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彷彿是站在萬年不化之雪山上的冰雪男神。
鋒利的長眉,寒潭般的雙眼仿若飄着不散的大雪。雪峰般堅挺的鼻子下方,是薄如冰刃的嘴脣。
雪白的長髮在背後起起伏伏緩緩飄動猶如被拉長的雪花,他渾身散發出冷冽的氣息與不可親近的孤傲。
就是這樣的他,令我升起莫名的親切。
這種親切感,是連艾薇都給予不了的奇妙感應。
“我不認識你。”
他淡淡地開口。
幾片枯葉從高大的喬木上徐徐飄落,四周的溫度忽然以可以感知的速度下降着,樹木枝葉上憑空出現了冰凌,彷彿是雨後春筍般一點一點越來越大。空氣裡驟然有了細小的雪花。
他的眼眸亮了起來,就宛如冬日裡罕見的陽光。他盯着我的左手腕看。
眼前一陣模糊,再反應過來時,他已經來到了我面前,我和他距離不足半米。
冰冷的寒氣撲面而來,我打了個哆嗦。
“你……這是想吃我嗎?”
我想到了那隻死去的妖鳥,從心底竄起的寒意勝過了身體對四周驟然下降的溫度的感知。
“這是從哪來的?”他眼中閃過驚異。“原來你是先天靈體,看來大哥是在你旁邊療傷。”他了然地看着我。
“大哥?漓傲是你大哥?”我支支吾吾道。
“他還和你說什麼?”他的瞳孔驟然緊縮,語氣有些急切。
“呃……”寒冷的氣流凍得我牙齒打顫。
“呼——”
他朝後面招了招手,冰凌與飛雪剎那消散,迴歸成冰寒的靈力被他收回。四周變得溫暖,我猶豫着說:“他……他讓我要小心……”
“原來,你也沒有找到。”他的眼裡積滿落寞的湖泊,轉過身背對着我走了幾步。
ωwш▪Tтkan▪¢ ○
月光如涼水流瀉,營造出淒冷的哀傷,他站在月色裡,白髮浸染悲傷。
從我的方向看去,他冰雪般冷冽的雙眼,正望着旁人觸及不到的時空。
我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很想去接近他。
我想知道他眼裡的悲傷來自哪裡。
“吶……您是犬妖?”我尋找話題。
他望着虛空發呆,不言不語。
“您是漓傲的弟弟?”我乾咳幾聲道:“我是夏璃,可以告訴我您的名字嗎?”
他依舊發呆。
我尷尬地站在那裡,看他一動不動的如雕像般思考。
時光若一陣清風,輕輕悄悄地溜走。
天漸明,日出。
天大亮。
日居中天……
白色的身影一動不動。
我在他旁邊看着他,在魔力的支撐下沒有飢餓與疲憊。時間在我們中間過得如此之快。如果有人來到了這幽暗森林,定然會以爲遇見了兩尊雕像。
我安靜地注視着他,看他的身姿站成我記憶裡的永恆,在我的心底刻下重重的痕跡。
——即使只是這樣站着,都不覺得無趣。彷彿只要看到他的身影便會滿足。
命運早已沿着它預定的路線運轉,冥冥中,我與他的相逢似乎是命中註定,而他飄動的白色長髮恍若某種不可言傳的隱喻。
秋風低泣着吹過森林,一路拂下枯黃的葉片。
“你怎麼還在這裡?”
就在我以爲他會一直這樣站下去時,他動了。
“嗯。”我應了一聲。
“謝謝你讓大哥呆在你身旁。”他的聲音猶如清泉。“他……的傷怎麼樣了?”
“情況不是很好。”我猛然想到了什麼,問道:“他的傷?他的傷是很久以前就留下的嗎?”
“一千年前,神界天劫。”他嘆息一聲,低低道:“我是我們三個中最懦弱的。”
眼看着他又要陷入到沉思,我眼角抽了抽,急忙道:“等一下,您那個能把靈力化作冰凌的法術,呃……很厲害耶……”
他看着我沒有說話。
“咳,您可以教我嗎?”我有些忐忑。
“你想學?”
過了一會兒,他慢慢道。
“嗯……”
我用力點頭。
“你叫什麼?”
“我叫夏璃。”
“你身上這種黑暗的氣息是怎麼回事?”
“被一個血魔契約成了他的血僕。”
“哦。”
“嗯。”
沉默了一會兒……
“可以嗎?”我試探着問。
“可以什麼?”他歪了歪頭,看起來是真的困惑。
“您……您可以做我的師父嗎?”我咬了咬牙,終是直接說出了我的真實想法。“我的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如今我被迫做了血魔的僕人,與我唯一的朋友分離,又被主人賣給了大妖白幽,是漓傲救了我……我只是……只是想有人能管着我,嗯,如果有人願意管我多好!我是先天靈體,對您也有好處的吧!”
