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紫楓緊盯着緋閒的動作,生怕……生怕她會說出他不想聽到的答案。
“傻站着幹嘛!快來幫忙啊!”緋閒哭叫着。
董紫楓如夢初醒,趕緊過去拭她的脈搏。她的脈象虛弱,紊亂,就如同……當初的蔣何鳳!
搭脈的一瞬他便發現蔣日小產了。
可是,她怎麼可能小產?
而且她的功力怎麼全部沒了?
董紫楓心裡打起死結。蔣日不孕,不孕的啊,她到底做了什麼?
腦中閃過幾個場景,他記起她似乎吃了很久的藥,還有些稀奇古怪的東西……功力沒了……難道……
董紫楓呆住了。
他完全不能想象她用什麼樣的代價換回生育能力,可她竟然爲了懷上他的孩子,散盡功力!
而他,卻毀了……那條生命……
緋閒疼惜的摸着蔣日的臉。“傾城,不要死,不要死啊,不要再離開我了……”
玄命繞過已然失去反應的董紫楓,抓起蔣日的手試了一會兒,然後點了她幾處穴道。“緋閒,傾城小產,失血過多,不過沒有性命之憂。”
“小產?”緋閒恨恨的瞪着董紫楓,卻被那個冷血男人臉上的空茫表情震住。曾幾何時,他的臉上也有了人的表情?
“我去請大夫。”玄命說完便出去了。
緋閒放下蔣日,站起來,回頭對董紫楓冷冷的說:“現在是發呆的時候麼?打盆溫水給我!”
董紫楓恍若未聞。他走到牀邊,失魂落魄的握起蔣日的手,彷彿只要抓住她,就能夠不失去。
“你……”緋閒想說些什麼,終是忍住了。
這個男人都露出毫無防備的脆弱,相信他已經受到最大的懲罰,不需要她再多說。
大夫來過,開了幾個補身的方子,叮嚀了些注意的事項便回去了。
緋閒爲蔣日簡單擦洗了一遍,換上新的被褥和衣服。
蔣日一直沒有醒來。董紫楓像木頭一樣維持着最初的動作,目光緊鎖在蔣日臉上。
緋閒嘆了聲,便出去了。
天色暗下來的時候,蔣日動了動。
董紫楓像突然歸魂一般,緊張的看着她。
好像,不管她醒,還是沉睡,他都會害怕。
蔣日閉着眼,動了動乾涸的脣。
董紫楓會意,連忙倒來溫水,扶着她潤了潤脣。
蔣日睜開眼,看着端碗的手,以及包圍着她的熟悉氣息,心再一次痛起來。
董紫楓轉頭擱碗的工夫,再轉回時發現她的手正要搭上自己的脈。董紫楓抓住她的手,卻猛的反應過來,自己的多此一舉。
即將不試,看他的反應,也該知道……
真的沒了啊。蔣日想起夢中那張小臉,不由自主的摸着肚子。
董紫楓胸中一慟,緊緊的摟住她。“爲什麼不告訴我……爲什麼沒有說……”
你有給過我機會麼?
蔣日苦笑,現在說什麼都遲了。
他既然無情的斬斷了他們的情,以後……“你能放開我麼?”蔣日輕緩的說道。
董紫楓猶豫了片刻,頹然的鬆了手。
她平靜的看着他,心湖意外的沒有波瀾。“董紫楓,我現在不想見你,你可以離開嗎?”
董紫楓眼底劃過一道傷痛。
她如此客氣,如此平靜的敘述着一件如此決絕的要求。
“我,看的很清楚……不僅是作爲你的女人這件事……”蔣日半倚着枕頭,幽然的說:“我們不適合,你還是……休了我吧。”
“不!”董紫楓激動的一口否決。
蔣日淡然的目光幽幽閃動。“董紫楓,別被失去孩子的事矇蔽了雙眼,我破壞了你的大計,你其實是恨我的。”
胸口彷彿被插上一把刀,刀子一寸寸的沒入,在心上翻攪。強烈的痛楚讓他說不出話來。她怎麼可以如此平淡的提醒他?她難道不知道,那是他最不願提起的事麼?她一定要利用他的恨意,在他們之間隔開距離麼?
蔣日淡垂眸光。“我無意刺激你,只是希望你不要忘記更爲重要的事。”
重要的事……還有什麼比她痛失骨肉更重要的事?
他怎麼會犯這種低級的錯誤!她一心一意對他,他卻只顧嫉妒而錯失了真情!“我不會休妻。”董紫楓的聲音帶着暗啞的沉痛。
“哪怕,我親手殺段成風?”尾音輕揚,蔣日漠然的看着他錯愕的表情。
然後,她笑了,笑的美麗清絕。
“你在自欺欺人。”
蔣日不肯再見董紫楓,於是這幾日都是緋閒在照顧她。
蔣日聽緋閒說,是蒼昊知會她來找她的。想必,蒼昊對她放走段成風的行爲極爲不滿,是以才把緋閒送到她跟前。
那一日——“我不是來求你。”蒼昊的語氣依然輕鬆含笑。
蔣日詫異的停下,回頭看着他。“什麼意思?”
蒼昊悠然淺笑,深邃的眸子盪出莫測的波瀾。
蔣日皺眉。“你抓了緋閒?”
蒼昊不答,一徑的笑看着她。
“蒼昊,你一定要把我利用的這麼徹底麼?”蔣日嘴裡釀着苦澀。他知她,懂她,就該知道一旦她插手此事,會陷入進退兩難的境地。
如此,他仍執意逼她麼?
