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蕪州最最最南邊有一座桃山,每年三四月份,桃花盛開,總是那麼燦爛。陳緣就住在桃山上,確切說他住在桃山上的一個小村子裡。桃山村,陳緣聽祖輩說過,村子是從其他地方遷來的,因爲戰亂,逃難來的,都有好幾十年的光景了。
蕪州地域廣闊,這座地域極其偏遠的桃山倒真是個隱居避世的好地方。七八年也見不到一個山外人,陳緣記得,上一次桃山來山外人的時間好像是七年前,那時陳緣不過才六歲。陳緣對那人倒是印象深刻,沒辦法,當年那人從年幼的陳緣那騙了數鬥米,害的陳緣被老爹一陣好打。那騙子,穿的邋里邋遢的,年紀也是不小,該有五六十十歲的樣子,面相倒是挺慈眉善目的,臨走時還神神叨叨的說了句老道與你有緣,七年之後再會的話。
陳緣將嘴裡的狗尾草吐了出來,拎着斧子揹着一大捆桃枝,慢慢悠悠的走向那山中的小村。一個陳緣生活了十三年的普通村子。一路上,陳緣看見熟悉的村民便熱情的打招呼。
“劉大娘,你家那豬什麼時候殺呀,我還等着吃肉呢。”說着眼睛便冒着金光,口水都快流了出來。
“殺殺,快殺了,到時候你要來啊。喏,這是大娘今天剛擇的白菜,拿回去點。”劉大娘笑呵呵的應道,將筐裡的一把上好的白菜強行塞給了陳緣。
陳緣看了看劉大娘,沒有說話,沉默的提着白菜向前走。
“我說狗蛋,我的建議你想了沒,要是我做了你姐夫,那可是讓你光耀祖上八輩的事。”
那被叫作狗蛋的黑胖青年,也不說話,更不看陳緣一眼,好似沒有聽見一般。
陳緣愣了一下,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心裡有些怪怪的感覺,接着往家走,腳步不自覺的加快。
叮叮噹噹的打鐵聲傳到耳朵裡,讓陳緣停下了腳步,將腰間的斧子抽了出來,一把拍在了那鐵匠鋪的鍛造臺上。
“張大叔,你打的斧子不行啊,你看看,還沒使個把年都缺口了,你怎樣也要給我換一個啊。
”
那鐵匠也不說話,從鋪子裡取出一把剛打好沒幾天的新斧子遞給了陳緣,只是眼裡帶着些憐憫。這讓陳緣默然心驚膽戰,也沒接過那新斧子,將扔在鍛造臺上的舊斧子撿了起來,嘴裡罵罵咧咧的嘟囔了幾句,揹着桃枝往家走。
當陳緣到家,可把他嚇了一跳,平時連個野貓都不屑光顧的家中,坐了一大羣人。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族叔,以及那年邁的老族長都做在哪裡。看見陳緣,眼光紛紛遞了過來。陳緣可是嚇了一跳,丟下背上的桃枝,轉身便往外頭跑,還未走個一步半步,便被一隻粗糙的大手扯着後衣領給硬生生的拖了回來,一把扔在了地上。
“有你這樣當老子的嗎?虎毒還不食子呢。你就這麼希望我去送死?你老陳家可就我這一根獨苗苗,我要是死了,你對得起我死去的娘嗎?”陳緣瘋似的大喊大叫,全然不顧及周圍的人。
那鬍子拉碴的中年漢子也不說話,沉默的任由陳緣拳打腳踢。場上除了陳緣也是出奇的沉默,老族長平靜的抽着大煙袋,其他人坐在邊上也都無動於衷。
約摸一袋煙的時間,陳緣也累的坐在地上,有些失魂落魄的感覺。這時,老族長磕了磕菸斗,站了起來。
“陳平啊,這事就這麼說了,給娃收拾收拾,三天後送娃下山”
那中年漢子嗯一聲,沒有什麼意見。老族長看了看地上的陳緣沒說話,從陳緣身邊走出屋。其他人也是緊隨其後的走了出去,屋裡就剩下陳平和陳緣父子倆。
陳平還是沉默,一句話也沒說,將陳緣揹回來的桃枝抱了起來,放在一旁的牆根前。陳緣也就坐在地上,嘴裡嘀嘀咕咕的說着:怪不得平常對自己尖酸刻薄的劉大娘今天會這麼好說話,怪不得狗蛋沒有跟自己對罵,怪不得張大叔突然慷慨了起來。我說這幾天村裡人都跟轉性似的,對我笑呵呵的,也是,跟一個將死之人有啥好計較的?
就這樣,天很快黑了下來,陳平難得的做了一頓飯,平時都是陳緣做的。陳緣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坐在凳子上,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很快一碗飯便給消滅了乾淨。一碗接着一碗,吃到第三碗的時候,陳緣纔打了個飽嗝,將碗給放下。整個過程,陳平
就在那看着,沒飯添飯,也不說話。
“怎麼?良心發現,還能讓我做個飽死鬼?”陳緣帶着嘲諷的眼神看着自己的爹。
“我給你說說?”陳平也不生氣,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
“你說我就聽便是,誰讓你是老子。”陳緣回道。
“那爹便說說。”
“在中州有一座劍山,山上插滿了劍,都是好劍,每一個拿劍的都渴望從那劍山上摘下一把屬於自己的劍,能從劍山摘劍成功的人,無一不是用劍的高手。我們南州桃山陳家,出過十代劍首,有七人從劍山摘下一柄屬於自己的佩劍。後來,由於某些原因,我們陳家被迫遷出南州。可是從第一代劍首便定下的規矩始終沒有改變,每十年,都要推出年輕一代的第一人,去爭那劍首,去劍山摘劍,這兩件對你而言無一不是天大的事,可是落在你頭上,你終歸是要承擔不是?十年前,你二叔的兒子,二話不說去了中州,死在了那爭鋒的道路上,那也是你二叔的獨子,你二叔可有過怨言,爹也不能有,這就是你的命,我對你從來都是不聞不問,你在村子裡混世魔王般的作態,我也看在眼裡,難道不是你自己選擇的?如若不然,你大可無所事事,混吃等死的作態生活,這擔子自然落不到你肩上。爹說完了 ,你難道沒什麼要對爹說的,你也說了,你老子我可就你這一根獨苗,那爲何你還要去送死呢?”陳平看着早已經收斂神色的陳緣,說完了最後要說的話。
“不是所有人都盼着你能回來,這是蕪州桃山,不是南州桃山。這幾十年來,出去六個,一個都沒有回來。終歸不是以前了,你不混賬,別人就要你的命啊。”這事數年來,父子間第一次真心的對話。
陳平看在眼裡,有些不懂自己的兒子,但更多的是欣慰,也感慨,妖孽原來都是不一樣的。
三天後,陳緣走下了桃山,走的時候淚流滿面,嘴裡罵罵咧咧的,揹着一個包袱,手裡僅僅拎着一桃花枝。
陳平也沒來送。
多少人感覺悲,多少人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