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六日，月巫的千歲生日。
我們在幽暗森林裡遊蕩着，絕望的東鳴，瘋子月巫，沉默的梅雨，認命的芷言。
還有茫然不甘，痛苦憤恨的我。
“呦——呦——”
“咕咕……”
“嗷嗚——”
幽暗森林的白天，處處傳出野獸的嚎叫。
天氣轉涼，沒有了盛夏的溫度。當風吹起的時候，一陣陣涼意襲遍全身。
我們在這裡遇見了獨角獸。
——獨角獸的獨角聖光對於魔物有着致命的傷害。
它的身子正如傳說中那樣雪花一般潔白，額頭上長長的獨角對準了月巫。
我本能的想要接近這種美麗神聖，尋常人很難有機會見到的生靈。當它身體四周發出的白色光芒如烈火般灼燒到我時，我才反應過來我再一次失去了人類之身。
可悲我連靠近聖獸的資格都沒有。
獨角獸完全無視我，它警惕地，帶着敵意盯住月巫。
“讓開，小畜生！”月巫罵道。
他的話音剛落，我就看到一束聖光擊中了月巫。
——是來不及躲閃的速度。
月巫左半身的一部分憑空消失了，他毫不在意地笑笑，重新生出了失去的那部分身體。
月巫對它的蔑視與侮辱令獨角獸看起來有些憤怒，它瞪大眼睛，四隻美麗的蹄子暴躁地敲打着地面。那隻獨角上亮起耀眼的光芒。
“危險——”
梅雨見狀衝過去護住了處在發瘋狀態的月巫。
一道刺目的白光過後，現場只剩下了月巫。
——梅雨消失了，連渣子都不剩。
她就像雪花消融在了大火之中，了無蹤跡。
我驚愕地張大嘴巴，悲傷瀰漫。
梅雨的死，似乎喚醒了月巫的意識，令他變得清醒。月巫皺了皺眉，逃離了這裡。
獨角獸沒有追，它轉過頭，用靈慧的眼睛盯着我們。
東鳴拽着呆滯的我飛起，我滿腦子裡都是梅雨消失前，衝過去保護月巫的畫面。
生命如此脆弱，我身邊又有人永遠離開了……我的頭一陣針扎似的疼痛，心臟也像要裂開了一般。
月巫停在了一處空地，他的臉上沒有絲毫因爲梅雨的死而難過的神情，反而是這些日子一貫的冷淡。
看見他毫不在意的樣子，怒火從心底直燒到腦門。
“月巫！她是爲救你而死的！”我衝他怒吼：“你難道不會感到悲傷嗎？”
“我若死了，你們都會爲我陪葬。”他的聲音冰冷不帶有一絲一毫的情感。“所以她救我很正常。”
“如果是我，我寧願死也不會去救你！”我看着他一字一字憤怒道。
“哦？那你之前不是用自己的血引走了血族嗎？”月巫說這句話時不但沒有感激，反而充斥着濃濃的嘲諷。
“那是以前，如今我已和你決裂。”我的牙齒因憤怒和悲傷而微微發抖。
“決裂？”他撲過來一把扼住我的脖子。“你以爲你是誰？奴僕而已，你有什麼資格和我決裂！”
“月巫，住手！”
東鳴站了出來。
月巫放下了我，顯然因爲東鳴稱呼他的大名，對他不敬而詫異。
我劇烈地咳嗽着，我看到東鳴露出來瘋狂的笑意。
“月巫，你這個王八蛋！”他破口大罵。
“你想死？”月巫眯起眼睛。
“是啊，有本事來殺我啊！看我的魔印，向這裡打。”東鳴揚起左臂。
月巫握緊拳頭，關節凸起，但一直沒有攻擊東鳴。
“怕了嗎？你這條陰暗的狗！”東鳴大罵道。“你自以爲有多愛月淺，哼！因爲我是月淺在這世間除你之外唯一記得她的人，你就一直留着我？我已經忍受很久了！月淺得有多倒黴會攤上你這樣齷齪不知羞恥的哥哥。還記得十七年前的今天嗎？你快樂嗎？滿足了嗎？哈哈哈哈……”東鳴狂笑。
月巫一反常態沒有暴怒，看起來有些頹然。
“你會後悔的，你會後悔的！”東鳴大吼：“我發誓讓你痛不欲生！”驟然擊向自己左臂的魔印處。
我僵在那裡。
雖然已經知道了東鳴會自殺，但看着他的身體漸漸像破碎的鏡子一般破裂開來，我的難過如江水源源不絕。
在他的身體完全破裂前，東鳴費力地把頭轉向我，對我做了幾個口型。
東鳴化爲了碎片，又散成黑霧，最後完全消失。