我低着頭,不安地搓着手指。
這麼直接的想拜一個並不認識我的人爲師,還是太突兀了吧……
“我來這裡是爲了等人,等她回來了可能便會離開。”他思索了一會兒道:“不會陪你太久。”
“沒關係!”我欣喜若狂地擡起頭。
他走近我,一股清新的,仿若春草初生的自然香氣撲面而來。
“我是雪狼神妖,來自神界,我叫蒼寒,願意收你夏璃作爲我第一個徒弟。”
他一個字一個字認真的說,聲音猶如天籟。
寒冷的氣流不知不覺地隱藏於空氣之中,明月向森林裡灑下如水光輝。一轉眼間,又是一月。
已近深秋,涼風摧殘着枯枝敗葉,偶有常綠樹種迎風傲立,俯視一地枯黃。
一點點,但不可忽視的薄薄冰霜附着在失去生命的葉片背面,仿若某種陰暗的寄生。
蒼寒背對着我,他的銀色長髮神蹟般的發出微微光芒。我看着他的背影,恍如步入了奇幻的夢境。
而這一切都是那麼真實。
把力量集於右手,我用心感應着靈氣以召集冰寒靈力。然而——
“呼——”我大口喘着粗氣,一陣陣眩暈感席捲了我。我按師父教我的方法集中精力分離冰屬性靈力,卻只是不到半柱香的工夫便大汗淋漓,而我僅僅使得我附近的那棵大樹上,落了零星的雪,轉瞬即化。
師父說,靈力如同魔法元素,也分屬性。分別爲金、木、水、火、土、冰、風和雷。蒼寒作爲神界雪狼神妖族,天賦的靈力就擁有冰寒的屬性。空氣中靈氣的屬性都是均勻的,他在使用靈力時需先分離,而我也從這裡學起。
“唉……”
內心有些頹然。我擡頭望了望那道白色的身影。“師父……”
“嗯?”他轉過身來,臉龐美如神像。
“先天靈體真的是人類中最有天賦的體質嗎?”我問道。
“對。”
“您確定我是先天靈體嗎?會不會是大家都看錯了?”
“不會。”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
“那……”我的聲音小了下去,搓搓手道:“師父,我是不是太笨了?”低下頭不敢去看他的表情。
四周很靜,半響沒有迴應。
小心翼翼地擡頭,我看到師父的雙眸是一片模模糊糊的大雪。
“沒有,你已經很有悟性了。”看到我擡起了頭,師父一個字一個字認真地回答:“比當年的我,強多了。”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冰雪般的冷冽瞳仁,彷彿積出了哀傷的湖泊。
“看。”
他低沉的嗓音從上方傳來。
我把目光轉移到蒼寒的手上,只見一團冰藍色的,類似氣流的東西凝聚成球狀,我知道那是純度極高的冰靈力。
他輕輕一揮,那團靈力便迅速擴大,並轉變爲透明的冰凌。這個足有一人高的冰凌慢慢地改變了形狀,師父專注地看着那塊冰凌,在他的意念下,冰凌有了人的形態。
四周變得寒冷,在我沒有反應過來之時,這附近就又出現了十幾個冰雕,蒼寒站在這些冰雕中間,臉上是我看不懂的神情。
雖然姿勢不同,但按照體形我看的出來,這些冰雕都爲同一人。
“師父,爲什麼不雕臉呢?”我輕輕地問道。這些冰雕栩栩如生,細緻生動,卻唯獨全部沒有臉,在臉的位置上只是一片平滑的冰面。
“我雕不出她的容顏。”蒼寒緩緩地說。“那是對她的褻瀆。”
“她是……”我有些好奇。
“她就是我要等的人。”
起風了。
我動了動身子,用魔力幻化出更厚實的黑色長袍。
“她是我的主人,我的恩人,也算是我的師父。”蒼寒喃喃道。
“那她對您很好吧!”我說。
“嗯,她就是我的信仰,我只信她一人。”
心底彷彿忽然鑽出一根尖銳的長針,它如同隱匿於黑暗中的長蛇,冷不防地竄出來向我的心臟紮了一下。
“我曾經……”話說到一半,又被我生生壓回心底。
腦海中是一張邪魅的面孔,他露出瘋狂的笑容。我閉上了眼,好像這樣做就可以強行關閉內心咆哮着的情感。
“夏璃。”他突然叫我。
“嗯?”我一愣。
“你對神界瞭解多少?”他繼續問道。
“知道的不多,我是從其他血僕那裡聽到的。”我答道。
“關於這片天地的來歷,誰也不清楚。只知道創世神掌控一切。神界有一座神城,神城之上居住着衆神祇。”蒼寒道:“所謂神祇,說白了其實只是擁有着神格的普通生靈,也有喜怒哀樂,只不過,神祇的禁忌是不能有愛情。”
我認真地聽着。
“命運之神是最接近創世神的神祇,他還有一個別稱——預言之神。我找不到我的主人了,因爲神界的雷劫桎梏,我沒有能力下界至地界,所以去求的他。他把我傳送到這裡,讓我等。”
我忽然覺得他所說的故事很熟悉,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主人的另外兩個跟隨者都穿越雷劫而下界,只有我最懦弱。”蒼寒緩緩地講着。“因爲某種天地規則,神祇自身承受不了太多的神力,所以就有了神使族的存在,神使幫神祇分擔神力,同時自己也擁有了神祇的某些能力。我的主人,是自然神的神使之一。”
“自然神?”我重複了一遍,又忍不住問道:“師父,您知道生命神嗎?爲什麼他那麼喜歡詛咒別人?”
“這個我也不清楚。”蒼寒看向我左手腕處的手鍊,張了張嘴,猶豫着又閉上了。“那麼,說說你吧,你爲何獨自在這幽暗森林?”他轉移了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