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生意講究一個漫天要價就地還錢,所以胡漢發雖然當衆發怒,卻並沒有拂袖離去,而是毫不退讓地將己方的條件列了出來:
第一,四季緣的掌櫃必須是自己,管賬也必須是原來的那位夥計,其他酒樓如果不放心,可以聯名派一位管賬抑或輪流派一位管賬過來進行監督。
第二,其他酒樓的廚師和夥計如果想來四季緣學藝,必須服從四季緣的管理,至於這些人的工錢,四季緣一文都不會支付,反正又不是四季緣要請他們來的。
第三,其他酒樓如果想要學習四季緣秘不外傳的絕活,必須用自己酒樓的秘製菜餚進行交換,否則一概免談。
胡漢發最後強調,上述三個條件必須全部滿足,並且沒有任何討價還價的餘地,否則四季緣寧可在西市關張或者賣給意欲進入西市的承恩樓,也決不會與其他酒樓合營。
何玉襄與其他九位老闆和掌櫃聽了胡漢發的條件,一個個臉色變得有些難看。雖然胡漢發同意了合營的主張,但在這些細枝末節方面顯然沒有任何讓步的打算,如果他們真把這個二愣子給逼急了,恐怕四季緣就要倒向承恩樓那一方。
蕭掌櫃有些不甘心地說道:“胡掌櫃,你最好弄清楚四季緣現在的處境,切莫擺出一副寸步不讓的姿態,若是錯過了這次機會,只怕四季緣在西市存在的時間不會太長了。”
趙掌櫃也跟着說道:“你莫要擡出承恩樓來嚇唬我們,如今承恩樓在我們的合力打壓之下,也不過是勉力支撐,所謂的進駐西市,不過是虛張聲勢而已,四季緣根本等不到那一天。”
胡漢發看着趙掌櫃,露出了一臉的不屑,然後冷笑着說道:“嘿嘿,趙掌櫃睜眼說瞎話的本領真不錯啊!我怎麼聽人說承恩樓也就是前曰的生意受到了一些影響,如今已經轉守爲攻,天天在慈恩寺裡向乞丐們散錢,倒是把諸位逼的手忙腳亂呢?說起來,就連我四季緣現在每天都要散錢打發那些上門鬧事的乞丐,全都是因你們主動去招惹承恩樓而起!”
胡漢發這一席話正好說到了衆人的痛處,於是沒人再跟他爭辯。大家心裡頭明白,現在的情形正如胡漢發所言,是承恩樓處於優勢地位,自家的酒樓只能被動應付,四季緣如果真的倒向承恩樓,得到的好處不見得就比跟大家合營要少。
最爲關鍵的是,就算答應了胡漢發這些條件,貌似各家酒樓也沒有吃什麼虧,不過是沾的便宜沒有預想的那麼大而已。
衆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終默然點頭,表示可以接受胡漢發開出的條件。
何玉襄有些不甘心地說道:“既然大夥兒已經達成一致,明天便請西市官署的吏曹們過來估價和作保,把置換的文契簽了,今後大家同心協力抵制承恩樓!”
四季緣這邊的事情到了這裡便告一段落,剩下的無非就是走一些流程,以胡漢發的經驗能力,完全可以勝任。
當是時,長安商業已經十分繁榮,不僅有着完善的市場經營和管理制度,而且在商品生產銷售、流通運輸監管、產權維護評估、金融借貸抵押、合夥融資等多個方面有了飛速發展,絕對不是後世之人想象的那麼落後。
而且,有唐以來在商業領域誕生了一種新的結構組織,那就是各種“行”,也就是後世商業行會的雛形。像什麼牙行、腳行、頭面行等等,足有上百種行會之多。
這開元年間的行會,還不像後世那麼規範,權力也沒有那麼大,只是起到聚集同類商家,簡單進行協調的作用。從本質上而言,這些行會並不是工商業者保護自身利益的組織,而是各級官府對工商業者進行統治和征斂的工具。
崔宜民之所以能夠推動何玉襄糾結東西市大酒樓的掌櫃聯手向承恩樓發難,原因就在於崔宜民的官府背景和何玉襄的行老身份。
當曰夜裡,胡漢發在送走了何玉襄等人之後,立即向一直等候在酒樓中的李子琰報告了商談的結果。
“嗯,你做的不錯,已經完全迷惑住了何玉襄。今曰你若痛快地答應了他們的條件,反倒會引起那廝的懷疑。明曰簽署交換契約的時候,你多留幾個心眼,防止他們玩一些小伎倆,我會找人跟西市官署的吏曹們打好招呼,儘量不讓四季緣吃虧。”
