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東方糾結於複雜的政治博弈中時,北庭那場痛快的戰爭卻已經接近尾聲。
薩圖克對北輪臺城進攻之猛厲有些超出了張邁的意料之外,同樣的,也幸虧是留守軍隊中郭威、楊信、徐從適等的活躍表現,才讓這場戰爭向着有利於天策軍的方向扭轉。
但是,眼前的形勢依然是嚴峻的。
留守軍隊中大部分精銳在過度的體力透支之後幾乎是暫時地失去了戰鬥力。楊信當天晚上趴下之後到第二天黃昏都沒醒過來,許多傷員必須儘快地進行醫療,否則他們受的傷可能變成永久性的殘廢。
而郭威麾下的戰車雖然立下了赫赫威名,但是大戰之後也有一半報廢,剩下一半也都有這樣那樣的問題,戰後只剩下五百乘可以用了。
此外還有一件讓張邁大爲心痛的事情,那就是唐軍永遠地失去了一批優秀的將領,這串長長的名單之中第一個就是郭師庸,這位姑臧軍營的老將官在戰鬥中力盡而死,回紇敬重他的奮勇,並未對他的屍身進行斬首,大戰之後郭漳大哭着從一堆回紇人中將老父的屍身找了出來揹回城中,三軍聞訊無不默泣,張邁更是眼淚長流,郭師庸一直做着他的副手,但實際上張邁擅長的是宏觀戰略,最多去到戰術層面,戰場上的臨陣指揮方面,郭師庸反而是他的老師,不光是在姑臧軍營,在幾次大戰之中也都如此,有時候郭師庸的頑固會讓他感到惱火,但真到了失去他時才發現這位老將的可貴。
除了郭師庸之外,田浩與室輝也在接受追悼之列,至於中層將校,此戰戰死的那就更多了,有一些人甚至連屍身都找不到,眼看着如此多同袍一日之中陰陽相隔,許多回援的將兵心中都宛如刀割!
那日張邁領兵出發,楊涿一馬當前,然而爲了避免被伏擊,大軍的行動並不神速,三萬大軍雖然都是騎兵,但是走了兩日還是沒找到楊易,契丹人在道上作出了一些騷擾、伏擊以及疑兵,這又進一步延緩了唐軍的進軍,張邁排除了種種誘引與騷擾,只是朝着楊易被圍困處走去,算算離楊易已經越來越近,後方忽然有狼煙沖天而起!再接着,前方也點燃了狼煙!
後方的狼煙,是馬繼榮向張邁報信,請張邁火速增援!而前方的狼煙,楊易卻不是在報信,而是在催促張邁進攻回紇!
當時的楊涿看得呆住了,“難道,我錯了嗎?”他責問自己,而全軍也停了下來,諸將望着張邁要看他如何抉擇。
張邁在沉思之後終於決定:主力火速回援,而由楊涿率領一府遊騎兵趕赴楊易被困處,儘量與他取得聯繫,讓楊易堅守下去。
“我們殺回來之後的事情,你們便都知道了。”石拔對李臏說:“如果我們能夠早一點回來,那就好了……”
“最重要的是,我們不能再失去同伴了!”張邁道:“你休息一晚,明天馬上出發,北上救出楊易!”
這時郭威道:“楊都督要救,但是薩圖克更加要追!我們此戰最大的戰果就是重創了薩圖克,必須趁此時機,一舉收復伊麗河與碎葉河!光復碎葉城!”
北輪臺城一戰的最後關頭,耶律察割忽然抽腳,除了在先前激戰中遭遇車陣的損失之外幾乎是全身而退,然而也正因爲他的臨危抽身讓薩圖克陡然間陷入到絕對的敗勢中去,若是耶律察割肯堅持下來,那麼入夜之後張邁只怕仍然有一番苦戰。
這一戰的結果是回紇人差點在北庭被滅族,但契丹人卻逃之夭夭。
石拔道:“但是除了回援軍馬之外,其他的將士都太累了,契丹如今兵力還很多,我們必須集中力量才能將他們打敗。”
“回援大軍,可以北上救楊都督,驅逐契丹。”郭威道:“至於回紇餘部,他們已成驚弓之鳥,其實也不用精兵前往,只需要有一批嚮導,帶上民兵,一路收降就可以踏平嶺西了。”
李臏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回紇人現在斷然不敢回頭跟我們再戰的,但等他們心一寧定,或許仍然會組織起來抵抗,那時候就仍然需要放手一戰。”
“這也簡單。”郭威道:“那就將累壞了的銀槍敢死營帶上,讓他們在車上休息,躺上幾天,這些傢伙多半又能生龍活虎起來了。”
北輪臺城的這一戰大大增強了郭威在天策軍中的威望,如今他再說出話來,連慕容春華和李臏都不敢輕易駁他了。
張邁點頭道:“好,就依郭將軍所言,你去調遣民兵,把你的明威軍也帶上,西面之事,你爲前驅,能打到哪裡是哪裡!”
