。
回到宮殿之後,李元吉讓宋忠溫了一壺白酒,又讓御廚準備了幾個小菜,獨自一人坐在宮殿內喝着悶酒。
沒人前來打擾,就連幾個皇子,也都跑的遠遠的。
不知過了多久,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天色也暗了下來,空氣越來越冷,讓人忍不住的打了個冷顫。
或許是知道了侯君集的命運,所以這個時候也沒人會因爲一些小事情去爲難他。
李元吉走後,侯君集提出了想大吃一頓的想法,要太平坊的火鍋,要嚐嚐宮中御廚的手藝,如果能來上一些美酒,那就更好了。
除此之外,侯君集還提出了想要見一見自己親人的想法。
對於這些並不過份的要求,李元吉也並沒有制止。
時隔近一年的時間,侯君集終於是走出了那個不見天日的大佬,終於能夠再次呼吸到外面的這新鮮的空氣。
從未發現過,雪花竟是如此的美,瀟瀟的寒風,也並未讓他察覺到任何的寒冷之意。
侯君集並沒有提出要見所有的家人,只是將自己的長子以及三子叫了過來,這兩個兒子,一個是要繼承自己爵位的,一個是自己最看好的,有些事情,也必須要向他們交代一下,以免走上了自己的老路。
這一頓飯,侯君集的兩個兒子吃的是痛哭流涕,臨走的時候更是雙目通紅,一步三回頭的看着父親依舊坐着的那間宮殿。
暫且將其稱之爲宮殿吧,反正這是在皇宮裡。
李元吉覺得自己微微的有了些醉意,人就是這麼個奇怪的東西,越是想醉的時候,就越是醉不了。
當然,這也跟自己皇帝的身份有關係。
自己可以讓自己醉,但下面的人卻不能讓自己醉,就是這麼的無奈。
“陛下,侯君集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宋忠低聲的走到身旁彙報着,並且將一封信放在了桌子上。
信上,侯君集沒有了下午見面時的那種坦蕩,那種坦然赴死的架勢。
整整一封信件,可以看做是侯君集對他自己這一生的一個總結,從年幼時期,到從軍以後,再到登上高位,如今的不得不死。
沒有去怪罪別人,整封信件,到處都是深深的自責與後悔。
“將這封信送往秘書監。”看完整封信件以後,李元吉直接將其遞給了宋忠。
秘書監,用於保存書籍資料以及檔案的地方,能夠被秘書監收錄的,一般只有三種,名貴書籍,史官寫下的記載,皇帝頒佈的詔書。
凡是進了秘書監的,基本上都是被封存的,除了書籍以外,其他的鮮有被翻閱查看的機會。
李元吉清楚侯君集寫這封信的目的是什麼,只是現在,自己並不需要侯君集以這種方式來爲他自己去贖罪。
或許可以這麼說,李元吉並不希望侯君集以自污的方式去填上之前他挖下的坑。
人都死了,何必再去破壞他的名聲呢?
翌日清晨。
侯君集的事情知道的人並不多,但是也不少,僅僅一夜間的功夫,該知道的基本上也都知道了。
而自從昨日皇帝親自去了大牢跟侯君集見面的時候,其實大多數大臣心中就已經有了猜測,而這個結果,其實也並不算是意外。
而無論是對於朝廷而言,還是對於侯君集來說,這麼個結果,似乎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宣,侯君集長子繼承其爵位,按律降低一級,封三水郡公……”李元吉並沒有食言,也不值得去食言。
侯君集在人生的最後關頭才明悟過來,並且按照自己的意思以這種方式了結了自己,對自己來說,這也是一個不小的幫助,至少,自己不用再去愧對於他,也不用去糾結該如何去跟數十萬大軍交代什麼。
像這種事情,皇帝並不用覺得自己愧對於誰,對不起誰?
因爲在這個年代,在這個環境背景之下,皇帝不會對不起任何人,就算是真的,那麼也一定是他們對不起皇帝。
況且侯君集這個事情,無論是李元吉,還是蘇定方,都給了他不少的機會,連他的摯友張亮之前也都數次勸他,可誰讓他當時沒有能夠明悟過來呢?
