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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邁與郭洛楊易迴歸與楊定邦會合,原來楊桑乾南下二十餘里,忽望見一彪輕騎以正常的行軍速度徐徐開來,人數約有千餘,楊桑乾命隨軍的遏丹俘虜辨認,認出是博格拉汗麾下大將裡克的旗號,便令兩隊人馬在山林之間出沒,揚起塵灰,又在高處招展“唐”字大旗,那彪騎兵望見後停了下來,過了一會非但不繼續前進,反而後退,楊桑乾人少,也不敢久留,引兵迴歸。
楊易在拷問了回紇俘虜後,所得到的消息也沒有超出那些突騎施牧民已經告訴他的內容,楊易道:“回紇人被我們打怕了!我們不如繼續向南,衝一衝那裡克,若一戰得勝,就追趕敗兵,順着碎葉河,到下游的八剌沙袞肆虐一番,若是打不過再跑不遲。”
楊定邦卻比較持重,認爲唐軍兩番取勝都是用奇,如今豹韜營加上郭楊兩隊不過四百人,正面衝擊未必能打贏南面開來的回紇輕騎,又道:“八剌沙袞是回紇人的老巢,貿貿然衝進去只怕討不了好去。一旦陷入重圍,那我們就完了。回紇人在八剌沙滾那邊,少說也有幾萬騎兵,多的話可能有十幾萬。如果阿爾斯蘭發動各部大聚會,控弦之士或許能達到二十萬。”
十幾二十萬的部隊攔在面前,硬撞上去根本就是雞蛋碰石頭,完全沒有勝算的。
只有明白這個局勢,才能理解爲何當年四鎮軍民沒能東歸,反而被逼得步步西遷了。很多時候,行動總沒法按照目標來,而不得不屈從於現實。
郭洛也反對去八剌沙袞,因爲那裡雖是喀喇汗王朝的政治、軍事中心,卻不是東歸道上唯一的一條路:“向東已絕無可能,我們還是向南吧,疏勒纔是我們的目標。”
郭洛、楊易都還只是隊正,但他們是年輕一輩的領袖,表現十分活躍,楊定邦也不能忽視他們的意見,這時兩人的意見起了糾紛,無法決斷,最後楊定邦問起了張邁的意見,張邁道:“我們要東歸有南北兩條道路。相較而言,楊都尉覺得是走北路難,還是走南路難?”離開新碎葉城後他雖已從各人口中得到許多情報,但這些情報既多且雜,真僞難辨,所以想要聽聽更熟悉西域情況的楊定邦,對東歸道路的選擇作何判斷。
“這……”楊定邦沉吟了片刻,道:“北路的話要麼得與回紇人硬碰,要麼得是回紇的大汗阿爾斯蘭答應放我們過去,南路的情況我們所知不確,只知那裡形勢複雜,各種勢力犬牙交錯,也不是那麼好走的。”
“可問題是,如果我們走伊麗河谷,就算突破了回紇人的防禦線,伊麗河谷東面的天山北路仍然是回紇人的地盤。前途迷茫,仍未可卜。而疏勒那邊過去就是于闐佛國。”郭洛告訴張邁,根據唐軍得到的情報,于闐的親唐大姓尉遲氏已經驅逐了吐蕃人重建藩國,而且復國之後仍然以大唐臣屬自居。于闐尉遲氏和安西四鎮關係匪淺,十幾年前新碎葉城這邊還從俱蘭城的商人那裡間接得到過消息,說于闐佛國的國主一方面正積極地向東與中原聯繫,希望重新打開絲綢之路,同時有意和安西唐軍舊部建立聯繫,只是相隔過遠,無功而罷。
“也就是說,只要我們到了疏勒,就有可能得到一個強援。”
張邁攤開了地圖,道:“若我們要向東,那麼可先到沙漠中躲上一段時間,等博格拉汗和火尋人在碎葉河北岸找我們不到散去,我們再回到故地,設法東進。可是回紇人竟然沿着碎葉河建哨塔,看來他們已開始對我們嚴加戒備,咱們兵力不如他們,若是硬碰硬實在沒有勝算。經過這次的事情,我也決不願意相信回紇人會與我們議和、放我們過去。按楊叔叔所說,南方各種勢力犬牙交錯,可勢力衆多卻比政權統一更加有隙可乘。所以我覺得還是像郭洛說的,向南走脫困的機會大一點。”
在只有楊定邦、郭洛、楊易的這種場合中,張邁就沒大叫什麼激動人心的口號了,所以只是說“機會大一點”。
聽他這麼一說,楊易也就不再固執己見,楊定邦也點了點頭,張邁道:“如果大家都同意,那我們就將這個決定通知後面的民部——不過,我覺得我們的遊擊軍卻可先按楊易說的,先衝一衝南面來的那支軍隊,鬧一鬧八剌沙滾周邊。”
郭洛喜道:“以舊居爲誘餌,調虎離山!妙!”