蒼昊甩甩袖子,揮去肩上落的雪霜,淡道:“你可以不做。”
藏在皮襖之下的手緊攥,蔣日感到無限冷意襲來,竟比這漫天雪花還教人凍入骨髓。
而蒼昊,始終沒再看她。
現在回想起來,蒼昊確實什麼都沒說,是她自己的猜測。
他不過是利用了她對緋閒的關心,引她跳進去。
好吧,她上當,做了傻子。
然後呢?
蒼昊,這樣你就開心了?
在你心裡,我終究只是一顆棋子。
蔣日付之一笑。這些早已明白的事,已激不起她半分情緒。
“傾城,這個,是你當時交給我,說讓我暫代保管的信。”緋閒拿出一封信。
蔣日愣了一下,看清上面的字跡,猛得坐起,搶過來看。
是蔣何鳳的信!
“這是什麼時候的事?”蔣何鳳幾時留了信給她?
“是在……董紫楓抱着昏過去的你進屋不久。我也奇怪啊,你明明在屋裡,怎麼會在外面交給我這個……”
“那是我雙生妹妹……”蔣日喃喃低語,看着信封上絹秀的字體,陷入沉思。
蔣何鳳那時已知道她將替我而死,她想對我說什麼?
蔣日猶豫了下,終是沒有拆開。
“緋閒,你先出去,我想一個人呆會。”
緋閒點點頭,出去了。
蔣日盯着信封看了許久。
最後,還是打開了。
摸着熟悉的字體,彷彿能聞到那個女子的體香,紙上有幾處滴上水後變乾的痕跡。那是她的淚麼?
蔣日細細的讀着,一顆心隨着信的內容起起伏伏,看到最後,她難以抑止的將心捂在心口,悲痛難當的落淚。
哭泣之聲苦苦壓抑,渲泄心底最深的悲傷。
蔣何鳳……蔣何鳳!
蔣日走出樹林,空地上竄過一隻野兔,她在茅屋前站定,淺淺一笑。“段大人。”
段成風掩去慣有的和藹笑容,一臉慎重的看着她。“的確很像。”
蔣日脣角微動。
段成風向她走去,蔣日不閃不避,其實以她今日武功盡失的境況,躲也是無用的。
段成風在她面前幾步遠的地方,單膝跪下。
蔣日微笑着。
“段某罪有應得,當年之事,是段某對不住大哥,段某願意以死謝罪!”段成風句句懇切,悔恨不已。
“段成風,你可有做過危害百姓之事?”蔣日的聲音輕輕蕩蕩,仿若空靈之音。
“沒有。段某謹記大哥教誨……”他之所以從商便是想透過賺取錢財接濟天下,他不敢說自己無罪,當年一念之差,心懷內疚二十餘年,他早就在等着今天的到來。
“那他應該不會……”蔣日似低喃的自語,微彎的脣,抿成一條略顯傷感的線。
段成風聽到,詫異的擡起頭。
蔣日柔然一笑。“若我殺你,你可有怨言?”
“不會。”
蔣日向前邁了一步,突然,一道白影急掠而至,擋在段成風面前。
“你不能殺他!”董紫楓肅然的望着她。他知道,憑她對段成風的瞭解,一定可以先於蒼昊等人找到他,所以他悄悄跟在她後面。當她說要殺段成風的瞬間,他不得不出現阻止。
蔣日顯然沒料到這一節,臉上的淡然有一剎龜裂,卻很快掩飾好。
她揚起一抹傲然的笑,輕慢的問:“爲什麼不能?我偏要他的命。”
董紫楓皺緊了眉。
蔣日笑盈盈的看着他,不知在想什麼。
純白之色飄動,高大的身影緩緩低下。
蔣日看着董紫楓的身體一點點下落,脣邊的笑容隨着他的動作隱去。
一個簡單的動作,如隔了千年。
蔣日木然的盯着單膝跪地的董紫楓,眼中的淡漠一點點破碎。
段成風顯然也極爲訝異,驚詫的看着董紫楓。
董紫楓低着頭,沉聲道:“放他一條生路。”
他竟然求她,竟然跪下來求她!
爲了段成風!
蔣日腦中翁翁作響,她用盡力氣支撐着身體。
“念在你我多年情誼,我希望你能饒他一命。”董紫楓擡起頭,眸中閃動璀璨光芒。饒是身姿低人一等,仍掩不去他一身的飄逸傲然。
“董紫楓……”蔣日理不清紛亂的思緒,只憑着僅存的意識發問。“這就是你無條件跟隨我的理由?”
她的思緒飄至遙遠的從前……與白衣少年的相逢,相知,天涯相伴!她曾經懷疑過,像他這樣孤高自持的人怎麼可能甘心居人之下?她調查了很久,那些與他過去有關的一切都被人爲抹去,可是,仍被她找到了……
董紫楓困難的吐出一個字。“是。”從他知道她計劃的那刻,他便決心留在她身邊,因爲他想要製造一個牽絆,一個讓她不殺段成風的理由。
還有什麼比這個更教人心碎的?蔣日慢慢勾起一抹笑,隨風而起的髮絲揚散出幽渺的哀傷。
他是段成風的私生子。
她一早便知。
她曾經問過自己,爲什麼不拆穿他?她曾經試過切斷他們之間的牽絆,可他太溫柔,對她太好,在在都讓她狠不下心。她說服自己,董紫楓不會爲了段成風與她反戈相向,他接近她的目的,絕不是爲了段成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