“陛下,侯君集畢竟是朝廷的大將,如此身死,當如何對外交代呢?”房玄齡依舊像以前那樣站了出來詢問着。
如果是普通人,自然不用管那麼多,死了也就死了。
只是侯君集並非普通人,他的死訊,朝廷是不可能沒有任何表示的。
而這就涉及到另一個問題,如果侯君集是以有罪的身份死的,那麼接下來的喪事,朝廷必然不會出面,若是以無罪的身份死的,不僅朝廷要出面,大臣們也要出面。
其實說白了就是隨份子,弔唁之類的。
如今皇帝不開口,他們這些大臣們也不好去揣摩。
“就說是染了風寒吧……”李元吉嘆了口氣,本還想讓侯君集陪葬元陵的,但想了想又有些不太合適。
如果那樣做了,跟不做又有什麼區別?
侯君集的事情對於普通人來說,或許無足輕重,可現在幾乎整個軍中都在關注着這件事情的,讓他以這種名義死去,或許還沒什麼,可若是陪葬元陵……
雖然軍中也未必會有什麼怨言,可有些事情誰也說不準。
侯君集的屍體被他的幾個兒子迎了回去,一同帶走的,還有其長子的繼承聖旨。
如果是放在以前,他絕不會像現在這樣忍氣吞聲,甚至是朝着太極宮方向朝拜幾番。
可昨日與父親的一番會面,讓他深深的震驚,甚至是得到了明悟。
於是,他決定按照他父親生前的交代去做事,算是爲了贖罪,也算是爲了盡到一份孝心。
關於侯君集的死,朝廷並沒有大肆宣揚,李元吉派了內侍前去弔唁,一些大臣也紛紛派人前去,也算是盡了一份心意,不管是關係好的,還是關係壞的,沒人會在這個時候,去跟一個死人較真。
侯家人並沒有將侯君集埋葬在長安附近,而是帶着其遺體返回了三水老家。
與此同時,在三水郡公的帶領下,整個侯家也一同遷回了三水,並且賣掉了位於長安的宅子。
侯家作爲一個勳貴家族,雖然人數並不多,但因爲侯君集這些年來的積攢,所以家底還是很豐厚的。
甚至,可以說整個長安內外,所有勳貴當中,就屬侯君集最富有。
因爲這貨每一次領兵打仗,都會搶不少財務回來,時間久了,甚至連他們自己都忘了自家到底有多少錢。
所以當盤算過家底以後,連侯家的幾個接班人都爲此感到震驚。
當然,這麼大一筆財產,顯然不是他們能夠守住的,而侯君集也在一早就預料到了這些,所以對此也早早的就做出了安排。
侯君集下葬後的第三天。
“陛下,侯家的後人找到了臣,提了個請求,臣有些拿捏不準。”房玄齡有些爲難道。
如果不是因爲這事本身還算是個好事,他根本不會去當這個中間人,有些事情,做一次就夠了,再來第二次的話,房玄齡怕自己會吃不消。
“什麼事?”
“侯家這些年來也積攢了不少的錢財,而這些錢財他們又守不住,而之前侯君集已經告訴了他們這筆錢的用處,所以,他們打算自留一部分用於日後的開銷,餘下的錢則全部用來買糧食,以朝廷的名義,通過常平倉對各地進行施粥賑災。”房玄齡如實的彙報着。
李元吉微微皺起了眉頭:“怎麼?他侯家是覺得朕沒有糧食發給那些災民嗎?”
災民?哪來的災民?自打神元二年開始,整個大唐便是風調雨順,就算有些地方遭受了一些災害,可那也是小範圍的,根本不受影響。
甚至不用去調動常平倉的力量,只是各地就能自行解決,連朝廷都不用動手,各地常平倉紛紛爆倉,還輪的着他們侯家嗎?
當然,對於侯君集的這種想法,李元吉也是可以理解的。
畢竟大多數都是不義之財,他的後代保不住,或者會變心也是有可能的,或許侯君集擔心自己的後代會走上跟自己相同的路子,所以纔會做出這個決定。
“賑災就不必了,侯家若是有心,就拿去建造一些學社吧。”李元吉繼續說着。
學社纔是大唐現在真正需要的,雖說朝廷也正在大力的建造,可畢竟現在是百廢待興,朝廷也沒有更多的資金去建造學社。
朝廷也鼓勵一些有錢人去建學社,可響應者卻是寥寥無幾,無他,這玩意兒太費錢,雖說名聲有了,可名聲能當飯吃?他們也都不缺這點名聲,何必把自己搞的那麼狼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