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來越大了,但疏勒卻嚴寒中得到了和平,只要一天葛羅嶺山口不解凍,這個地方就會有一天的安全。大疏勒地區的百姓大都已經撤入了疏勒與下疏勒,鄭渭完成了編戶工作後,所有的工匠、失去產業的小商販以及婦女等都納入了新的行政管理體系中來。
寒風大雪之中,室外的勞作很難進行,只能等待偶爾天氣變得沒那麼冷時出門,但室內勞作卻還可以進行。其中最重要的兩項,一是修補和鍛造兵器,這是男人乾的活兒,由唐軍民部的工匠將整個疏勒的鐵匠組織起來,在疏勒城內由於薩圖克堅城的可汗工坊裡開工——當然可汗工坊如今已經改名,叫做大唐疏勒工坊了;二是衣物紡織,楊清帶領唐軍民部擅長紡織的婦女,將城內的婦女組織起來製作冬衣。
珊雅也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會來彈棉花。
雖然是寧遠故國的公主,畢竟她是從庫巴來的人,又是薩圖克未成婚的妻子,身份上有很重的嫌疑,幸而在那場動亂之中她並未捲入屠教行動中去,這時卻和侍女藍花也被分開了,和唐軍中曾負責行伍伙食的王二嫂子以及另外一個失去丈夫的婦女伊蓮娜住在了一起。
王二嫂子雖有丈夫兒女,但她丈夫王二如今正隨楊易出征莎車,城池雖然打下了,但大風大雪之中交通不便,軍方高層已經下令讓楊易在莎車就地駐紮,同時便宜處理當地政務,王二也就沒法回來,所以這個冬天她估計要摟着兒子女兒過了。幸好入城之後,上面被分給了一套房子讓她居住,一應米糧、柴薪都有供應,入住沒兩天,珊雅和伊蓮娜一家也搬進來了。
伊蓮娜不到三十歲年紀,卻已經有兩個兒子,一個七歲,一個九歲,她性情溫和,長得也頗有姿色,在疏勒城中雖然過得清貧,卻甚幸福,但這場劫難卻將她從天堂打下了地獄。若不是還有兩個兒子作爲牽掛,只怕她早就活不下去了。珊雅本來也十分愁苦,但見到身邊有這樣一個比自己悽慘了十倍的人,慢慢的心裡就不難過了,反而幫忙勸慰伊蓮娜。
三個女人,四個小孩,儘管各自的身份有着很大的差異,但七個人一擠,這個冬天便顯得暖和多了。珊雅和伊蓮娜都不會說唐言,王二嫂子是會好幾種話,平日裡呆在一起就教她們,道:“往後疏勒是歸大唐了,學會這唐言,往後會有好處。”伊蓮娜性情和順,學話卻不快,珊雅聰慧靈敏,卻學得甚是用心。
珊雅屬於半俘虜的性質,伊蓮娜一家屬於受接濟戶,平日只能得到一些最基本的生活物資,讓她們能夠活下去罷了,日子過得自然極苦。
王二嫂子既是軍眷,本人在民部又有職司,民部安排下來的衣物、食物、用品自然很足。她是開朗豪爽的人,眼見珊雅和伊蓮娜過得貧苦便常接濟她們,最後乾脆來個大鍋飯,七人作一家子,有飯一起吃,所以珊雅和伊蓮娜一家都十分感激她,都拿她當真姐姐看待。
這日王二嫂子道:“我當家的這幾個月得的戰利品不少,養着你們一年半載的也沒問題,但人貴自立,你們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這兩日我軍剛剛在城內開了棉衣工坊,你們若願意幹活,能夠幹活,我就給你們找份工去,自己能賺錢,日子才過得有底氣。”
王二嫂子在女人裡頭算是活動得很開的,甚至便是郭汾、楊清,她也見得着面,有她出馬,自然不會有問題,不一日就得到了迴音。
珊雅是公主出身,雖然是個亡國的公主,但有父兄罩着,在庫巴也未吃過一點苦頭,受人供養慣了,對去做女工沒有很大的興趣,只是見王二嫂子一片好意,便淡淡地應承了。伊蓮娜卻是千恩萬謝。
王二嫂子又看看伊蓮娜,捋起她的頭髮來瞧上兩眼,說:“妹子,眼下雖然找了份工,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但你一個女人帶着兩個孩子,又沒有父母兄弟幫忙,這日子如何過得長久?依我看,你也還年輕,不如再找一個人家,將來不但自己有依靠,對兩個孩子也是好事。”
伊蓮娜低下了頭說:“我這樣的景況,哪裡能尋到什麼好人家?若是胡亂找個人,我自己卻不打緊,只怕害了孩子。”
王二嫂子笑道:“我就怕你沒心思。若有這心思時,就都包在姐姐身上。”伊蓮娜欲言又止,道:“你放心,就是找到了人,我也會先帶回來讓你相一相,若你相不中他時,姐姐還能硬綁你上花轎不成?”