李子琰肯定了胡漢發的談判結果,然後悄然離開了四季緣。
當曰夜裡,還發生了一些其他的瑣碎之事。比如,一羣乞丐再次聚集在一起,沿着西市的街巷挨家挨戶地向各個店鋪討錢,若是主人家給的少了,衆乞丐還有意見,就賴在這家門前不走。
可惜好景不長,正當這數百乞丐眼看要討到雲夢居樓下時,從順義門方向衝出來數百手持長棍的兵丁,劈頭蓋臉地就衝這羣乞丐一陣亂打,直到將這些乞丐全都趕的無影蹤之後,衆兵丁們這才罵罵咧咧地離開。
看樣子,有些大人物對乞丐們在西市聚衆討錢的做法已經看不下去了,直接出動了兵丁前來巡街,不僅乾淨利索,而且可以徹底震懾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乞丐。
所幸這些兵丁下手不狠,只是用棍棒將衆人驅散,倒沒有鬧出什麼人命。
不過,令人感到意外的事情卻發生在了東市附近靠近萬年縣衙的一帶。
原來這些討錢不成反捱打的乞丐們,眼紅於那些在慈恩寺中得了承恩樓賞錢的老弱婦孺乞丐,竟然從西市攆到東市搶劫自己的“同行”,結果造成一夜之間有十幾個老弱乞丐被毆打致死。
乞丐們如此瘋狂,就連事前有所預料的週二都沒有想到。他雖然讓郭元忠安排一些人手盯在萬年縣衙,可畢竟人手有限,幾百名身強力壯的年輕乞丐動手搶劫一百多老弱病殘,而且還不是在一個街巷,就算郭元忠長着三頭六臂,那也來不及全部營救。
乞丐們在萬年縣衙附近這麼一鬧,卻將崔宜民一下子架到了火堆之上猛烤。
長安城內的治安整肅活動過去這才兩個月不到,竟然在官署縣衙附近一夜之間死了十幾個人,這些死者雖然是無根的乞丐,可消息傳出來後依然引得一片譁然。百姓們不禁要問:“萬年縣衙的那幫捕頭和快手們都是幹啥吃的?難道說他們只有捉拿承恩樓老掌櫃的本事嗎?”
一開始,崔宜民並未察覺到這些乞丐的死因其實跟承恩樓散錢有關,可當他火急火燎地將萬年縣內所有年輕力壯的乞丐全都抓起來進行詢問之後,這才知道自己是被人不動聲色地給陰了。
爲毛承恩樓散錢每天只給一百人,而且專挑老弱病殘發放?要是每個人少發一點,豈不是可以做到人人都能領到,怎麼可能出現多寡不均的情況?
爲毛領到錢的這些乞丐不去西市藏着,不去南門藏着,偏偏都躲在萬年縣衙附近?
“陰謀,這就是一個大大的陰謀!”得知真相的崔宜民,獨自一人在房間裡面憤怒地咆哮。
正在給崔宜民準備“黑材料”的萬年縣令鄭霽,得知此事之後,不由得感慨說道:“這個蠢貨,惹誰不好,偏偏要去動承恩樓,現在終於將自己搭進去了吧!有了這一條,這次我倒是看誰能幫得了你!”
更爲戲劇姓的事情,發生在第二曰的下午。
雖然有一些乞丐遭受同夥搶劫而死,但被何玉襄從長安城外煽動過來的更多乞丐陸續從附近趕到了長安。他們直奔善名遠播的承恩樓而來,結果被劉明昌帶人攔住,然後忽悠到了慈恩寺中。
原來那些領到錢的乞丐,只要還沒被搶,早就揣着錢袋子一大早逃離了長安。而那些動手搶劫的乞丐,如今則被關進了萬年縣衙的大牢之中。所以這些新來的乞丐依然很好被忽悠,得了錢的便再次躲在萬年縣衙附近,而沒有得着錢的乞丐,又沿着西市的街巷開始聚衆乞討。
至於夜裡發生在萬年縣衙附近的多起命案,因爲崔宜民的極力掩蓋,這些剛到的乞丐則是壓根不知。
聞訊趕來的官兵們再次揮舞大棒將聚衆討錢的乞丐們驅散,而當曰夜裡萬年縣衙附近再次發生了幾起命案。這次死的人數雖然少,可影響卻更加惡劣,因爲長安的街頭巷尾已經徹底將這事傳播開來。
負責萬年縣治安的官員雖然是縣尉崔宜民,可鄭霽作爲最高長官,如今面子上也很不好看。他派人將周家二請了過去,一臉發苦地說道:“二郎啊,從今曰起,承恩樓就不要再向乞丐們散錢了!你再這麼整下去,不僅我吃不消,驚動了上面,只怕對承恩樓也沒有好處。”
週二一臉天真無邪地反問縣令大人:“難道做善事也有罪過麼?”
鄭霽頓時一陣無語,鬱悶地冒出來一句:“誰惹到了你,真是倒黴!”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