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唐梟梟終於在日升三杆的時候睡着了,但卻立刻清醒了過來。
“糟了!點卯!”她猛地從牀上竄起,手忙腳亂地穿上衣服跑了出去。
生怕被人察覺,掩面進了順天府,帶着一臉倦意,她進了自己的公事房,但終究還是抵擋不住睡意襲來,一頭栽在了墨還未乾的紙上,直到有人來她這兒拿東西,才把她叫醒。
“大人,您聽說了嗎?昨晚您抓的那人……”
唐梟梟嚥了咽口水看着他,生怕自己又做錯了什麼。
“那人的老婆的確是買來的,只是……”
“快說啊,磨磨蹭蹭的。”唐梟梟有些急了。
“只是後來聽說那女子就是個騙子,夥同那賣姑娘的人一道騙彩禮,那男的被騙光了所有錢,逼不得已才如此的。”
“什麼?!”她起身追問道,“你沒聽錯?”
“千真萬確。”
“可有證據?”
“去查證據的人應該快回來了。”
唐梟梟一拳棰在了桌上,硯臺都爲之一震,身旁的同僚被她嚇得連退兩步,她心想那昨晚難道是做戲?
想到這兒,她頭也不回地出了順天府朝着城南那鋪子去了,但還只是在前一條街的時候便停下了腳步,那附近圍滿了人。
“唐大人來了!”
忽然人羣中有人一聲喊,大家齊刷刷地讓出了一條道,唐梟梟卻站在原地遲遲不敢上前。
“大人?”
她看了看周圍的人:“發生……什麼事了?”
“大人您不是因爲這事來的啊?這家夫人投井自盡了……”
唐梟梟彷彿五雷轟頂般,再也聽不見旁人所言,腿一軟踉蹌着跌坐在了地上,旁人忙將她扶起,甚至都摸到了到她手心沁出的汗。
“大人您身體不舒服嗎?”
鋪子老闆見到唐梟梟後哭得傷心欲絕,讓她有一種昨日在門外聽見的哭喊聲,像是自己的幻覺一般。
「“你知道這鋪子老闆的性子麼?”」
她腦海中忽然響起了唐楓的話,但她不敢上前確認,不敢再說一句多餘的話。
就算他真是那種裡外不同性子的人,又如何?他在京城這麼多年從來沒有什麼不好的傳言,眼前這幅樣子,就算真是他害死的人,衆人又會選擇相信誰呢?
人死不能復生,造成一屍兩命的,不是那個被騙婚的可憐人,而是自己嗎?如果自己不把事情鬧大,唐楓在之前便動手救下,興許就不會……
“人……撈起來了嗎?”
半晌,她的聲音中略帶着些顫抖問道。
“撈起來了。”
正打算繼續往下問,府衙的仵作檢查完屍體朝着她走了過來,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句話,之後站直了身子。
“大人,如何處置?”
唐梟梟深呼了一口氣:“把人和屍體都帶走。”
“是。”
府尹有事出遠門兩日,審人的重擔便壓到了唐梟梟的身上。
她先去親自查看了女子的屍體:初步一看,面色蒼白,身上的水還在往下滴着,身上多處有淤青,額頭上的傷已經有些泡爛了,手腕上和手掌心均有擦傷。
“死因?”
仵作上前一步道:“回大人,溺水而死,恐怕先是暈了之後跌入水井的,後腦也有撞傷。”
“撈上來的時候是呈什麼姿態?”
“面朝下,手成爪狀,指尖有傷,還有一些髒東西,是苔蘚。”
“所以,她是在發現自己被丟入井中之後,曾經掙扎着想要活下去……”
仵作無奈地嘆了口氣:“這腹中胎兒,也沒能保住。”
“自己跳井應該是以站姿躍下,頭上的傷不會是那時弄傷的,所以,只能是被打或是撞傷,”唐梟梟雙手合十悼念後,讓仵作把她的頭轉過來,俯下身仔細一看,“上面有石灰,陪我去一趟那水井。”
“是,大人。”
葉之閒見到風風火火趕去案發現場的唐梟梟,臉上神色凝重,本想跟去,卻因手上還有差事沒辦完,只好先去辦自己的事,回頭再去找她。
“當家的,那事兒您聽說了嗎?”城西的戲臺上,幫衆跟苗月牙搭着話。
“只要不讓她受到傷害,其餘的事,就讓她自己去面對。”
“不是,不是這事兒。”幫衆將偷聽來的消息告訴了她。
“什麼?那、那她得去哪兒?”得知皇上要微服出巡還要帶上唐梟梟,苗月牙一時緊張了起來,“給我去把路線摸清楚,這孩子平日裡倒還好,不用跟那皇上見面,這天天跟着,還不得出點事啊。”
“但在我看來,少當家現在已經和初到京城之時不太一樣了,成熟不少了,甚至作爲一個通判都已經像模像樣了。”
“那是,也不看看是誰的孩子。”苗月牙放下手裡的活轉頭問道,“楓兒呢?”