伊蓮娜這才放心了不少,王二嫂子又看了旁邊珊雅一眼,笑道:“妹子,要不大姐姐也幫你找一個?只要你點個頭,以你這樣的人才,明天趕來說親的人就得從咱們門口一直排到下疏勒去。”
珊雅微微一笑,說:“我不急,大姐姐先幫伊蓮娜安排吧。”
這時外頭忽然傳來了叫喚,王二嫂子的兒子來叫:“娘,郭少夫人請你過去。”郭少夫人,便是楊清。王二嫂子匆匆趕去,到晚間纔回來,滿臉的笑容,珊雅問:“大姐姐,是不是有喜事?”
“喜事!喜事!天大的喜事!”她笑吟吟的,說道:“郭大小姐要出閣了!郭少夫人讓我去幫忙!”
“郭大小姐?是小郭都尉的妹妹?郭大都護的女兒?”
“是啊!”
“那她嫁的人是……”
王二嫂子哈哈大笑:“還能有誰!自然是張特使啦!”
這些日子和王二嫂子住一起,唐軍高層人物的一些關係伊蓮娜也聽說了些,這時道:“那可真是一件大喜事了。”
珊雅望着窗外的飄雪,出了一會神,道:“可我聽說,郭大都護還在葛羅嶺山口那邊沒過來,她女兒卻就這麼成親,會不會……”
王二嫂子聽到這句話嘆了一口氣,道:“老都護的安危,咱們唐軍上上下下誰不擔心?不過,這也是我們臨走前老都護的吩咐,郭少夫人和老都護臨別時,老都護千叮嚀萬囑咐了的,說不能讓戰事誤了女兒的婚事,還有郭老夫人,臨終之前也這麼說。現在好不容易局面穩了下來,這事自然就得操辦了。唉,我不和你們說了!得去忙了!”
珊雅忽然叫道:“大姐姐!等等!”
“怎麼?”
珊雅一步步走過去,一步一個心思,走到王二嫂子身邊,說:“大姐姐,這事我聽着也高興,但要是有能幫忙的,你說一聲,我一來想出點力氣,二來也湊個熱鬧。我雖然沒什麼本事,但我想郭大小姐出閣,總有些精細活得幹,比如梳妝打扮,安排音樂舞蹈,挑個衣服,揀個珠花什麼的,別的我不會,這些我卻有些心得。”
王二嫂子是走千山蹈萬水歷練過來的人,人長得粗豪,心眼卻細,可不是那等沒見識的農村婦女,珊雅的來歷她又心裡明白,這時聽她這麼說,道:“妹妹,不是姐姐多心,這件事情上,你可真的只是想幫忙?”
