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昆心道:“若說到紀律嚴明,河西沒一個勢力能這樣,劉廣武更是拍馬也趕不上。”
張邁站在點將臺上,環掃一圈,這片被作爲校場的天然空地沒有一點人聲,一些依附的百姓站在外圍觀看,也不敢發出一點聲音,楊易向張邁稟報說人已到齊,張邁這纔開聲,道:“根據探子最新的回報,狄銀已經越過瓜肅邊境,晉昌守軍也已經有一部開出城外,伊州也派出了部隊,過柔遠,在瓜州、伊州的邊界星羅峽佈置了兵力,伊州那邊不但有歸義軍的人馬,而且據說還有胡人,總之現在三塊兵力正如鐵板一樣正向這邊推來!局勢十分危急了。”
曹昆心頭微震,他原來也料到歸義軍那邊接下來一定會有動作,卻也沒想到動靜會這麼大,連伊州的兵力都動了。
“看來曹家這次是下定了決心要扼殺安西,卻不知道張邁他會怎麼樣呢?”曹昆心想:“若他要逃走的話……”
“現在當務之急!”張邁的話打斷了他的思忖:“就是如何保護百姓!”
薛雲山、曹昆都是一怔,卻聽張邁繼續道:“打仗是咱們軍人的事!不能讓百姓捲進來!澤北的牧民也好,澤南的農夫也好,都是因爲相信我,相信大唐,所以纔來依附,因此我有責任對他們負責!狄銀也罷,曹議金也罷,他們要來就讓他們來,我不怕,但第一步,我們要先設法讓手無寸鐵的牧民、農夫免遭池魚之殃!”
曹昆聽得有些呆了,除了三千精騎之外,新加入的牧騎、農兵也絕大多數有親人在附近,張邁所說的“手無寸鐵者”,就是他們的父母妻兒姐妹,聽到張邁說要先保護他們,心中都生出感激來。
張邁道:“這次敵人四面夾擊,西面、南面是歸義軍,東南是甘州回紇,這兩部應該會首先進攻,伊州方面,兵力不如前兩個方向,我料來會設堵,也就是說,很可能是南攻北堵的局面!因此我判斷:只要我軍尚存,瓜州大澤以北的荒漠草原地帶就可以保全!狄銀和曹議金這次的目標是我張邁,那麼就讓我張邁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
曹昆又是一怔,聽張邁不準備用百姓來做炮灰,而是要替百姓擋劫,那可是他萬萬料不到的事情了,便聽張邁已經在施法號令了——“郭漳聽令!”
“在。”郭漳出列。
“豎上我和楊易將軍的大旗,讓敵軍清楚我的所在!”
“領命!”
“張中謀聽命。”
“在。”
“你部署農兵,將所有輜重器械,帶往舊玉門關,我們就在那裡等候曹令公與狄銀可汗大駕光臨!”
“領命!”
“田浩,邱子騫!”
“在。”
“你們二人各帶兩營兵馬,田浩在東,邱子騫在西。若遇到遊騎靠近百姓隊列則將之殲滅!”
“領命!”
“石拔!”
“在!”
“你帶領一府兵馬,行在全軍中位,若有大軍來襲,不管來的人有多強,都由你負責擊退!若是讓大部隊衝近行伍,你就別來見我了!”
石拔半點也不猶豫:“領命!”
“姜山、薛雲山、薛雲飛、曹昆!”
曹昆沒料到這麼快就叫到自己,趕緊出列。
張邁道:“你們四人火速發動百姓撤入澤北,薛雲山,薛雲飛負責百姓行伍,姜山、曹昆負責防護,限五日之內最後一撥抵達玉門關,從瓜州大澤西南角繞過,十日之內全部進入澤北草原!進入草原之後,所有百姓化整爲零,散入草原各處遊牧,大軍攻擊我會在玉門關扛住,小股進犯,則由你們四人設法擊退!”
姜山道:“大都護,如果我們內營、輔營都走了,剩下大都護孤軍在玉門關,那不是很危險?”
張邁笑道:“危險?哈哈,哈哈!別擔心,我自有破敵之計!如今正值夏季,水豐草長,衆牧民退入澤北以後權且放牧自給,大家辛苦些,應該還能挨下去,待我擊破了狄銀、曹議金的圍攻,那時候會分給大家良田美池、膏腴之地,大家一起過好日子!”
