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邁在發出戰書之後即發兵北上,以爭取主動。
耶律朔古在接到戰書以後也不停留,繼續向南,雙方在蔚如水下游入黃河處的西南四十里猛虎坡相遇,這一帶地形屬於黃土高原地貌,但降雨量少,林木較缺,郭威圍繞着烏蘭堡一共佈置了四十三個大小哨砦,小砦數十人,大砦數百人,依靠着山坡、林木,或者在黃河河心的和河洲之中,小砦處地勢狹隘之地,佈置了弓弩、劍盾和火器,大砦可能還有步兵或者騎兵。
這四十三座砦子以烏蘭堡爲中心,在黃河以東作扇形排列,見到百姓就放他們過去,見到騎兵即發弓矢擊殺,砦與砦之間互相呼應,郭威又安排了騎兵穿梭其間。對於這種陣勢耶律朔古並不陌生,輪臺一戰唐軍就是類似的佈置。
折從適帶着三十萬套南將士中選出來的一千五百勇士,楊信則帶領着改變了袍服的一千五百汗血騎兵團的志願軍,三千人活動在四十三砦之間,一邊衛護諸砦,一邊引導難民,接連擊潰了好幾支企圖逼近的契丹遊騎兵,將兵之間越來越相得。
汗血騎兵團的志願者這次被鼓舞着從西南來到東北,其目的之一就是要救護同胞,因此來的都是多情的熱血漢子,至於折從適手下的勇士更是這些難民的子弟,眼看父老們家破人亡,這些流血不流淚的漢子到此也無不愴然。
這日折從適和楊信已經領了命令要趕往迎戰耶律朔古,路上遇到了一批難民,他們不敢久耽,只是派人指點了一下這批難民前往烏蘭堡的道路,忽然有人叫道:“是折五郎嗎?”
折從適愕然望去,卻是自己的姐夫白可久,慌忙上前道:“姐夫怎麼在此!”
白可久哭道:“府、麟失陷,跟着套南又被擊潰,我護着岳父亡命於契丹鐵蹄之下,又與你哥哥折從遠失去了聯繫。因此一路上不敢表明身份,只是混跡於難民之中,一路到此。”
折從適又悲又喜道:“爹爹在附近?”
白可久道:“有家人二十餘口,都在此去三裡處。”
折從適忙讓白可久帶路,走出二三裡,果然見有幾十號人衣衫襤褸,坐在地上,一個老者躺在擔架上,被幾個後生圍護着,折從適不用看第二眼就認出是父親折嗣倫,他翻身下馬哭倒在地,連道:“孩兒不孝,若孩兒在家鄉時,斷不至使父親首次苦難!”
折嗣倫早聽說了這個兒子的作爲,又見他身穿天策軍上將鎧甲,精神更是一振,在女婿的扶持下坐了起來,怒喝道:“身既帶甲,怎能行俗禮!快起來!”
折從適是武將世家出身,從小家教謹嚴,軍人的尊嚴與禮節早刻入骨頭裡去了,聞言慌忙立起,楊信也下馬來見,叫道:“姨父。”
折嗣倫見二人如此威風模樣,哈哈笑道:“你們在西北的事情我早就聽說,呵呵,呵呵,很好,很好,之前困於舊見,我們折楊兩家對於是否歸附天策還在躊躇,但府麟之陷,中原皆以自身混亂爲由,竟無一援派出,卻叫我們認清了形勢!現在看來,這個天下唯有天策軍能夠平定!這個亂世唯有張元帥能夠終結!孩兒啊,你們這是要行軍出戰吧?此處人多耳雜,我也不好詢問軍機,但你們就快出發吧,別爲我們誤了軍務!上戰場後也勿以我等老弱爲慮,只要你們勝了,身後的父老自有晚年安享,但你們若是敗了,我們的墳墓也不得安穩!去吧,去吧!此番前去定要得勝歸來,爲我套南、府麟數十萬百姓報那家破人亡之仇!”
折從適與楊信齊齊肅立應道:“是!”
幾個折家親族上前道:“五郎,你自管去,我們定一路護送岳父入涼州。”
折從適道:“有諸位隨行,小五自然放心。”
白可久道:“不過有一件事情不知道你聽說否。”
折從適問道:“何事?”