珊雅道:“大姐姐,你放心,處了這一個多月,我是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麼?唉,我也不瞞你說,我心裡確實有些念頭,那就只是想着能否設法幫幫我哥哥,不過呢,大姐姐你放心,我不會亂來的,就算是爲了我哥哥,我也不會在這事上煞風景的,要大姐姐還不信我,可先將我的來歷與郭少夫人、郭大小姐她們講明瞭,若她們不同意,那我也無話說。”
王二嫂子琢磨了一下,笑道:“好,好!我去說說。”
但這事卻就沒了迴音。
張邁和郭汾要成親,在這個和平的冬季了,滿城都將之當做一件大事來辦,張邁自己覺得如今夾在兩場大戰之間,自己的婚姻,能簡則簡,但他手下的人卻是誰也不肯馬虎,再則別人閒下來了,張邁卻閒不下來,訓練新兵、修補城牆、剷除積雪、差點軍糧、清算牛羊……雖然不是每一件事都要他去做,但他也總得照看,所以婚禮除了要選個黃道吉日之外,也得配合軍政大局。
眼看又半個多月過去,離郭大小姐出閣還有好幾天,王二嫂子忽然帶了一個男子來,那男子三十歲上下,骨架甚大,甚是英武,只是臉色有些蒼白,似是大病初癒,但睥睨之間卻有一股懾人的氣度!王二嫂子的孩子見了卻都衝上去叫奚叔叔。
王二嫂子給女人孩子們介紹:“這位啊,是奚勝奚都尉。和我是通家的兄弟,不是外人,大家都出來見見。”
伊蓮娜和珊雅都微微吃了一驚,伊蓮娜吃驚的是家裡來了一個這樣的大官——都尉,那可是一個折衝府的長官。珊雅駭然卻是因爲他聽過奚勝的名頭!
“他就是唐軍那個鼎鼎大名的陌刀將?”大唐陌刀陣的威力早在唐軍佔領疏勒之前就已經響遍全城,當初阿西爾盤算着如何與唐軍作戰,對陌刀陣也十分上心,因汗血騎兵輕靈,陌刀陣卻威猛,若是狹路相逢,讓輕騎遇上重步,是有可能要吃大虧的。因阿西爾打聽到了唐軍中陌刀陣主將的姓名,在一次閒聊之中曾和珊雅提起過,所以珊雅心中便記住了這個名字。
奚勝甚是客氣隨和,說是來坐坐,並謝過王二嫂子在他生病期間對自己的照料,但言談之間,偶爾還是將目光向伊蓮娜瞧來,伊蓮娜看這架勢,心裡也有了一點底,低着頭,話不多。
奚勝走了以後,王二嫂子用手肘撞了一下伊蓮娜,說:“妹子,怎麼樣?”
伊蓮娜道:“什麼怎麼樣?”
王二嫂子道:“我說這個人怎麼樣?”
伊蓮娜還沒回答,珊雅道:“這位奚將軍,可是主持陌刀陣的那位?”
王二嫂子連連點頭:“對!就是他。”
珊雅嘆道:“那他可是一個了不起的英雄啊。”
伊蓮娜的兩個兒子睜着大大的眼睛:“了不起的英雄?”
“是啊。”珊雅道:“這人不但官位高,而且是唐軍中一位了不起的英雄。”說着就講說了一番奚勝和陌刀陣的事情,其實她對陌刀陣的傳聞,也是間接從阿西爾、馬呼蒙處聽來。饒是如此,還是將屋裡幾個孩子聽到長大了嘴巴何不攏。
“這位大叔,這麼厲害啊!”
伊蓮娜也聽得若有所失,王二嫂子推了她一下說:“妹子,我看今日奚勝老弟對你很有好感,你呢?你又是什麼意思?”伊蓮娜道:“他可是一個都尉,又是軍中這麼重要的人物,前途似錦,誰嫁了給他,那就是做定了都尉夫人了。再說他年紀也不老,還怕找不到個好女子?哪裡會看上我?”
王二嫂子笑了起來:“妹子,你這就不懂了,我這個大弟弟,性情和別人不同,他在戰場上是勇不可擋,但平居過日子卻甚是和氣,而且如今他雖是功成名就,但找媳婦卻不求那等年輕漂亮、風騷窈窕的,也不管家事、背景,而注重性情、人品,就是要娶個嫺熟穩重的,回去幫他理家好過日子。先前我給他尋了幾家疏勒商家的大小姐,他卻都看不上,偶爾聽我提起了你,卻動了心,所以今天才來。你不用擔心他那邊,只跟姐姐說,你這邊願意不?”
