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緊我。
儘管這只是幻影,我依然感受到了真實的溫暖。
當我還是人類時,在我被梅雨打暈之後,在我屈辱地向月巫下跪之前,我曾做了一個無比清晰的夢,清晰到至今仍然記得夢中的每一個細節。
這個夢也關乎到我從小到大一直困惑着的,那個不斷糾纏着我,重複着出現在我夢境裡的那個悲傷的場景——紅髮少年和藍髮少女被一把劍穿透心臟釘在一起。
只是在這個夢裡,他們看起來還很幼小。
另外,還出現了一個有着一頭淡紫色長髮的俊逸青年。青年曾和迅速長大的少女擁吻着離開,只留下了紅髮少年。
而現在,那個俊逸的青年的幻影正緊緊擁抱着我。
他的目光很溫柔,甚至讓人懷疑這並不是幻影而是真實的人在你面前。
越抱越緊……好似要融入身體裡。
真的融進了身體裡。
我的身體發生了原本不可逆轉的變化。
——舌尖上的血僕魔印消失了。
我恢復成了人類!
在神的垂憐所散發出的光芒完全消失前,我心底驟然傳來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霜霜……我好想你……”
“等我,我會來接你……這次,我只屬於你。”
“我蛟衍只屬於你沐霜!”
突然好悲傷。
比我失去父母,比我受盡欺辱,比我曾成爲月巫的血僕還要悲傷。
也比我做那個如附骨之疽的夢時悲傷。
你是蛟衍。
誰是沐霜?
月巫滿臉怒不可言。
在他看來,神的垂憐被我吸收,等同於我搶了月淺被救贖的機會。
他眼裡的瘋狂怒意令我不寒而慄。
血族見神的垂憐被我獲得,知道再打下去也沒有意義,皆化成蝙蝠飛離了這裡。瓊尤一副看好戲的樣子,但在見到月巫要與人拼命的臉色後識趣地退走了。
我皺着眉頭看向逼近我的月巫,開口道:“是神的垂憐自己選擇了我,而且我……我剛纔差點死了,你知道嗎?”
“哧哧——”
月巫用力聞了聞什麼東西后捂住了鼻子。
東鳴等人也捂住了鼻子,好像聞到了不可忍受的惡臭。
“你用它解除了我賜予你的血僕魔印?”月巫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森然笑容,“你以爲你會擺脫我?”他捏着鼻子走近我,“你以爲你把你原本香甜的血液弄成這種糞坑裡的味道,我就不敢靠近你了?”
“我聽不懂你說的話。”我對月巫說。
“你還敢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月巫的眼眸血一般的紅,“我的妹妹是我今生最珍愛的人,如今你毀掉了她被救贖的機會!”
“珍愛?你若真的珍愛她怎會對她做出那等齷齪之事!她是怎麼死的你自己不清楚嗎?你這個自大的瘋子!”這些話脫口而出,我忘記了東鳴對我的勸告。
“你說什麼?你知道她的事情?是誰告訴你的?東鳴——”他驟然回頭,像個發怒的公獅子一般撲向東鳴。
月巫如同瘋狗在東鳴身上亂咬。
芷言和梅雨跪在了地上,梅雨低着頭,芷言全身發抖。
“停下!”我想阻止月巫發瘋,而現在我只是普通人類。
滿嘴鮮血,月巫擡起頭來,一道殘影就已到我身前,他按住我,嗓音嘶啞。“夏璃,沒有人能從我手裡逃脫!”
“不——”我驚恐地大喊。
月巫捏住我的嘴,他的眼睛在我瞳孔裡放大。我知道他要做什麼,我忽然覺得,若在我九歲那年被吸血鬼咬死也是極好的。
他再次對我進行了血僕祭禮。
舌尖是灼燒般的痛,綿綿不絕無休無止……
心裡再也沒有了對他的一丁點感激與崇拜,只餘下了怨恨。
心,徹底死了。
夏末初秋,風漸涼。
再過兩天就是我的十七歲生日,但是我知道我永遠到不了十七歲。我的身體永遠的停留在了十六歲。
神的垂憐改變了對於黑暗生物而言,我血液中蘊含的味道。使它惡臭逼人令吸血生物“嗅而遠之”。
森林中一個廢棄的城堡裡,月巫滿足地吸取了芷言進貢給他的鮮血,舔了舔嘴角。
“你知道怎樣馴服一隻最高傲的獵物嗎?”
清冷的聲音在空曠的大殿裡迴盪。“你還記得我是怎樣馴服你的嗎?”
