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汾口裡雖罵張邁,但心裡卻美滋滋的,兩人坐在一起,見張邁還戴着自己送給他的龍麟面目,問:“你這些天一直戴着?”
“是啊。”張邁笑道:“我這些天就戴着它殺敵!”
郭汾想着張邁戴着龍鱗面具殺敵的場景。心裡更甜,伸手就要將張邁的面具摘下,哪知張邁自去誘塞坎以來,以後便陷入了日夜相繼的激戰,開始還在晚上睡覺時脫下面具,到最近幾天,燈上城嚴重缺水,所有人的飲食作息都變得不大正常,張邁和士兵們一樣,有時候竟然是站着靠在牆邊也會睡一會,這面具一直都沒想到要將面具脫下,幾天下來面具的部分竟然和皮膚已經粘在了一起,有幾塊地方黏得特別的緊,郭汾拉不下來,不敢用力,張邁拿着郭汾的手用力一扯,哧一聲臉上劇痛,啊地叫了一聲,右臉頰已經生生扯下一小塊皮來!約莫有兩個拇指大小。
郭汾呀的一聲,好像比張邁還痛,連問:“這......怎麼樣了?唉,破了這麼大塊地方,可別癒合後留下疤痕。”
張邁本來疼痛,見了郭汾這個樣子就不將疼痛放心上了,笑了起來:“你不一直嫌我臉上太白淨麼?這下可好,有塊疤,以後不戴面具也不會給人嫌了。”
郭汾只是搖頭:“那個我只是隨口說說,唉——”這聲嘆氣,乃是不捨得張邁吃這苦頭。
張邁抱住了她說:“這些天有好幾回我都是在閻王殿門前打轉呢,別管這點小傷了,跟我說說山下的事情。”
這時不知多少人偷看着他們竊笑呢,郭汾卻大大方方地讓他抱着,一邊取了些藥物來給張邁敷臉,一邊告訴張邁,燈下谷的父老兄弟自楊易回來,日日擔心,雖然每晚都有探子望見燈上城報平安的篝火,但後來楊易終於耐不住,說道:“山上或許仍然堅持得住,但這些天我們伏在暗處,已探到回紇人往恆羅斯河取水的路線,大可就在中途伏擊,之後再衝回紇主力定可大獲全勝。”
張邁笑問道:“那你爹就同意了?”
“嗯,一開始大家還猶豫,後來春華大哥說了一番話,大家覺得有理,我爹爹也擔心太久了山上有失,當即決定全谷出動,準備與回紇決一死戰!”
張邁聽郭汾轉述慕容春華的那番分析,忍不住稱讚了起來,道:“春華兄也真是將才啊,他說的不錯,你們要是晚來一兩天,說不定我們就都......”
郭汾又按住他的嘴,不讓他說,繼續講述郭師道如何命楊定邦、楊易、安守敬與郭師庸在中途埋伏,自己如何帶飛熊營爲援,恰好這日燈上城舉狼煙,唐軍各營大喜,忘記回紇取水部隊經過,且放他們過去,帶他們取水再往恆羅斯,人心懈怠,鷹揚營才忽然衝出,跟着豹韜、驍騎、廣武諸營三面圍攻,回紇的取水部隊雖然一路防範,但也沒料到埋伏在這裡的竟不是小股的騷擾部隊,而是唐軍的主力,當場人馬打亂,潰不成軍。
擊敗敵人以後,振武營帶着民部沿途收武器俘虜,鷹揚、驍騎諸營唐軍趕着敗兵一路朝燈上城方向而來,看着將近,楊易又出了條計策。
張邁聽到這裡說:“他是用振武營組織民部做疑兵,從西面開進,然後鷹揚、驍騎、豹韜、飛熊、廣武諸營埋伏在別處,對嗎?”
郭汾眼中流露出欣賞愛慕的目光來:“是啊,你怎麼知道的?”