他最後對我說的只有三個字。
“原諒我。”
“我早已經痛不欲生了。”
月巫低低道。
他一步一步地向遠處走去，腳步踉蹌。
我蹲在地上，撫摸着東鳴消失的那片土地。
我昏了過去。
當我再次醒來時，身邊只剩下了芷言。
那個內斂安靜，擅於魔力掌控，對月巫忠心耿耿的梅雨永遠離開了。
那個穩重深沉，像大哥哥一樣護着我，像知心好友一般陪着我的東鳴永遠消失了。
這一切都是源於月巫。
他改變了我的命運，讓我經歷了更多的悲歡離合，而我若能重來，我寧願死在九歲那年。
他就是我的夢魘，醒不來，掙脫不掉的夢魘！
芷言見我醒來，甩了甩頭髮道：“你好些了嗎？”
我看着她的頭髮發呆。
她剛纔甩頭髮的樣子像極了艾薇，區別只在於髮色的不同。
“芷言，我還好，就是很疲憊。謝謝你照看我。”我輕聲道：“我想一個人休息一會兒。”
“那好吧，注意安全。”芷言看了看我，幾道殘影離開了這裡。
殘陽如血，血色勾勒出雲邊。
初秋的火燒雲慘烈壯美。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涼風颳過草木，發出淒厲的嗚嗚哀嚎。
這種哀嚎聲在我遠超人類的聽覺裡數倍擴大。
——越來越大。
我的整個聽覺，整個世界裡都充斥着這種瘮人的聲音。
“姐姐救我。”我輕語。
撫摸着淡青色的守護光圈，我泫然淚下。
“艾薇姐姐最漂亮！”
“姐姐救我。”
“艾薇姐姐最漂亮。”
“姐姐救我。”
“艾薇姐姐最漂亮。”
“姐姐救我。”
“……”
我着了魔一般不住地反覆召喚魔法。
“艾薇……我好想你。我的思念傳達到了嗎？”
在我十二歲那年，我遇見了陽光般的艾薇。
那時的我落魄如野狗，誰都可以嘲笑我，誰都可以欺辱我。
其實我除了死去的父母外還有許多親人的，但他們都不但不接納我，反而排擠我。直到現在我依然無法理解他們的做法。
衆人的排斥日益冰寒了我的心，我沒有一天快樂。
也不再信任任何人。
別人對我的所作所爲在我看來全部都是惡意的，即使有的人只是無心之舉，即使偶爾也會有人同情我。
在艾薇十歲那年，雲遊天下的魔法師在波西古國發現了這個魔法天才，從此艾薇跟隨他到處遊走。
當她十二歲時，來到了鹿斯卡洛國鳴城。
雖然那時候她還沒有學會太多的魔法，但因爲她師傅的身份，艾薇被同齡人如公主般追捧。
無論她走到哪裡，都會有一羣人圍在她四周，如衆星捧月。
大家誇獎她，討好她。很多孩子都是受父母的教導，讓他們和艾薇好好相處。畢竟，艾薇的師傅可是偉大而稀少的魔法師。
那時候，我不認爲我和如此風光的她會有什麼交集。
她走近我，她拉起來蜷縮在牆角的我，她爲我出頭教訓了嘲諷我的人。
她笑嘻嘻地對我說：“來，快叫我姐姐，以後我罩你！”
我沒有叫她姐姐，甚至沒有一絲一毫感謝她的舉動，只是遠遠地躲開了她。
我冰冷的心臟已經不再習慣與人親近。
後來，狼人暴亂，艾薇的師傅不幸身亡。
失去了師傅的光環，艾薇再也不是大家的太陽，人們漸漸冷落了她，又漸漸像欺負我一樣欺負無依無靠的艾薇。
那時候我的格鬥術已經很好了，我站到她身前，爲她抵擋來自同齡人惡意的欺辱。
我露出我好久沒有露出的，不自然地微笑，對艾薇說：“來，快叫我姐姐，以後我罩你！”
就這樣，我們成了摯友，成爲了後天親人。
我們常常對彼此以“姐姐”自詡，然而誰也不曾認輸，直到她利用守護魔法咒語佔了上風。
暮色四合，在對艾薇的回憶與思念中，我越來越疲倦，終是沉沉睡去。
我不知道我慘淡的未來，還會不會遇見天使般的艾薇。
但我一定會好好活下去，不惜一切的活下去。
我相信我們必然會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