伊蓮娜問:“他的性情?真的是好?又不知他家裡人怎麼說,能容得我兩個孩子不?”因對方是個都尉,因此也就不用問家境了。
王二嫂子笑道:“他沒家裡人,如今就他單身一個。他話不多,其實卻喜歡熱鬧,有兩個孩子只會更高興,若你不放心時,這兩天我讓他多過來走動走動,性情如何,你自己看着。”
伊蓮娜便沒話說了,第二日奚勝卻沒來,因他是新軍的步兵總教頭,風雪再大,新軍的訓練卻半點沒擱下,天氣越是酷寒,他就越是拉着新兵出去操練,唐軍操練新兵有個規矩,新兵練武時,教官自己也要跟着練,有時候甚至張邁也會跟着出操,所以操練雖然苦,卻沒有一個新兵敢怨,加上給養跟得上,所以新兵的進步甚快。
到第三日傍晚奚勝才抽空過來,還帶了五斤羊肉,請王二嫂子包羊肉餛飩,當晚一起吃飯,奚勝沉默寡言,雖然是來相媳婦,但也沒怎麼開口說話,伊蓮娜的兩個孩子都有些怕他,但想想珊雅所說他那麼神奇,又都有些好奇。
王二嫂子見他喝湯的時候咳嗽了幾次,問道:“今天你一定又着涼了,又帶兵出操了是不?也不顧顧你自己的身子。你現在是不能太過勞累的,不然那傷養不好,小心落下個病根!”
奚勝道:“這批新兵,素質不錯,不過還得苦練,那樣才趕得上來春的戰鬥,軍中規矩,出戰之時,將領要身先士卒,出操之時,做教頭的也得以身作則,現在既然趕着訓練,我怎麼能不出操。”
王二嫂子道:“你不是教頭,你是總教頭!”
奚勝笑道:“總教頭一偷懶,教頭們也就會跟着偷懶,教頭們偷懶,士兵們也就跟着偷懶了。”
珊雅在旁聽了,心中默默想:“有這樣的都尉,這支新兵是什麼樣子就可想而知了,有這樣的新兵,那些老兵是什麼樣子也可想而知了。當初就算不是瓦爾丹弄了場內亂,胡沙加爾也絕不是唐軍的對手。”
伊蓮娜當天卻一句話也沒說,奚勝也沒來和她搭腔,又見她兩個孩子有些怕他,兩天之後他再來,這次卻帶了個小包,看看屋裡沒其他人時,解開了包裹,卻是一把木刀,一副小弓,遞給伊蓮娜說:“給孩子玩。”伊蓮娜一推,說:“你自己給他們。”奚勝有些不會應對,停了一下,說:“他們好像有些怕我。”伊蓮娜道:“不是怕你,是怕生。你多跟他們說說話,慢慢地他們就不怕了。”
她的漢語還說得不流利,幸好奚勝本身會說一些胡語,所以伊蓮娜胡漢夾雜着說話,他竟也聽得懂。
ωwш ★тTk an ★¢ o
屋子有靜了下來,過了一會,伊蓮娜說:“我聽大姐姐說,你是在戰場上用力過度,吐血受傷的?”奚勝點了點頭,伊蓮娜道:“你這傷發作時,是不是胸背沒法挺直,呼吸急促,口容易乾渴?”
奚勝點頭道:“你怎麼知道的?”
伊蓮娜說:“我阿爹也是,不過他是打鐵用力太大受的傷,那傷可纏了他好些年。後來問一個吐蕃來的醫師,得了個方子,製成了藥,吃了半年,纔好的。”從席子底下摸出一包藥末來,說:“分成十份,三天吃一劑。”又說了煮法,卻還要配上一些草藥熬煮一個時辰,奚勝苦笑道:“我哪裡有那功夫!等過了這段再說吧。”
“這病怎麼拖得!”伊蓮娜有些着急,道:“要不這樣,我替你煮吧,但每三天你都要來,不能漏。”
奚勝看着那包藥末,眼睛裡閃過一絲感動來,忽然鼓起勇氣,說:“這裡離我練兵的地方太遠,我要過來一趟不易,要不你搬個地方,怎麼樣?”
“搬個地方?搬哪裡?”