“尊敬的主人,奴僕芷言自然記得。”芷言滿眼懼色。
自從神的垂憐被我吸收後,月巫就變得古怪易怒,瘋狂暴躁。
“你說,我用最殘忍的方法折磨你,讓你生不如死,讓你絕望。又在最關鍵的時刻救你,賜予你一點點好處,你會不會比狗都要忠誠?”月巫把頭轉向我說道。他的語言令我全身發冷。
我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這種無聲的嘲諷顯然激怒了月巫。
“嗖——”
“呼——”
他瞬間移動到我面前,黑色的火焰吞噬着我的肌膚。
我彷彿感受不到疼痛,面無表情,冷淡地看着前方。
“明天是我的一千歲生日。”月巫用怪異的聲音道:“今天就先放過你,反正我們有無窮無盡的生命,我會慢慢地折磨你!”
沒有從我臉上看見他想要見到的恐懼和屈服,他邪邪地咧開詭異笑容,“夏璃,沒有誰能從我這裡逃掉!”
“小四,小四……”
月巫離開後,芷言靠近我呼喚着。
“當初,他是這樣折磨你的嗎?”我虛弱無力地問道。
“嗯,我逃不掉,沒有他我也活不了,所以我心甘情願地做了血僕。”芷言回答。
“東鳴,你也被這樣折磨過嗎?”我繼續問身邊的東鳴。
東鳴垂下頭沒有說話。
“我不知道該怎樣安慰你,總之……我覺得你這樣死倔下去對你沒有好處,而且,正如主人所說,沒有人能從他這裡逃掉。”梅雨嘆了一口氣。
“我知道我逃不掉。”我低聲道:“但是,我也無法忍受這個瘋子!”
“他是一時氣惱才變成這樣,說不定過一段日子就好了。”芷言安慰我說。
“神的垂憐爲什麼會選擇你?而且追着你而去?”梅雨疑惑。
“我也不知道。”搖搖頭說着,心裡卻浮現出來紫發青年蛟衍的模樣。
“蛟衍和生命神是怎樣的關係呢?”我在心裡暗想着,“沐霜,她是誰?爲何神的垂憐像早有預謀的樣子。”
“神的垂憐改變了你血液裡蘊含的味道,這麼說來,你之前吸引黑暗生靈的血香難道是詛咒?而且是來自生命神的詛咒?”東鳴問出來一個被我忽略的問題。
我怔了怔。
“關於生命神的詛咒,只有一種是永生永世不可擺脫,烙印在靈魂之上的。”東鳴幽幽道。
芷言捂住了嘴,一臉震驚。
梅雨顯然沒聽明白,皺着眉頭思索。
東鳴意味深長地看了她們二人一眼,芷言撇了撇嘴和梅雨離開了這裡。
“東鳴?”
我有些疑惑。
“唉——”東鳴重重地嘆息一聲。
“東鳴,你怎麼了?”我關切地問。
“小四,後天是你的生日吧!”東鳴突然道:“我記得你說過,八月十七日。”
“嗯。”我點點頭,繼而緩緩說:“明日是那個瘋子的一千歲生日?”
“對,他就是個瘋子!他只能給身邊的人帶來不幸!”東鳴一下子跳了起來,我頭一次看到一向成熟穩重的東鳴如此激動。
“我明白了,我都明白了!可笑造化弄人!”東鳴呵呵笑了幾聲,我看到他眼裡涌出大滴大滴的眼淚。
“別這樣啊……到底怎麼了?”看着淚如雨下的東鳴我有些慌亂。
“小四,這世上最琢磨不透的就是命運,小四……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是——”他頓了頓,張了幾次嘴終是沒能把下面的話說出口。
他抱住了我,在我耳邊輕輕說:“如果我離開了,你會不會好好活下去,好好尋找掙脫他的機會?”
“不行!東鳴你不能離開!”我急了,與艾薇分離後,像兄長一般照顧我的東鳴就是我最信賴的人。
“我也需要解脫,我痛苦了幾百年……”
“爲什麼忽然變成這樣?”彼此沉默了一會兒,我悲哀道。
“所有的希望都破滅了。”東鳴注視着我說:“小四,你可以幫我一個忙嗎?這是我最後的請求。”
“你說,我一定全力以赴!”
“如果有一天,你遇見了恢復記憶的月淺,請幫我告訴她,我東鳴是個懦夫,我無法繼續守護她。”
“月淺?她不是死了嗎?”
“我東鳴再也不想看到她受到傷害而我卻無能爲力的場面了……”東鳴自顧自地說道:“月巫這個瘋子!我一定讓他後悔,讓他悔恨終生!”
我默默地聽着。
“還有,幫我告訴月淺,說……說我愛她,說我對不起她!”
“東鳴,你想要幹什麼?你可以留下嗎?我不想失去你。”
眼淚順着我的臉頰留下,我明白東鳴有了死亡的念頭。
“對不起……這太艱難,太痛苦。”東鳴咳嗽了幾聲,站起身來。
當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我面前的時候,我感到黑暗完全籠罩住了我。
我被黑暗囚禁,看不見一絲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