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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賴第二次走進沖天砦的砦門,這一次來迎接他的是劉岸。
已經換上一聲輕鎧皮甲的劉岸,臉上已經一掃做俘虜期間的小心謹慎,換上了充滿自信的鎮定,一雙眼睛也亮得似乎能夠直接看穿人心,那兩鬢的風霜非但無損他的風采,反而讓他顯得更加的沉着。
蘇賴也沒想到這次遇到的會是他,原本他還以爲劉岸至少要回去修養一段時間,哪知才分開沒幾天,劉岸就如同換了個人似的。
“劉司馬,數日不見,風采大勝從前啊。”只是隔了數日,但蘇賴對劉岸說話的語氣也變了,當初是對一個俘虜面子上的禮貌,現在面對的劉岸卻代表了一個如日方升的勢力,蘇賴雖然不至於因此而帶上討好的語氣,但他的背脊卻也若有意若無意地有些彎曲,“我的來意劉司馬想必已經很清楚,就請劉司馬爲老朽引見一下張特使吧。”
劉岸卻道:“老將軍年事已高卻還如此奔波,真是辛苦了,只是博格拉汗自己爲什麼不來?”
蘇賴道:“老朽所說的話,可以全權代表博格拉汗。”
劉岸淡淡一笑,說:“我也可以代表安西大都護府,對你作出任何承諾。”蘇賴一愕,劉岸道:“老將軍,咱們是老對手了,也可算是老朋友,就不用轉彎抹角了吧,你們到底想怎麼樣,直接說吧。”
蘇賴沉『吟』着,看着劉岸,終於被他眼神中的自信說服,道:“好吧,我這次代表博格拉汗前來,便是希望我軍能與唐軍修好,我們博格拉汗深敬張特使英雄蓋世,因此願與張特使結爲兄弟,以後兩家結好,永爲睦鄰友邦。”
“不可能。”劉岸道:“這是不可能的事,就算你到了張特使面前,得到的也只是這個回覆。”
蘇賴道:“劉司馬,眼下唐軍氣勢雖大,但你我都清楚,安西大都護府外強而內虛,如果我們兩家聯手,那可以雙贏,如果繼續爲敵,那隻會兩敗俱傷。”
“聯手,可以。”劉岸道:“但是結爲兄弟之邦,不可能!”
會面的草屋靜了下來,靜得幾乎能夠聽見對方的呼吸聲。
許久,蘇賴纔打破沉默:“貴我雙方如果連仇恨都不肯泯棄,互信不建,兩家還如何聯手?”
劉岸道:“我軍對博格拉汗的信任,早從怛羅斯時期你們明裡與我們和談、暗中卻圖謀將我們剿滅時就已經破碎得無法恢復了。至於你們對張特使的信任……嘿嘿!不提也罷。所以所謂互相信任云云都是自欺欺人,蘇賴,你就說吧,你們希望從我們這裡得到什麼,你們又能給予我們什麼——咱們既要做買賣,就將買賣講清楚了,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事情一完就錢貨兩清,不必要扯上什麼兄弟之親。”
“那好,劉司馬既然打開了天窗,那我們就說亮話吧!”蘇賴道:“第一,我們希望定下密約,彼此互不爲敵,共同對付阿爾斯蘭——如果阿爾斯蘭進攻滅爾基俱蘭城,則請唐軍對雅爾發動攻勢,反之,如果阿爾斯蘭進攻安西大都護府,則我軍將出兵『騷』擾其後方。”
劉岸道:“互不爲敵,我只能給你一個三年的期限,至於共同對付阿爾斯蘭——眼下阿爾斯蘭正在攻打亦黑呢。”
“這個好辦,”蘇賴道:“只要貴軍答應此議,明日我軍就會起兵『騷』擾阿爾斯蘭後方。”
劉岸點了點頭:“好,這個提議不錯。有第一,自然就有第二。”
“第二,”蘇賴道:“博格拉汗希望唐軍能夠開放沖天砦這條道路,允許我們派遣商隊到寧遠貿易——當然,怛羅斯這邊也歡迎大唐商人的到來,我們博格拉汗會以最大的努力來保護大唐商人在境內的安全。”
“這個卻得商量,”劉岸道:“公開的商路是不可行的,不過對於走私商隊,或許沖天砦這邊不會查得那麼嚴。”
蘇賴漸漸『摸』到了唐軍對己方的外交方向是默認現實而不作名義上的承認,而怛羅斯方面需要的正是這些實際利益,劉岸又問:“還有第三沒有?”