張邁笑道:“衝擊士氣已頹的軍營,大可如雷霆萬鈞壓下,你們卻慢慢地靠近,這可不像楊易的作風,我當時望見就覺得奇怪了。轉念一想,放着一顆葡萄不吃,那一定是爲了吃大西瓜了。”
這段時間以來,唐軍用“以戰養戰”的策略不斷擴張,經過這幾個月的吸納,民部的人數已達六千八百多人,有家室的,一家編爲一戶,沒家室的,五人編爲一伍,戶有戶主,伍有伍長,四家(或四伍)爲一鄰,五鄰爲一保,五保爲一里,鄰有鄰長(或稱鄰正),層層級級,成了一個巨大的後勤組織。這個後勤組織雖然不是人人都能打仗,但個個都能騎馬,跟上部隊行軍是一點問題都沒有。
這次出征,民部也被動員了起來,生活在西域的人,男女老幼都能騎馬,民部六千多人在楊定國的組織下騎着馬匹駱駝,或拿着木棍、短刀,或舉着旗幟,以廣武營作爲組織核心,從西南逼來,回紇人心已慌,望見對方“兵力”還在自己之上哪裡還敢上來冒犯?急急忙忙逃走了。
聽到這裡,劉黑虎等都叫道:“這麼說來,我們的精銳都埋伏起來了?”
說話期間又有一隊人帶了西藥和新鮮食物,在兩隊騎兵的的護送下上了高低,爲的卻是奚勝,這次來的人裡頭卻又鄭渭。
鄭渭雖然是“郭楊魯鄭”四大世家中鄭家的後裔,不過暫時來說,他在唐軍之中還沒什麼地位,除了張邁也沒人理他,大家只是談論着埋伏的事情,唐仁孝和慕容暘等擔心回紇人逃過了埋伏圈,小石頭和劉黑虎等更叫囂着要趕緊,“別讓功給人搶了。”
鄭渭正要上前和張邁敘話,忽然聽東南方向殺聲大作,高地上龍驤營的將士都掙扎到垣牆邊上眺望,隔着一座沙丘,看不清那邊的情形,只是望着土滾滾,自張邁、郭洛以下,山上諸人個個握拳咬牙,恨不得自己上陣。
過了有半個時辰,開始有回合被逼得逃了回來,零零散散,不成隊伍,燈上城內五百多人一起雀躍歡呼起來:“贏了!贏了!”
都知道回紇人既開始逃散,那就說明他們的組織已被打亂了。
“打啊,打啊!”
這時張邁在燈上城未以軍律約束將士,中下層士兵紛紛爬上垣牆高望,攢緊了拳頭,大呼小叫,比自己親自殺敵還緊張。
忽然之間,一座沙丘後繞出一隊約五六百人的回紇來,看那架勢竟未散亂,一路且逃且殺,那是情急拼命了,楊定國領了數十騎上前喝降,爲那將領叫道:“要我加蘇丁投降?做夢!”
竟然逆向朝唐軍中軍衝來。
張邁咿了一聲,驚道:“這員胡將,是眼光毒辣,還是悍勇到不怕死?”民部人數雖多,但那是紙老虎,只能拿來嚇人,打不了硬仗,這時諸營在山那邊奔逐取勝,一時都顧不上這邊。對方卻還有五百人,又有拼命之心,要是被衝動了陣腳,只怕唐軍民部的底就漏了。這時唐軍就大勢而言已經勝了九成九,但要是最後讓這數百人壞了收尾,不免美中不足。
奚勝道:“我馬上下去增援!”他手頭有兩隊人馬一百人,在這個局部戰場上仍然能起甚大的作用。
張邁道:“我去!”手裡提了赤緞血矛,跑過去要牽馬,不妨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原來他失水太久,精神未復,總得休息一兩天才好,郭汾扶住他,道:“你這樣子。上陣後可別出了意外。”
張邁大笑:“哈哈,我又不是娘們,難道就這麼孱弱麼?”
