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睜開眼睛。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裡,這裡是一片茂密的森林,而前方有一個山洞,山洞裡彷彿有什麼東西在不斷呼喚着我。我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
呼喚越來越熱切,洞內沒有我想象的那麼黑暗,反而同洞外一樣明亮。看着四周的石壁,我很不解這個現象。
前方有人。
看起來他們還沒有發現我,我輕輕悄悄地挪移,莫大的好奇心促使我不斷靠近。
我終於看清了他們,卻差點驚呼出聲!我深吸了幾口氣,又掐自己幾下子,真實的痛覺無不提醒着我並非做夢。
“這……太荒唐了,而且我不是被月巫咬了嗎?怎會跑到這裡?”我暗自想着。
我看到了我夢中的少年男女。
紅髮少年擁吻着藍髮少女,少女不斷掙扎,卻掙扎不出少年的掌控。
後面發生的事情都如我所料的與我夢中一樣,魔陣亮起,一把利劍從少年背後刺穿了二人,把他們釘在一起。
“沐兒,就算是死亡,我也要得到你,我會永生永世囚禁你!即使在地獄的最深處,也絕不放手!”少年的眼神絕望而熾熱。
“漓,我不恨你,但永遠不會原諒。”少女哀傷地說。
我看着這一切,這在我夢中出現了許多次的場景每次都令我淚流滿面。我也不懂我爲何悲傷。
而這次,我更像是一個旁觀者,內心除了驚奇別無其他情緒。
四周變得模糊,光線刺目,我閉上了眼睛。
再次睜眼時,我發現我又換了一個地方。
這個地方我如此熟悉,而我也明白了我的意識到底在哪。
這裡是我幼時的家。
我看到了我已故的父母,也看到了幼時的我。
“不要去回憶了!不要再重演了!”我捂住了頭。
大片大片的吸血鬼被小女孩的血香吸引,我想去阻止,可無助的發覺我在這個我記憶的世界裡只是一個虛影。
血流如注,本應悲傷欲絕的我,彷彿失去了情感一般無動於衷。
我不理解我爲何在這些最悲傷,從來避開不敢去回想的熟悉場景裡,不再絕望。
畫面再次轉變,九歲的小女孩被有血脈之親的親人嫌棄,被他們辱罵被他們驅趕。同齡的孩子拿她取樂,欺負她,譏諷她……她艱難地活着。
我跟在她的背後,看着她所受到的一切苦難。張開手臂,我多想好好抱抱曾經的自己!可惜我做不到。
一個大些的孩子走了過來,故意撞倒了女孩,還反過來指責女孩撞到了他,讓她跪下道歉。我閉上了眼睛。
爲什麼……面對這如此傷心的曾經,我卻沒有半分難過。
畫面不斷的轉換,像一生那麼冗長。
我看到了我全部的負面回憶,那個在鳴城飽受欺凌的自己,那個在禾城被衆妖嚇得驚慌失措的自己,那個在帝都裡被紅玉糾纏的自己……
面對月巫得知真相時呆滯的我,被芷言折磨木然的我,因被月巫賜予魔印而悲傷的我,因第一次吸血而痛苦的我……
哀傷於看到蛟衍幻象,絕望於第二次被賜印,悲痛於東鳴梅雨的死亡,憂愁於漓傲的傷……
這都是真實的曾經。
畫面止於月巫咬我的那一刻,由於某種感應,我猛然回頭。
我看到了淚流滿面,悲傷不已的月巫。
他蹲在地上,長髮無精打采地垂落,暗紅的眼眸噙滿淚水。
“原來,你這麼悲傷……”他的眼淚還在大滴大滴地砸下。
“你……”我有些不知所措。
“醒來吧!夏璃。”他輕輕說。
血魔若直接吸食人類鮮血,那麼他就會同時吸走這個人類的一切悲傷。
所以血魔需要血僕爲他過濾詛咒。
我之所以在這些悲傷的回憶中不再悲傷,就是因爲月巫替我承擔了這一切。
“爲什麼……爲什麼這樣做?”我看着恢復黑髮墨瞳的月巫。
“因爲我想要看清你的心。”月巫平靜的回答。
“你……你……”我因羞憤而聲音顫抖,“月巫,你總是這麼自以爲是嗎?”
“我怎樣自以爲是了?”月巫很平靜。
“你這種窺心的手段自以爲很光明嗎?你從不考慮別人的感受,現在你什麼都知道,我所有的秘密,私人的想法你都看到了,就像被人扒光了衣服一樣令人難以忍受,月巫,你到底安的什麼心?”