“第三,”蘇賴道:“我們希望貴軍能夠資助我們一萬石糧食,兩萬頭羊,以助我們度過眼前的難關。”
劉岸笑了起來:“這個口開得好大,我軍的軍糧儲備可不豐裕,要我們勒緊褲腰帶資助你們,你們又能給我們什麼好處呢?”
蘇賴道:“只要貴軍能答應了我們這個條件,以後唐軍若有調遣,我軍數萬將士將隨時聽命,絕無二諾!”
劉岸對此卻是怔住了:“你這是什麼意思?博格拉汗的意思,不會是想做我軍的附庸麼?”
不料蘇賴卻道:“不錯,爲了給部民爭取到一點活命的口糧,我博格拉汗真誠地向大唐稱臣,懇請張特使俯允!只要張特使點個頭,怛羅斯全境隨時都可以併入大唐!”他說着竟然就面向長安的方向,磕了三個響頭。
天下事的變化竟會如此之快,快得比變文中的傳說來要戲劇『性』。
幾個月前,唐軍內部還在考慮着是否要依附西域的強者,而現在,曾經被稱爲嶺西回紇第一英雄的西域霸主薩圖克.博格拉汗竟然主動提出要向大唐稱臣,做安西大都護府的附庸!
雖然對薩圖克有可能提出的方案都做了種種考慮,但是嶺西回紇副汗一系表示願意全面稱臣併入安西,這卻是連劉岸一開始也未意料到的。
已經奔向不『惑』之年的劉岸壓抑住胸中的興奮感,儘量讓自己保持冷靜。這是一個聽起來充滿引誘、能讓唐軍倍有面子的提議,但劉岸卻深知這個能讓唐軍倍有面子的提議下面,隱藏着薩圖克.博格拉汗對安西大都護府的巨大利益索求。
亦黑山城。
由於沒有想到回紇軍會在喪失大量船筏之後便發動大規模的渡水襲擊,儘管唐軍的巡河騎兵發現了回紇軍的行動,讓山城避免受到偷襲尚惘然不知,但由於渡水規模遠超預料,所以光靠巡河的騎兵也未能完全攔住渡水騎兵上岸。
第一個敲響警戒銅鑼的是郭漳,急促的鑼聲喚醒了亦黑山城所有人,連李聖天也驚醒了。枕戈待旦的應急部隊衝了出來,奔向河邊,可是山城裡的步騎主力要集結並開到岸邊卻還需要時間。
上天似乎在彌補阿爾斯蘭的運氣一般,這一日的風向和水流對回紇軍來說顯然也是頗爲有利。浪濤不斷將回紇士兵連人帶馬地衝上岸來,在河水中不可能進行完整的列隊,所以一千六百名先行敢死隊也被衝散,在長達三裡的河岸分別登陸,臨近的巡河騎兵隊迅速開來,黑暗之中弓箭難以取準,所以只能用長矛阻止回紇軍上岸,一千六百名回紇軍的“馬泳者”在登岸之前已有三百人被水流衝散,另外有一百多人死在了巡河唐軍的矛下,可是在唐軍大部隊開到之前,還是有四百多人從河岸各處登陸,卡查爾的坐騎更是一匹千里馬,接近岸邊時奮力一躍,跳到了岸邊,卡查爾隨即翻上馬背,揮刀殺死了上前要阻止他的一名唐軍將士。真珠河的河水消耗掉了他相當大的體力,但他的勇猛仍然是普通士兵所無法抵擋的。
“登岸成功了!”卡查爾舉起馬刀高叫!