郭汾眉頭微皺,道:“娘們又怎麼樣?咱們大唐的女子,可也不孱弱!”將張邁的手一甩,道:“你身體沒恢復,別動,我去!”
張邁怔了一下,還沒反應過來,手裡赤緞血矛已經被郭汾取了去,她想了一想,乾脆將那龍鱗面具給戴上了,手在馬臀上一按,飛身上馬,姿勢瀟灑以極,女子如楊清安盈盈,男子如鄭渭小石頭,無不喝彩。
衆女此次跨馬出陣扮虛兵,穿的都是男子服飾,郭汾又戴上了面具,一眼望去誰知道她是女子?
張邁叫道:“汾兒,你下來。現在我們贏定了,不用你們去冒險。”
郭汾哼了一聲,對楊清等道:“姐妹們,這些老粗看不起我們,難道大唐男兒上得真陣,大唐女兒就犯不得險麼?”姐妹們,蒙了面,隨我下山殺敵!”
楊清等紛紛響應,蒙了面,躍了馬鞍,這些婦女全是唐軍女眷中的佼佼者,武藝身手不在男兒之下,郭汾一舉赤緞血矛,不顧張邁的叫喊,對奚勝道:“奚大哥,跟在我後面!”將血矛一擡,疾馳下山。
奚勝不敢違拗,趕緊跟上,鄭渭看得目瞪口呆,小石頭大叫:“汾兒姐姐,加油加油!”他這“加油”一詞也是跟張邁學的。
一百二十餘騎如高屋建瓴,直衝下去,一路踏得煙塵滾滾,威勢驚人,山下有回紇士兵望見,驚呼起來:“龍面將軍!龍面將軍!”
齊齊譁了一聲,跟着是唐軍民部數千人一起高叫:“張特使!張特使!”
加蘇丁率領的那數百人本作拼命之意,但回紇軍這段時間來被龍面將軍殺怕了,眼看他領軍下山無不膽喪!尚未接鋒,都已經連最後一點鬥志都沒了。
郭汾飛馳之下,突入陣中,左右奔突,如入無人之境,一頓飯功夫已經將那五百多人衝擊切割成數塊。廣武營副校尉桑乾引兵圍來,民部數千人本來只是圍堵,這時也起而聲援。
郭汾論武藝比張邁還要精熟得多,這時在馬上揮舞長矛,將這柄胡人聞風喪膽的兵器舞得緞若飛霞,好看之極,回紇將兵畏懼龍面具,想起那天張邁當者立斃的威勢,哪有一個不要命的敢挺身攔她,但遠遠望見便腳軟要逃,加上有奚勝從旁照料,更無破綻!一百二十人兵不留行、馬不停蹄,直取加蘇丁!
加蘇丁扛得住楊定國的威喝,對那龍面具卻身懷敬畏,他本來料定那龍面將軍一夥在山上困頓了這麼久一定沒力氣再戰了,叫道:“罷了罷了,龍面將軍,你贏了!敗在你手裡,我無話可說。”
郭汾將這部人馬擊潰,楊桑千率領廣武營上前,喝令逃兵投降。到了這個地步,那些回紇敗兵自此哪裡還有鬥志?十有都繳械投降了。
郭汾這才又馳上山來,一百二十騎完整無缺,她身上更是連一點血跡都沒有,就奔到張邁身邊,在鞍上居高臨下,摘下面具,俏下巴微微擡起,嘴角頗爲得意,道:“怎麼樣,張特使?我的武藝比你如何?”
張邁笑道:“那還用說,我的武藝有一大半也是你教的啊,當然是你更強啦。”
郭汾咯咯笑了起來,扁了扁嘴道:“知道就好!我大唐女兒,雖拈得針,可也舞得槍!以後你們這些臭男人,可別再娘們娘們亂叫了。曉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