“對,我是想知道你的想法,是想看到你因什麼而痛苦。但是你不要忘了,你的悲傷都是我替你承受的,如今你再也不必逃避回憶,當你想起往事時不會再有悲傷。”
“你……”我一邊後退一邊說:“那你看清楚我的心了嗎?你真卑鄙無恥!你以爲我想要你這麼做嗎?你以爲我想要失去那些負面情緒嗎?你難道不知道悲傷與痛苦也是一個人必不可少的人生體驗嗎?”
“你不要不知好歹,別人求我我也不會這麼做的!”月巫看起來有些氣憤,“夏璃,這麼做對我是沒有好處的,你的悲傷都在我身上!”
“果然……我早該知道的,你一如既往的固執而自大。”我閉上了眼睛,“月巫,你已經知道我的全部了,還想怎樣?像逼死月淺一樣逼死我才停止嗎?”
夜風從窗外呼呼刮過,月巫站在那裡表情哀傷。
“對,你說得對,是我逼死了淺淺,是我的自以爲是逼死了她。”他嘆息道:“我無法去面對她,我追魂,只想知道她的轉世是否安好,我再也不會去打擾她了。”
我不再說話,我的腦海裡是我無數的過往,一想到這些只屬於我,不願意與別人分享的曾經,甚至是那些我最狼狽的記憶,都被月巫窺視,我就羞憤到想要自盡。
“夏璃,”他望着浩瀚夜空開了口,“對不起,我不知道你不想這樣。我以爲這是在幫你。”
“你在道歉?”我諷刺道:“我沒聽錯吧,你也會道歉?”
“我自以爲是,我不爲別人考慮。”月巫低聲道:“這些都毀了我身邊的人,也毀了我自己。”他面容籠罩着哀痛,“我的妹妹,我的至親至愛,就這樣離開了。你知道嗎?這些年我都獨自行走在懊悔的深淵。”
“可是你沒有改變。”我說道。
“吱——”
門開了。
來的是芷言,我們彼此對望了一眼後擁抱到了一起。
她爲月巫帶來了新鮮的血液,而芷言也是月巫喜歡的味道。
月巫吸取完芷言的魔印,揮揮手讓她離開了這裡。
“夏璃,我想和你好好談談。”月巫道。
“我有拒絕的權利嗎?”我冷笑,“有什麼好談的,我對於你已經沒有秘密了。”
“我說說你不知道的。”月巫走近我,居高臨下地看着我,又遲疑了一下,拉過兩個凳子。
“你知道,我爲什麼是血魔嗎?”他坐在了凳子上,也示意我坐下。
神祇不會有愛情,不會有孩子。
同樣,神使作爲替神祇分擔神力的載體,雖然可以擁有愛情,但是不可以有後代。每個神祇的神使族部落中,都有一個神秘的巨大魔石——“源”,在神祇需要的時候,源會產生純淨的靈魂與軀殼,這就是神使的由來。
也就是說,一切神使都是源孕育出的生命。
千年前,其中一個生命神使爲了完成某種任務而下界,他在地界愛上了一個人類女子,並有了愛的結晶。
他破了神之大忌,爲此生命神祇神力泄露。生命神一怒之下詛咒他及他的後代爲血魔,且靈魂世世被黑暗詛咒。
他就是月巫和月淺的父親。
在月巫很小的時候,他的父母被人族強大的魔法師殺死了,從此他與他的雙胞胎妹妹相依爲命。
世世被神詛咒,又從小失去父母,後來連唯一的親人也離開了。月巫彷彿是孤獨與痛苦之網中的困獸。
轉眼千年。
我默默地聽完了他的故事。
同樣的從小失去父母,同樣的被生命神詛咒……
雖然我得到了神的垂憐,血不再有黑暗生物不可抗拒的香氣,但我依舊深深地記着那段自卑而痛苦的時光。
我還是相對幸運的,我有艾薇,有漓傲,有師父。而月巫只有恐懼他的血僕。
“夏璃,”月巫注視着我,慢慢地說:“我進入了你的記憶也看清了你的心。”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他握了握拳道:“我知道了,你愛我。”
我目瞪口呆。
“瘋子!你別自作多情了!”我臉漲得通紅。
“你對我的感覺,你從我們相遇的那一刻開始對我的感情,我都感受到了。”他認真道:“我知道你會覺得難以接受,但我不想瞞着你。”
我驚於他可以如此淡定的說出這番話來,“你無恥!”我吼了出來。
“不過,我很高興。”他繼續道:“你覺得,我爲何要把魔印賜在你的舌尖呢?”
夜太漫長,看不到黎明的希望。
我呆愣着,四周彷彿颳起了滅世的狂風。
失去了視覺,失去了嗅覺,味覺,觸覺……
只餘下來聽覺,仿若有人在我耳邊大聲喊着,震耳欲聾。
“夏璃,你愛月巫!”
“別不承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