“這個……”奚勝道:“搬到離我練兵地方近一點的地方去。”
“那……那是哪裡?”伊蓮娜問。
奚勝在戰場上敢於面對千軍萬馬挺刀向前,那一聲帶着秦地腔調的陌刀長令,不知曾令多少胡人聞之喪膽,但這時面對一個寡婦,卻沒勇氣說出那句話來,憋了好久,竟然起身說:“我回去了。”
窗外王二嫂子和珊雅都在替他着急了,幾乎就要衝進來,伊蓮娜也忍不住滿臉失望,奚勝走到門邊,忽然回頭,說:“我家。”
“啊?什麼?”伊蓮娜有些不明白。
“我說,我家……”奚勝有些吞吞吐吐,甚至詞不達意:“我是說,這裡離我練兵的地方太遠,又是王二嫂子的地方,老在這裡煮藥,畢竟不好,不如搬到到我家去,那樣……唉!”他頓了下來,終於道:“你做我媳婦吧,我會對你好的。還有,也會對你兩個孩子好的。”
伊蓮娜啊了一聲,低着頭,奚勝有些着急:“怎麼樣啊?”伊蓮娜擡起頭來,眼眶裡卻都已經全是淚水,點了點頭。
“那你是……答應了?”奚勝問。
門外的幾個人再也忍不住,衝了進來,一起笑道:“答應,答應,她都點頭了,自然是答應了!”
王二嫂子指着他的額頭,笑道:“你啊,真是塊木頭!沒見過像你這樣求討老婆的。”
奚勝被幾個孩子圍着,又被王二嫂子取笑,他撓了撓後腦,那木頭般的臉上終於也露出了笑容。
這一晚,這個小小的房間裡滿屋子都是笑聲。
————————————————這日張邁到新兵營巡視,發現奚勝居然請假沒來,他素知奚勝爲人最是勤勉,經常抱病出操,今天居然沒來,不由大是擔心,怕他舊傷復發,問起緣故,郭師庸卻笑了起來,道:“他沒事,不但沒事,而且有喜呢,現在是到戶曹領取婚書去了。”
唐朝的婚姻制度已經十分成熟,高宗永徽年間將婚配製度撰入《唐律疏議》,乃是成文的婚姻法典。安西唐軍對男女婚配的管理歸入戶曹,凡要成親,都得到戶曹領取婚書。
張邁聽說,心中大喜,道:“老奚太不夠意思,他要成親,也不請我喝一杯喜酒!”
郭師庸笑道:“他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怕麻煩,也不願意聲張,就是想悶聲過日子,說先領了婚書,回頭再請我們這些老哥們喝酒。”
張邁笑道:“那怎麼行!這次萬里長征,他可是大功臣,一路立下多少功勞,如今辦喜事,只能草率?”策馬感到戶曹衙門——那本是胡沙加爾的府邸,如今闢出來作了唐軍的官府,六曹衙門除了法曹之外,都在這裡辦公。
他進了門,果然見奚勝正在跟戶曹屬吏說些什麼,那屬吏指點奚勝填寫一份文書,張邁一把搶了過來,屋裡所有人都是一呆,奚勝更是錯愕:“特使,你怎麼在這裡?”
張邁將文書打開,裡頭有一份是奚勝的戶籍,上面新填了妻子伊氏——伊蓮娜之伊本非姓氏,只因如今疏勒大興取漢姓之風,大多數人便將名字的第一個字當作了姓氏,若名字第一個字太過冷僻,則設法另取,所以伊蓮娜便以“伊”爲姓。此外奚勝又多了兩個兒子,一個叫奚忠,九歲,一個叫奚孝,七歲,這份新的戶籍本墨跡未乾,顯然是剛剛改好。另外一份纔是婚書。
張邁將戶籍表還給了屬吏,卻將那婚書扣住,道:“這婚書不能批。”
那戶曹屬吏呆着眼睛,不知如何應答,奚勝苦笑着道:“特使,我這門婚事,又沒有違律違法之處,這婚書爲何不能批?”
張邁道:“你的禮不全。”
“我的禮哪裡不全了?”
張邁笑着,屈指數道:“擺喜酒、踢花轎、掀蓋頭、鬧洞房……你說,這些禮你做了那些?”
奚勝苦着臉,說:“這些,太麻煩了。特使你就饒了我吧,我只想簡簡單單的,娶我那媳婦過門。”
張邁卻哪裡肯依,笑道:“你想簡單,我也想簡單呢。可郭洛他們誰饒過我了?楊易遠在莎車,都不顧風雪,一定要趕過來,我現在都不知道他們要怎麼整我——不行不行!這番苦頭,你得陪我一起吃。”
“特使你是說……”
“咱們一起成親吧。”張邁笑道:“不許說不行!這是軍令!”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