他們趁着黃昏向南突進,南面的回紇軍見唐軍這次來的兵馬變得更多,心下愈疑,恐唐軍仍然伏兵,又怕天色昏暗,接戰會出意外,竟然又後退了二十里,同時飛報後方。楊易哈哈大笑:“這支軍隊的主將是個膽小鬼。”就要給他搞個夜襲,卻被楊定邦給否決了。
豹韜營的使者到達後方時,郭師道已經開始安排渡河事宜。碎葉河並不甚深甚廣,渡河不難,但要渡河而不留半點痕跡就是一件考校功夫的事情了。這樣的事情要交給張邁來操作他鐵定幹不來。
從新碎葉城到怛羅斯,若順碎葉河而下,先到八剌沙滾一帶然後轉而西進會是相對安全的道路,但若直接穿過沙漠,直線距離是近了,卻是一件十分危險的事情,碎葉沙漠乃是一個內陸沙漠,縱然不如撒哈拉沙漠廣袤無垠,卻也萬丈延綿、一望無際,就算軍中有識途老將也無法保證周全,然而唐軍當此困境,卻無更好的選擇。
民部渡河之際,郭師道同時派郭師庸率領鷹揚營去增援楊定邦,又令安守敬多布疑局,造出唐軍向西北方向逃遁的假象。
郭師庸飛騎奔赴,兩軍合在一起繼續東進騷擾,越往東南,果然回紇的偵騎出沒得越是頻繁,這些偵騎望見唐軍就走,捉也捉不到,追也追不上,回紇民族中有一部分雖已轉入農業定居,一部分甚至依靠商貿住進了城鎮,但仍有相當數量的牧民,老祖宗傳下的玩意兒沒全丟,安西唐軍要在這裡跟他們打游擊的話,誰勝誰負還不知道呢。
走出一百多裡,到了一處水草豐茂的所在,舉目一望卻不見半匹牛羊,楊定邦微感吃驚,對張邁說:“特使,咱們得回去了,再往東就要掉入回紇人的陷阱了。”
張邁不解,向他請教:“爲什麼這麼說?”
郭師庸是唐軍老於戰陣的宿將,精通各種行伍軍情,各種經驗都極其豐富,雖然數十年來沒什麼出人意料的壯舉,但郭師道對他卻十分倚重,和張邁這種許多事情都是半吊子水晃盪偏偏又屢建奇功正是兩個極端。
這時郭師庸斜眼看他一下,心想:“你不是神機妙算麼?原來也有不懂的。”只是這話自然沒出口,卻樂得以一副長輩給後輩啓蒙的口吻道:“這裡是達拉爾草原,水草豐美,向來是葛邏祿達拉爾部的牧地,但現在這裡卻一個人也沒有,顯然是得到了消息,連夜撤走了。你看看這些……”他指着地面上的一些窟窿:“那是葛邏祿人的立帳處,他們連夜遷走,當然不是好心將這片草原送給我們,而必是奉了回紇人的命令,或許是在爲回紇人集結大軍爭取時間,或許已經在前面安排好陷阱等着我們了!”
草原民族要是動員起來那有可能全民皆兵的,但同時一般來說也不會有太多長年累月等候着打仗的專職軍隊,碎葉河流域、伊麗河流域是喀喇汗王朝境內最重要的一片遊牧區,治下各部的兵馬要調集起來也需要時間。
楊易卻道:“可咱們現在就回去嗎?後方不知道都安排好了沒有啊。”
兩營七百輕騎說動就動,在這種地形一日之間忽然消失得無影無蹤那也是尋常事,但後方民部要轉移、撤退,尤其是要搬着家當進入沙漠,又要毀蹤滅跡,那就很費功夫了。
張邁問:“你有什麼主意?”
楊易道:“我想回紇人集結大軍也罷,設下陷阱也罷,應該都會在東南通往八剌沙滾路上,咱們卻不走東南,而先攻擊東北,我知道夷播海附近伊麗河匯入處回紇人有一個汗族牧場,十五歲那年劉岸曾經帶我去那裡玩過,咱們不如先到那裡轉上一圈,如何?”
張邁道:“妙!若回紇人在那裡佈置有大軍,咱們就只是在外圍滋擾滋擾他們,引逗他們在這邊的兵馬北上,若他們在那裡防範空虛,咱們就衝進他們的牧場,來個順手牽羊。”
楊易道:“最好回紇人以爲我們真的發起進攻,都撤掉這邊的陷阱跑到那裡去,結果我們卻轉而南下,再到八剌沙滾肆虐一番,那就更好玩了。”
張邁哈哈大笑:“對,好玩,好玩!”
郭師庸和楊定邦對望了一眼,都覺得這兩個年輕人的思維真是天馬行空,然而以他們的經驗判斷,卻又覺得此事的前半段——即去夷播海騷擾一番是可以行得的。
七百餘騎當即轉了個方向,徑朝夷播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