白可久垂淚道:“聽說你堂兄折從陵,已經被契丹猛將所殺,他殺人之後又將從陵頭顱繞城一週,以示意軍威……”
折從適聽了大怒道:“是誰,是誰!是誰殺我二哥!”
白可久道:“聽說是契丹的一員猛將,叫做耶律吼。”
折從適大怒道:“姐夫放心,此番北上,我定爲二哥哥報此大仇!”
楊信忽道:“這個消息我們也還沒收到,白大哥於流離失所期間,怎麼知道此事?”
白可久屏退左右,只剩下四人,這才說道:“二位弟弟當知我來歷。”
折從適道:“姐夫是吐谷渾勇士。”
那吐谷渾是鮮卑族的一支,當東晉十六國時期曾十分強大,垂至唐朝早已歸附,多與中原聯姻,唐朝中期遷至河東,耕牧與漠南與燕雲間,後唐封其族長爲都督,乃是契丹與後唐的緩衝力量之一,楊信和折從適都曾到其族中游玩。
楊信想到最近的局勢,道:“不會吐谷渾也出事了吧?契丹也攻擊吐谷渾了?”
白可久長嘆道:“我族本屬大唐,這些年也一直爲大唐捍邊,不想中原大變,石敬瑭竟然將我族所在土地盡數割給了契丹,我族也爲契丹所奴役。當時契丹勢大,而中原又無大援,我們都督不得已已經投降了。進入河套的兵馬之中,契丹腹心部只是核心,漠北、漠南也各有兵力依附。我部被分成三批,一批仍在河東老家,一批被徵調進入河套隨耶律李胡征戰,另外還有少部分參與了圍攻靈州城,因此我雖在逃難之中,不時還會聽到消息。”
折從適知道白可久在吐谷渾中地位甚高,是可以影響族長決定的人物,他雖是極親的親戚,但一直都隨族而居,並未在府麟居住,這時忽然想起一事,道:“那姐夫這次護送父親西來,可不止是爲了家師?”
白可久道:“不錯,吾族族長命我西來,求見天可汗一面!不知道五郎能否引薦?”
楊信和折從適對望一眼,折嗣倫道:“孩兒,吐谷渾自唐以來,一直有棄胡入漢之心,爲父相信白都督乃是真心,若元帥可以提供後援,則白都督亦可趁勢迴歸華夏,此爲兩利之事。”
折楊兩家雖然久以漢統自居,其實身上都流淌有邊疆少數民族的血液,與吐谷渾的情狀相類似,所謂物以類聚、兔死狐悲,因此彼此容易產生共鳴。
折從適道:“那姐夫就隨我一行吧,元帥見到姐夫一定十分高興。”
白可久大喜道:“中原混亂已久,希望吾族此次能夠得到一位真正平定亂世的聖主!”
折從適和楊信當下別了父老,又向東北,不久抵達猛虎坡。郭威下令以步兵在前,弩兵次之,騎兵在後隱藏。
折從適帶了白可久前來參見,張邁道:“你雖未誤期,不過按照郭威的計算,卻是遲了半日。”
折從適跪下道:“屬下途中遇到一批難民,因此稍有耽擱,難民之中,又有屬下的親人在,故而說了好些言語。”
張邁笑道:“雖說私事不得誤了公事,不過你也未誤期,那就好。起來吧。令尊身體可好?”
馬小春心道:“元帥如今對他們兩個,可真是寵信得很啊。看來不在當初小石頭之下了。”
折從適起身後又道:“家父尚算安康,屬下此次遇到父親,雖是私事,卻也牽涉到了一點公事。”當即將姐夫白可久求見之事說了。
張邁回問郭威,郭威在河東日久,自然也知道吐谷渾的族情,說道:“吐谷渾雖處華夷之間,但其心近華遠夷,我覺得可以一見。不過是否真能忠心歸附,其實不在白承福。”
折從適一奇,問道:“那在於誰?”