校場中牧騎、農兵甚多,聽到最後的幾句話都充滿了期待,姜薛曹四人這才領命,張邁道:“好,情況緊急,大家各自行事吧!”
郭漳果然擎起張邁大旗,明示張邁之所在。
曹昆見了,心中感嘆,在與薛雲山碰頭議事時低聲道:“我看錯他了!今天才知爲什麼會有那麼多的英雄豪傑效忠於他,才知安西鐵騎爲什麼能橫行西域!”
薛雲山道:“那你還打算自備後路麼?”
“這是什麼話!”曹昆道:“張大都護爲了保護咱們的父老兄弟、妻兒姐妹自陷陷,我們助他抗敵都來不及,還說什麼自備後路!就是不知道他準備如何破敵。”
————————————薛雲山是劉廣武的女婿,早在劉廣武統治時期,許多庶務就都是他在處理,這時接掌歸附百姓的遷徙,在薛雲飛的輔助之下料理得井井有條。
此時張邁的駐地位於瓜州大澤南畔的中段,張邁選定的第一個抗敵地點是位於瓜州大澤西南角上的舊玉門關。這時瓜北依附張邁的百姓主要有兩部分,一部是留在澤北的百帳軍百姓,另外一部則是襲退狄銀之後澤南各地來歸的牧民、農夫,這時需要遷徙的就是後者。
河西地區畜羣甚多,光是馬匹,除去戰馬之外就還有一萬多頭,當然絕大多數都是劣種馬匹,百帳軍以及瓜北牧場自產的優質戰馬不多,但代步卻沒問題,薛雲山組織能力頗高,且楊易早將行伍裡甲編完,指揮起來如臂使腕、如腕使指,加上百姓聞得張大都護自陷危地以救百姓的高義,行動起來都十分配合,只三日就到達玉門關,又兩日盡數撤入澤北,動作十分迅速。
反觀進攻方,狄銀因爲在張邁手頭吃過大虧而顯得十分謹慎,歸義軍那邊要借胡自重也不肯冒險輕進,所以進軍都十分緩慢。
張邁進入玉門關時,曹昆來見,道:“大都護,最後一撥百姓已經啓程,只要沿着湖邊走,數日後就能與澤北百帳軍民部會合。”張邁連贊他辦事神速,又道:“澤北草原能受到攻擊的只有三個方向,一是來自東北的伊州軍,二是來自北面的豹文山部,三是來自東南的甘州回紇。歸義軍這邊要往澤北,一定得經過玉門,我只要不死就一定不會讓他們過去,這個你們可以放心。伊州那邊要同時背起面對北庭、面對高昌和圍堵我軍的負擔,我料伊州守將也不可能派出大軍深入,因此這個方向也不必擔心。所以你們此去,主要是防範甘州回紇繞過瓜州大澤的東南角進攻澤北,還有就是得處理好和豹文山部的關係,別讓他們南下趁火打劫。”
曹昆道:“大都護儘管放心,豹文山部與我們本有不成文的協議,彼此不相侵犯,至於甘州回紇那邊更不用擔心,澤北地方數百里,又是我們百帳軍的地盤,如果狄銀蠢到要派騎兵進入這裡來捉我們,那就是在咱們的後院玩捉迷藏,根本就不用擔憂。甘州回紇也是遊牧出身,當知道分散兵力去捕捉如風如影的遊牧者,遠不如集中兵力攻打跑不掉的據點,所以玉門關這邊纔要擔心,我所疑惑者,卻是不知道大都護準備如何破敵。”
說到這裡眼神顯得十分誠懇,乃是希望張邁給他透露一點消息。
張邁沉吟着,道:“好,這事也要你們配合,我就與你說吧。以我麾下的三千兵力,要想同時擊破歸義軍與甘州回紇的聯手無異於癡人做夢,所以我在玉門關也只是勉力抵抗,真正決勝的,還是寄望於來自高昌三鎮的大軍。”
曹昆哦了一聲,竟然沒顯露出多少驚訝來,問道:“那大都護派去報信人馬沒有?”