“少爺他神出鬼沒的,不過只要少當家遇到危險,就會神一般地出現在她身邊。”
“這點隨我,”她苦笑了下,繼續忙活着,“好了,你趕緊去把線路摸清楚,嘶……”
突然她感到眼睛傳來的一絲刺痛,眼淚從眼角滑落。
一旁還未離開的幫衆擔心道:“要不還是去杭州找姚方看看吧。”
“你不知道我跟姚方的賭約還沒過嘛,不去。”
“您就別倔了,再拖下去真的就治不好了。”
苗月牙倔強着不肯服軟,因爲在唐梟梟還未出生之前,遊醫姚方和寨主苗月牙狹路相逢,苗月牙打賭自己腹中胎兒是個男孩以繼承朗月寨,姚方卻一眼看破是個姑娘,且一定是個小家碧玉溫柔體貼識大體。
大概是因爲氣不過,苗月牙決心一定要把腹中孩子培養成和自己一般好身手,成爲英姿颯爽的人中龍鳳。從名字上就固執己見,不聽唐忠的建議,硬是要叫一代梟雄的梟,結果生出來的竟真是個姑娘,她心一橫,把“唐梟梟”這個名字給了姑娘。
也因此,唐梟梟從小便和哥哥唐楓那樣善文習武,剛開始還是被追着學,但很快,唐梟梟便出息了,且愈發像個男孩子。但唐忠卻覺得心有遺憾,好不容易來了個姑娘可以兒女雙全,結果還得把她當成個男孩子養,這不等於家裡養了倆小夥麼。
要說如今這幅模樣的唐梟梟,倒是苗月牙滿意的樣子,因爲和溫柔體貼一點都扯不上關係。
唐梟梟隨着仵作來到那宅子裡的水井旁,看到那被磕壞的井邊,還帶着未擦乾淨的血跡,看來這真可能是一起謀殺。
她蹲下身去,看着那泥地上留下的腳印:“這周邊的腳印,深淺不一,如果算上兩個成年男女的重量,最深的那幾對腳印就有可能是兇手扛着還處於暈厥中的死者站在井邊的證據,腳印大小,約有……”
“回大人,”仵作量了量,“大約有七寸半,深約食指一節。”
“是個成年男子?”唐梟梟起身對仵作說道,“你過來,把東西放下。”
仵作放下東西上前,唐梟梟咬牙一把扛起了他在肩上。
“大人!大人您這是要幹什麼!”仵作驚慌不已。
“別動。”唐梟梟朝着面前的腳印旁跨出了一步,這一幕被來找她的葉之閒看見了,忙衝上前去將她拉回,三人腳下不穩,摔了個底朝天。
“你幹什麼!”唐梟梟氣得轉頭就要發火,一看是葉之閒,語氣緩和了些,“你來這兒幹什麼?”
“你在幹什麼?”
一聽葉之閒反倒口氣中帶了些責怪,唐梟梟皺着眉帶着情緒一把按着他的肩借力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擡手指着那腳印。
“我在辦案,你沒看見啊?那可能是兇手的腳印,我這是在試驗到底兇手是男的還是女的。”
葉之閒上前看了看腳印:“這明顯是個男人的腳印。”
“萬一姑娘大腳呢?”唐梟梟無奈道,“論力氣,我剛纔就把仵作給扛起來了,要不是我腳不夠大……算了算了。”
“我還以爲你要殺人呢。”
唐梟梟有些哭笑不得:“我要是殺人,能讓一個清醒的男人上我的肩頭嗎?你把我當什麼人了……”
葉之閒卻並未將這話聽進去,仔細觀察了下腳印,發現那鞋底印出的痕跡有些許異樣,然後起身有些得意地看着唐梟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