“在於元帥!”郭威道:“元帥若能挫敗契丹,則能震懾石敬瑭,既能震懾石敬瑭,則諸夷俱會歸心。党項如此,吐谷渾也是如此。若我們本身實力不濟,則任他們如何發誓賭咒也是空口無用之言。”
張邁笑道:“郭都督說的有理。這白可久,我就暫且不見。輔國,你自下去準備作戰之事吧,你姐夫便交小春接待。順便請他登高觀戰,待我擊退耶律朔古之後,再接見他不遲。”
折從適應是,馬小春道:“折兄弟放心,既是你的姐夫,我自然會好好照看。”
此時雙方大軍聚於猛虎坡。
這猛虎坡位於黃河岸邊,黃河在這一段的走向是西南-東北走向,河心有一河洲,約七八畝大小,郭威在此安扎了一個水寨,駐有二百多人,又從烏蘭堡調了幾十艘船筏過來。猛虎坡的左邊是黃河,有變則是一處禿山,延綿十餘里,山上無樹無水,都是石頭,連泥土都不多,正是一種石漠地形,這種禿山無法駐紮大軍,因爲缺水,一被圍住就完了,所以山上只有百餘人,算是一座哨崗。
猛虎坡正處於烏蘭堡防禦圈的東北外圍了,大軍行到此地,互相探聽到彼此接近,郭威便下令擺開陣勢,上流聞訊將許多遠程攻擊武器順流運到河心洲寨,郭威又另派數百人進駐禿山高營,左河右山,中間又是顛簸不平的黃土地,地勢不算狹窄,地面上有河流沖刷而形成的溝壑卻還不至於過分限制馬足,左右雖有山河之限制卻並不險要,西南、東北都十分開闊,有利於進退,不至於一入此地而難退走,周圍又缺乏密林設埋伏,正是一處野戰的好戰場!
耶律朔古見唐軍雖然早到了半日佔了些許先機,但在這樣的戰場中卻最利於正面廝殺,唐軍縱然可以依憑山河得到一點好處,但這個地勢卻也沒法限制契丹騎兵來去的自由,耶律朔古此次的第一個目的是要試探唐軍戰力之強弱,因此估量之下決定在此合戰。
旌旗獵獵作響,契丹騎兵如星羅棋佈般擺開,總數約三萬人的騎兵佈列成一個直徑約五里的不規則圓形,唐軍這邊依着地勢排列成一個不規則的方陣,佈陣的是步兵,長矛強盾,前排共有十六個缺口——那是騎兵進退之門。方陣中前方緩緩升起一座觀戰臺,臺上赫然插着那柄赤緞血矛!兩個人各持一隻千里鏡,正是張邁與郭威。
耶律屋質點算人馬,見唐軍也約莫有三萬多左右,數量或比契丹軍稍多,但整體差距不大,又見唐軍軍勢嚴整,尤其唐軍這陣勢並非一種消極防守的陣勢,而是似防守實圖攻擊的綿裡藏針陣勢,想起輪臺一戰也是如此,暗暗吃驚,要將自己的想法與耶律朔古說時,耶律朔古斜了他一眼道:“不來一場血戰,無法判斷唐軍之強弱!這場仗就算是一場苦仗也要打!哼,難道我契丹腹心部,已經連兵力均等的仗都打不了了麼?”
張邁登高遙望,對郭威道:“有幾分勝算?”
郭威笑道:“不說幾分勝算,但說有利無利。耶律李胡沒來,這於我們便是大大有利了。元帥常打比喻,說駱駝能負千鈞,千鈞之外再加一稻草就要倒塌,耶律朔古之大軍便是千鈞重壓,李胡不來,我就不怕。”
張邁笑道:“李胡可不止是一根稻草。他若來時,你還能打這一仗麼?”
郭威道:“李胡若來,就沒有這一仗了。戰場會在別處。”
張邁哈哈大笑,道:“有你在身邊,有時候卻還勝似楊易!你有楊易之威猛,卻又有老郭的穩重。”
郭威道:“屬下豈敢與鷹揚將軍比肩。我們等西征之時,楊都督在天山養精蓄銳,只因物力盡數傾斜於河中所以未曾出動,不知如今如何了?”
張邁道:“天山精兵是我的殺手鐗!對付耶律朔古就用殺手鐗,未免太早。鷹揚軍今年之內是指望不上了,不過只要能熬到開春,之後我就會下調兵令,到時候仍然由郭洛穩定西線,而東方之戰則三柱畢集。”
馬小春在旁奉承道:“三柱?”
張邁笑道:“如今我天策唐軍有四大擎天柱,郭洛楊易,郭威薛復!輪臺河中,只是出動兩柱,便已摧枯拉朽,最後這番三柱齊壓,到時候我要看看耶律契丹與石敬瑭能否擋我萬鈞之威!”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