張邁道:“我已經派出五撥人馬,攜帶加密文書,分別化裝成乞丐、商人、遊牧者、難民甚至歸義軍的逃兵,從各路潛往高昌。”
曹昆道:“敵人這次十分謹慎。大都護雖然派出了五撥人馬,未必就都保證抵達,從這裡去高昌,有一條隱秘小路,從長城舊址的北面經過,越過興胡泊,進入荒漠之後,沿着樓蘭山脈南麓南行,這條路十分難走,沿途有一些地方二三百里間難以尋到水源,而且又容易迷失方向,必須有充足的準備纔可起行,但走此路卻可以直抵渠離,乃是當初劉廣武爲了與骨咄私通而開闢的道路。我有一位叔叔名曹舉,曾走此路三回,若大都護信得過我們叔侄,可否再擬一份密信,交給我叔帶去。”
張邁大喜道:“有什麼信不過的!”當即點出一隊精銳來,帶上充足的乾糧、食水,以曹舉爲嚮導,即日出發。
這邊楊易安排玉門關,那邊薛雲山從曹昆那裡聽說了張邁的計劃後,也來尋他,道:“大都護,玉門關乃是舊關,荒置已久,曹議金在這裡屯些老兵,老兵們爲了自己生活方便,也添些磚加些瓦,作些小修補,但不是作爲一座防禦要塞來修補,牆垣下面到底還是否能耐得衝撞誰也說不準。而且大都護雖然將帥旗立於玉門關,但卻不必將兵力收斂在關內,更不用死守等到曹家與狄銀大軍合圍,大可以攻爲守,發揮三千輕騎的特長,叫玉門關在敵人眼中變得可望不可即。”
張邁便問如何發揮輕騎的特長,薛雲山道:“這座玉門關之所以被荒廢,主要是冥河河水減少的緣故,關城附近數十里都荒漠掉了,所以玉門關不得不遷移。方圓七十里內,除去冥河之外,只剩下十四處水源。且這十四處水源,有八處乃是濁泉,只能飲畜,就像瓜州大澤的水一樣,人喝多了受不了,剩下六處,又有兩處在關城之內。所以我們只要以玉門關爲心核,發派騎兵,在冥河下游以及以及四處水源不斷襲擾出沒,若有大軍來則避開,若是小部人馬則縱兵襲擊,令彼之前鋒難以立足,則彼之後繼部隊也將遷延踟躕,如此足以使南來聯軍短期之內難以近前。”
張邁大喜道:“這玉門關我雖然來過,可沒知道得似你這般詳細,我們此來到河西本來沒想到會打防禦戰,擅守之兵將都留在高昌,帶到這邊的只有田浩等寥寥數人,我本來正擔心防守該如何開展呢,若依雲山所言,那正好發揮我軍的特長,有你此略,曹某和狄銀何足道哉!”
薛雲山見他採納自己的策略,心中生出一股知己之感,又道:“此外,澤北牧民在草原上其實會自行避敵。我們只需要留下三千人在瓜州大澤北岸路中,防止狄銀繞着北岸來夾擊玉門關,剩下的兵馬,則大可運用於玉門關附近的戰場。還有那一千多農兵,也可調數百人入關城駐防。在這荒漠草原之中打仗,宜動不宜靜,必須敵來我退,敵退我進,既然我們的目的是扛到援兵到來,那就沒必要在這裡和死撐!大都護如此爲河西百姓着想,你若撤入澤北草原,我們百帳牧民就算殺種馬,啃草根,也一定會支持大都護將這場仗打下去!”
張邁聽薛雲山最後一句話說到就算“殺種馬、啃草根”都支持自己,握住他的手道:“若百帳軍民有這樣的決心,那我還何愁此戰不勝!雲山你讓父老們放心,此戰得勝之後,我們所得到的將會是暫時失去者的十倍!”當即依薛雲山的建議,減少護衛澤北百姓的牧騎數量,調一千農兵進入玉門關城協助防備。
海印暗中度量軍隊的部署,這些軍務他本插不上話,但也來尋張邁,說道:“大都護,你既然立此大旗幟,不可不叫沙瓜百姓知曉,必須擬成檄文,傳檄河西,讓沙瓜百姓知道大都護還在玉門關堅守漢統,讓河西僧俗都知道欽差特使還沒有放棄他們。”
張邁道:“檄文易擬,但如今各城戒嚴,如何傳出去,卻是件難事。”
海印道:“這個不難,大都護儘可擬了檄文來,然後交給貧僧就是。”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