郭威領了命令,張邁又對石拔道:“你明日便帶領一萬大軍爲前鋒,仍然北上,我統領一萬大軍做你的後盾。”
石拔也領了命令,張邁又對慕容春華道:“春華,你即刻領輕騎向東,調出折羅漫山城守軍,契丹人要是就這麼逃了就算,如果他們還敢逗留,你就切斷契丹歸路,我定要叫漠北諸族盡數將屍骨埋在北庭!”
馬繼榮對張邁道:“楊都督只要還支撐得住,此次北上增援不會有什麼懸念,但若契丹人有夠機靈困他不死,接下來用兵的大方向,卻該向東,還是向西?”
張邁沉吟着,道:“就算我們將契丹截住,要繼續進兵漠北也極難,若冒着寒冬進軍,後勤跟不上,兵力也跟不上,到了明春再進兵,漠北卻勢必有了防範,我們能夠同時與契丹、回紇開戰,是因爲彼來就我,如果攻守之勢扭轉過來,我們去打漠北,勝敗就難說了。不像回紇,現在幾乎可以傳檄而定!”
李臏道:“那麼是繼續東守西攻了?”
張邁道:“這一仗打下來,十年之內契丹絕無膽色再犯北庭!挾此大勝之威,東方進行強勢外交也大有可爲!相反西面卻是闇弱不堪,我要趁此機會橫掃過去,一舉規復我大唐的西域舊疆!而後再回東方收拾殘局!”
他又拍了拍郭威的肩膀,道:“此戰你又立了大功,如今又要負擔起方面之任,我再升你一級,西向之事,在我抵達之前由你全權主掌!此去多半要來年才能回來了,你記得多待糧草羊馬好過冬。”又升了奚偉男、楊信、徐從適三人爲中郎將。奚偉男本來已是都尉,這次算是升了一級,楊信卻只是校尉,這一來算是連升三級,徐從適更是連升四級!
委任傳下來時,全軍卻無異議,這樣的連續跳遷,也就只有亂世纔有可能,若是在和平時期就算一路順風至少也得熬十年!
散會後郭威也不睡覺,連夜前去準備,他得了張邁的許可,從留守軍隊中抽調沒受傷者,將明威軍補爲三千六百人,是三個大府的建制,改銀槍敢死營爲銀槍軍,也補足三千人,是三個中府的建制,此六千六百人即爲西征前鋒的核心。
跟着郭威又從後方民兵中抽調出牧騎五千丁,連帶着家眷一萬八千口,又調用了民兵三千人,工事兵兩千人,俘虜五千人爲隨軍奴隸——向這樣的西征,征途當以千里計算,有可能會去到萬里之外,所以雖是征討,其實更像是遷徙。
由於守住了北輪臺城與裡三環,唐軍的軍需幾乎沒有損失,反而是回紇人丟盔棄甲,落下了十幾萬匹戰馬以及無數肉餅之類的乾糧。張邁讓李臏和郭太行留夠北庭的口糧,其它的任郭威取用。
郭威第二天一大早就率領明威軍先行,一路趕過去,行二百餘里都沒遇到一點抵抗,回紇人被追上的便投降,二百里路走下來俘虜了七千多個散卒,截獲羊羣二十萬蹄,駱駝八千峰,後面奚偉男率領牧騎跟上,從郭威手中接過戰利品,郭威則又繼續上路。
牧騎過後,是民兵、工事兵與隨軍奴隸,同樣由奚偉男統領,到最後面纔是三千銀槍軍。
楊信和徐從適是三天之後才上路,三千人裡頭有一小半他不認得,但人人卻都認得他,新加入者個個以被點到爲榮。田瀚也自請到楊信跟前聽令——這銀槍軍中有不少田浩的舊部,田瀚有心繼承哥哥的遺志,繼續輔佐這位銀槍將。
楊信其實尚未從過度興奮後的深度疲倦恢復過來,便將軍隊的指揮權交給了徐從適,他自己躺在大車後面呼呼睡大覺。如此睡了七日,作爲殿軍的銀槍軍已經離開北輪臺城一千七百里,而前鋒郭威更是遠至二千里以外!
這時北庭的天氣已經極冷,到了晚間幾乎完全沒法進行戶外活動,從中國人的角度來說,楊信和徐從適都是“北方人”,但是到了這裡也被凍了個半死!幸好天策軍的前身安西唐軍出自新碎葉城,那裡的苦寒比起這裡來還要厲害,因此軍中早有種種應對,除了棉衣棉被之外,又有各種取暖的爐子,此外就是養成了將士彼此取暖的傳統,有些士兵甚至還羊、馬、駱駝擠在一起取暖。
在過去的七天裡頭,銀槍軍中在死亡邊緣爬回來的九百多人幾乎個個都像楊信一般在車裡睡大覺,七天過去,大部分人慢慢恢復了精力,楊信也跳上了雪圍脖,在行軍中訓練起三千騎兵來,然而仍然沒有仗打!
每天只是跟着前方的大部隊走,行軍,行軍,行軍,然而他們的馬蹄踏過的地方,卻都再次納入到天策大唐的版圖之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