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葉之會雖然定下了“拯救唐民、聯繫長安、規復西域、全面振興大唐”這四大目標,但想想安西唐軍的現狀,老成一點的人就都覺得這四大目標只是振作士氣的口號而已。
老人們都覺得,才八百兵馬,談什麼規復西域、振興大唐都是笑話。甚至就連聯繫長安,在當前的局勢下也是一個近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楊定國等人都認爲,眼下最要緊的,還是如何生存下去。
新碎葉城已毀,就算要重新築城、重新開田,重新放牧,也因爲回紇人隨時可能捲土重來而沒法進行。
也就是說,這片土地已不得不放棄了。安西軍民已經註定了要遷徙的,現在的問題是:放棄了這片土地後,安西唐軍將往哪裡去?
會上郭師道先頒佈了新的軍隊人事任命。
新碎葉城的安西唐軍,分爲軍、民兩部,軍部爲作戰部隊,本有八百人,碎葉城破以後,大軍撤入星火砦,在張邁鍛鍊武藝的那段期間,郭師道和楊定國對唐軍的兵民人口做了調整,減少了生產性人口,從中挑出了兩百五十名壯漢轉移到作戰部隊之中,這些人本來就具備民兵的素質。碎葉尚在時,作戰部隊平時是訓練,農牧活忙時就幫助生產,隨時待命出擊,這些民壯則是平時主搞生產,但也經過訓練,一遇戰事上得馬、開得弓、掄得刀、殺過人,相信經過實戰洗禮之後很快就能成爲一支悍兵。
同時楊定國主持,從俘虜之中挑出一百五十個經過安守敬訓練,打入原來的部隊當中,如此一來就恰好是一個大折衝府、四個營的編制,共計一千二百人。
這時郭師道頒佈任命,四個營中:第一營飛熊營郭師道自將;第二營豹韜營以楊定邦爲校尉;第三營鷹揚營由郭洛的族叔郭師庸爲校尉;第四營驍騎營由安守敬爲校尉。
這四個營的整編在星火砦裡已經完成,如今只是當着張邁這個特使的面完成任命的儀式。
跟着,郭師道闡明這次會議的主要議題是要決定今後安唐軍發展思路這個目。安六第一個說話,他提出再往西三百里、往北四百里,有一個頗爲隱蔽的河谷可以棲身,“雖然那裡比這裡還要艱苦,可遷到那裡去的話,回紇人一年半載應該也找不到我們。”
不過這新碎葉城已是苦寒之地,連馬斯烏德都認爲是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了,若再往西三百里、往北四百里,那會是什麼地方啊!
“真要去做山林裡的野人不成?”楊易輕輕說了一句。安六一聽有些尷尬,幾個青年將領卻忍不住笑出聲來。
“可是我們沒有辦法啊。雖然往東南邊去有更好的水草,天氣也沒那麼寒冷,但離回紇人太近了,根本就沒法種田牧羊。”安六說。這個老人在整個軍帳會議上的年歲是最大的,卻偏偏有一種憤怒青年的心態,青年們好進取不好退縮而發出笑聲,他卻絲毫不以爲忤。
郭師道等也覺得這是個兩難之事,楊定國嘆道:“其實咱們這碎葉已算是個很好的地方了,水土可供耕種養牧,天氣也還可以忍受,南面越過碎葉沙漠還可以取得一些物資,”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可惜現在卻被發現了。”
在避敵耳目和休養生息之間,這新碎葉城算是處在一個最佳平衡點了。
但是,作爲一個穿越千年的外來人,張邁擁有旁觀者清的優勢,又多了上千年的歷史經驗,再經過昨晚的一番反覆以後,他心中卻對安西唐軍的未來有另外一種思考!
“我認爲,”張邁道:“之前我們安西唐軍的思路,或許應該調整一下。”
聽張邁準備要提出自己的見解,郭師道和楊定國等轉頭望了過來,那些青年將領則更是充滿了期待。
雖然昨夜一夜沒睡,但張邁此刻的精神卻顯得很足,聲音也很洪亮:“對,我們不應該想着耕種、牧養,不應該只是想着躲避,想着固守,在遇到敵人侵犯的時候才防守反擊——那是我們在中原時的做法啊,可現在我們沒有那樣的條件。”
郭師道問:“若按特使的意思,我們卻該如何?”
“我覺得……”張邁正要說下去,不防丁寒山闖了進來,按理,大都護軍帳會議召開時無論發生任何事情都不能擅入的,俺丁寒山卻帶來了一個足以打算會議的可怕消息:“東南八十里,發現輕騎兵!”
“什麼!怎麼會來得這麼快!”郭師道悚然動容,這個鬚髮半百了的老人眼皮垂了垂,便連珠炮一般發出命令:“楊定邦、郭師庸!”
“在!”
“豹韜營、鷹揚營立刻出發!若敵軍人少,設法全殲!不許走漏一個!若敵軍勢大,設法拖住!明天午時以前,一定不能讓他們進入到三十里以內!”
楊定邦與郭師庸馬上領命去了。
“驍騎營,歧路、陷阱,都準備好了麼?”
安守敬道:“早已準備妥當。”
“好,若敵軍勢大,豹韜、鷹揚抵擋不住,驍騎營便作爲惑軍,負責誘敵進入歧途!”
引敵入歧,那就相當於要拼上自己的性命來爲主力爭取時間!爲惑軍者,九死一生!但安守敬卻毫不猶豫:“是!”
“楊定國!”
“在!”
“立刻傳令,民部所有人全部上馬,隨時等候命令——至於上不得馬的……”郭師道悲痛地嘆了一口氣:“就撤入星火砦吧。”
張邁心裡堵了一下,楊定國已經領命去了,安六道:“不要星火砦了?”
“兵家之事,可一不可再!同一個兔窟,不可能連續兩次瞞過狐狸的。”郭師道說。
安六問:“那我們應該撤往哪裡?”
郭師道沉吟片刻,道:“先往你探到的那個河谷棲身吧。”
所有人都出去後,軍帳之中就只剩下兩人,張邁見個個都有事情做,唯獨自己閒着,就道:“郭老,也給我安排一點任務吧。”
“這……特使,您是千金之軀,不可輕動,還是留在帳中吧。”郭師道說。
什麼千金之軀啊。雖然張邁也怕死,但在這當口卻覺得自己又變成了一個旁觀者。這讓他覺得不好受。
掀開帳帷,外面所有人都有秩序地忙碌了起來,唯獨自己閒着,這種感覺,彷彿又回到了他才進入碎葉城的時候。
一瞥眼,唐仁孝還在身邊——他是張邁的近衛隊長,即在此時,亦未遠離。
“仁孝!”
“在!”
“給我備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