河岸上零零星星的登岸者紛紛向他衝來,沒多久他身邊就聚集了幾十人。還在河裡浮沉不定的回紇士兵也高聲吶喊響應。
“登岸成功”的歡呼就這樣從河的這邊傳到河的那邊,激勵着後續浮囊渡水部隊繼續衝來。
郭漳在鑼聲響遍之後衝回岸邊時,發現他全火同袍大半都已經負傷,副火長更戰死了。一隊唐軍騎兵試圖衝殺身邊已經聚集了一百多人的卡查爾,然而在這員大將的奮力抵抗之下卻沒能將他們趕回河裡去。
登陸戰猶如攻城戰,第一批登陸者穩住了陣腳以後,後來者受到的阻力便小了許多,後續登陸者便出現了蜂擁而至的情況。
在亦黑城內的騎兵開到之前,卡查爾身邊已經聚集了三百多人,三百人立起了木盾——那也是一個可以作爲浮水輔助器械的戰具——形成了一個防線以抵禦唐軍的弓箭,同時掩護正在登陸的士兵。
在卡查爾的指揮下,回紇人猶如螞蟻一般聚集過來,在一刻鐘之內人數便擴大到了一千二百人——沒有被水流衝散且未在水裡就被擊殺的馬泳者餘部已全部到齊。
這時,石拔所率領的三百騎兵終於衝到了。
“給我殺!”黃昏時石拔剛剛參加了李聖天特意犒勞立功諸將的宴會,多喝了三五杯,這時衣甲不整,顯得十分倉促。但他的獠牙棒的威力卻依然巨大!
“把這羣回虜給我趕回水裡去!”
獠牙棒過處真是所向披靡,卡查爾望見石拔猶如殺神一般暗暗心驚,帶領了兩名副將迎了上來,舉起馬刀竟然擋住了石拔的攻勢,兩名副將同時在旁邊用長矛輔攻,截住了石拔前進的步伐。
石拔眼看就要將回紇軍截成兩半,卻因此而頓住,便如砍柴遇到了筋節部分,一時無法再進。石拔遇強而不慌,連連怒吼,他的怒吼聲是激勵部下的鴉片,三百騎兵狂叫着不斷衝擊,這一營騎兵的人數雖較少,卻漸漸佔據了河岸戰場的主動。
就在這時,城內忽然鳴金。
“郭將軍有令!都尉石拔即刻回營!”
“什麼!”石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然而軍令卻繼續傳來:“郭將軍有令,都尉石拔即刻回城!”
“這個時候叫我回去?他昏頭了嗎?”
但軍令傳到第三次之後,石拔知道不能再抗拒了,一咬牙,引兵衝回,卡查爾攔住他的這段時間裡又有兩千人靠着浮囊相繼登岸,從兩翼圍來,如果石拔退得慢些,陷入了重圍,那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黑夜之中無法望見對岸,但卡查爾卻讓人高呼:“登岸成功!”聲音遠遠傳了回去,無論是已經登岸了的回紇軍,還是尚在水裡的回紇士兵都因此而興奮響應,一時間士氣大振。
戰場的氛圍正向對回紇人有利的方向傾斜。
亦黑山城內,在發現未能於第一時間阻止回紇人上岸之後,郭洛的行動非但不加快,反而慢了下來。
“冷靜,冷靜!不要慌!”
衆都尉都匆匆忙忙,連張邁也跑到城頭張望戰況,但郭洛卻動也不動,傳令:“慢慢行動,各營先在城內集結,佔據各個山頭,不要急着衝往岸邊去!”
“可是將軍,回紇人已經搶到河岸了啊,如果再不擊破他們,讓他們的人都上了岸,那……”
“那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郭洛道:“對方竟然挑選在這個時候登岸,真是了不起!可是老天爺還是眷顧我們的,回紇沒能對山城進行夜襲,而是在登岸時就被發現,那麼這一戰他們就註定了要失敗了!而且將是慘敗!石拔何在?”
“石都尉已經衝出去了。”石拔以前的上司、也剛剛晉升爲都尉的田浩回稟。
郭洛眉頭一皺,道:“田浩聽令!”
“是!”
“你即刻帶領三百騎兵,帶上石油膏,衝入西渡頭,將船筏全部毀掉。”
唐軍有三大存船點,夜晚時一半的船筏都拖到了岸上,剩下一半停泊在東西兩個渡頭附近,東渡頭離此刻的戰場較遠,西渡頭則離得較近,如果燒掉西渡頭的所有船筏,那麼唐軍的船筏就將損失四分之一強,田浩一怔,郭洛已經擲下了命令,田浩只得領命,郭洛道:“燒掉西渡頭以後你就趕往東渡頭嚴防死守,如果守不住,也將所有船筏一併燒了!”
田浩去後,郭洛又傳令調石拔回城,又命奚勝準備弓弩手,奚勝二話不說就去了。
這時張邁已經到達,但見郭洛有條不紊地調兵遣將,就坐在一邊並不干涉,見他傳令告一段落,才問道:“要打山城防守戰麼?”郭洛道:“不錯,不過也許用不着。現在離天亮還有半個時辰,天亮了之後,回紇人如果還不退走,那他們就完蛋了。”
不久西渡頭一片火光沖天而起,跟着石拔怒火沖天闖了進來,叫道:“我就要衝垮對方了,爲什麼要叫我回來!”
郭洛冷冷道:“這次我軍帶來亦黑的精騎不多,你帶去的一營更是其中的骨幹,你自己可以不要『性』命,我卻不能叫你有什麼閃失!”
石拔哼了一聲,還要抗辯,張邁咳嗽了一聲,石拔望了一眼見張邁示意自己住口,他對郭洛楊易也敢頂嘴,但張邁一個眼神過來,石拔就閉上了嘴巴,退到一邊。
這時回紇軍派出來的大多都已登岸,李聖天大驚之下,趕來找張邁商議,叫道:“賢弟,聽說回紇登陸已近萬人,咱們可得趕緊想個辦法啊。”
張邁卻笑道:“郭洛已經有了安排,兄長就和我一起在旁坐觀就行了。”
李聖天見他胸有成竹的模樣,將信將疑,便也坐在一邊,且看郭洛如何調兵遣將。
城中兵將各就各位後,原本因爲敵人偷襲而有些慌『亂』的氛圍漸漸平定,山城各要害都已經得到嚴密的防守。
這次張邁帶來的人裡頭步兵尤多,正有利於守城,唐軍有了疏勒的守城經驗以後自信力大增,尤其是守城戰,只要進入到據點防禦的環節所有人便都有了不敗的信念。
卡查爾在大部隊登陸完畢以後,共得兵馬一萬四千多人,其餘的或者沉水死了,或者被衝到了不知哪裡去,卡查爾更不猶豫,當即馬上兵分兩路——主力一萬一千人直奔山城,剩下三千人則向東渡頭圍去,意圖搶奪船筏,田浩眼見敵衆我寡,渡頭的地形又不利防守,馬上放一把火將船筏連同渡頭都燒了。
望着東渡頭的大火,卡查爾臉上忍不住『露』出了深深的隱憂來。儘管一開始就知道今晚的行動是一場大冒險,但他還是有幾個機會的,第一個機會那就是在唐軍不知道的情況下『摸』到亦黑山城發動夜襲,那將奠定回紇軍全勝的基礎,只可惜這個機會顯然沒能實現。第二個機會則是上岸之後奪取到唐軍的船筏,但讓卡查爾感到駭異的是,唐軍的主帥竟然能當機立斷,在河岸上的纏鬥尚未結束時就放火燒了西渡頭,跟着又燒掉了東渡頭,一舉挑破了卡查爾的美夢。
高手博弈,並不需要進行到數子才知勝負。
“好像失敗了……”
卡查爾心裡冒出了這樣的預感來,可這話是不能出口的,再說他也還有機會——假如能夠乘着士氣高漲攻陷亦黑山城的話。
他沒有選擇了,只能一戰!
東方的第一道曙光透出了雲層,各處據點的步兵弓兵弩兵都已經準備妥當,慕容秋華的投石車也都已經安防好了砲彈,石拔更是帶着一府的騎兵整裝待發,不過在防守戰上他也知道自己不會出場——石拔很明白,郭洛安排他守候在這裡,是要讓他來收拾這次亦黑攻防的殘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