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後跟着秦淮,決明留在蔣何鳳的身邊。
府衙裡,燈火稀疏,蔣何鳳的屋子裡亮着燈火,但屋子外頭卻是漆黑的一片,大雨噼啪的下着,擾得她聽不到任何的聲音,擾得她無法安睡,決明與樊素就陪同在一旁,已經夜深,樊素正在打着瞌睡,決明安靜的坐着,靠着一本搜神記打發時間。
隔壁的屋子一直沒有動靜,她知道他還未歸來。
雨中,傳來了細微的腳步聲。
若不是蔣何鳳認真聆聽,這細微的腳步聲在這場大雨中根本不會有人能夠察覺。
“等了這麼久,終於是來了!”
決明放下了手裡的《搜神記》,媚眼如絲,墨發翻飛。
她在等着一些人,對董紫楓大有用處的一些人。
這是知州府衙,可憐的知州不知已經被大水衝到了哪裡,現在這座府衙裡已經全部換成了對張閣老齊家忠心的人,已經是深夜,又是大雨滂沱,巡邏的衙役也都只是在走廊之中來回兜轉,來的人腳步細微幾不可聞,腰間那把長劍雖腿而動。
既然張閣老是地主,在他的地盤出事,他休想推脫掉責任,但現在並不是算責任歸屬於誰的時候,董紫楓與張閣老的爭鬥在舒州而非在洛陽。
“你好好休息,我出去一下!”
現在齊家在各州郡的商行據點正在王李蔣三家的努力之下一一癱瘓,與一個底蘊深厚的世家的談判籌碼,自然就只能是最直接的金錢利益,現在齊家依然強大,但是這種強大也不過是光鮮亮麗的表面,就像一杯水溢出之前時的飽滿,就像一朵花綻開的短暫美麗,只要斬斷齊家在舒州的那些生意線路,齊家就算是一匹馬,那也只是一匹誤入荒漠的馬,在沒有人支援的情況下只能極速迅速的老去死去。
今日她要去做的,就是趁着夜黑,趁着大雨,讓齊家徹底大亂。
齊家必須要倒下,張閣老也不能再這般風光下去,董紫楓踏出的第二步,必須得給太子帶來重創。
這是張閣老的地方,你們背水一戰破釜沉舟,難道張閣老還會看不出端倪?蔣何鳳沒有說話,只是拾起了決明放下的那本《搜神記》看了起來。
這場雨,這張黑幕,是很多人的災難,也是很多人的助力。
她還在等待着,等待着她心中期望的那個人能早日回來。
在涇城之時,她日日都在等待着沈客從草原之上平安歸來,兩年來從未有過今夜這樣的焦躁不安。
決明走了,她身側再無人守護,這對有些人來說,是一個巨大的誘惑,但她很明白,沒有人會踏進這張大網。
雨幕裡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又有腳步聲響起。
待腳步聲止住,她聞到了那股淡淡的茶油香味,想着董紫楓之前的那些話,等待已久的焦躁不安漸漸平息。
………
一夜寒風勁,暴雨如天漏,大早蔣何鳳推開窗的時候,並沒有見到明朗天空與雨後陽光,一夜大雨變成了小雨,屋外石階前已久漲滿了水,正有衙役在拿着鎬頭清理着堵塞了的通水溝渠。
昨夜一夜,決明都沒有回來。
董紫楓比她醒得要早得多,也不知是順手還是刻意,在她梳洗過後就看到了十一帶來了昨日她吃過之後讚了兩句的酥油餅,才吃了兩個,就看到了屋外有人正向這邊走來。
今日是汪城江抵達舒州的日子,也是董紫楓與舒州世家商議如何重建舒州的日子。
張閣老身後,跟着舒州最爲財大勢大的幾位世家家主,齊家家主身份最高,便站在張閣老身側。與之昨夜城樓上的露面,齊家家主臉色有些蒼白目光有些木訥,就是連身側的家僕傘沒遮好有雨水落在了肩頭也沒有察覺,昨夜發生的事情他已經知曉了。
齊蘇劉常週五家,瓜分着舒州碼頭的收益份額,其中齊家一家就佔了四成,如今碼頭被淹,齊家的商行之所以還能開張營業,就是因爲齊家家大業大多年的積攢留下的存貨,齊家的倉庫,向來是重中之重,可就是在昨夜的那場寒雨裡,存了有十多萬貨物的倉庫被賊人闖入給毀了。
倉庫被毀,商行再無貨源支援,對現在的齊家來說,無疑就是雪上加霜。
怎奈賊人手段十分高明,齊家主震怒之下下令徹查,居然連賊人的身份蹤跡都不知道,若是海潮一日不退,若是舒州的秩序一日不能恢復,對齊家來說,舒州第一世家的地位就是岌岌可危了。
齊家乃是張閣老綁在船上的大魚,若是齊家失勢,張閣老一番努力也會付之東流水,眼見齊家主木訥雙眼中佈滿血絲,一張老臉一夜老了不少,張閣老的心裡也掀起了波浪。
他已經老了,不單身體行將就木,就是腦袋都不好使了,他已經兩次低估了董紫楓的實力,今日的局面,與他脫不了干係。
齊家的窘困局面百姓不知,但這些與齊家相互依存又相互競爭的世家卻是一清二楚的,若是在往日,他們或許還會有脣亡齒寒之感,但是在今日,在齊家主那張肌肉鬆弛兩眼無神的臉頰背後,蘇劉常三家家主卻是一臉淡漠。
董紫楓就在屋子的走廊前等着幾人的前來,昨夜一場大雨,齊家倉庫那一場大亂,已經讓他有了與這些人談判的籌碼。
“見過晉王!王爺千歲千歲千千歲!”長袖翩飛,紙傘之下,舒州身份最尊貴的數人低下了頭顱,朝着董紫楓深深一鞠躬。
“諸位不必多禮,裡面請吧!”
董紫楓側身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這是府衙待客之地,特地佈置了一間廳房作爲議事之用。
“今日讓諸位前來的原因,想必諸位已經知曉了,不知道諸位有何建議行動啊?”
入座上茶,董紫楓直接進入了正題。
“我蘇家定然竭盡全力,助朝廷重建舒州。”在蘇家的院子裡,董紫楓已經與他們有過了初步的交流,除了齊家周家,在場的幾位家主都是想法一致的,誰都想做第一,誰都想吃到更好的東西,能有此機會,他們怎會錯過。
董紫楓呵呵一笑,看了一眼蘇家主身側站着的人,蘇祿本不過是蘇府倉庫裡的一個文書,平日也就是抄寫一些單子記錄一些貨物的出入情況,今日能站在蘇家主身側,當然是因爲董紫楓。
“齊家主,聽聞昨夜你們齊家糟了賊,倉庫貨物均數被毀,不過想齊家百年世家底蘊雄厚,想來這對齊家來說也只是九牛一毛小事一件,前番齊家家主與張閣老承諾捐款十萬兩,本王就替舒州的百姓謝過齊家主的慷慨大義了!”
被提到心頭痛,齊家主嘴角悻悻一抽,朝着董紫楓躬身行了一禮道:“齊家世代居住在舒州,重建舒州當仁不讓,當仁不讓!”
“說來昨日那些賊人也着實可惡,張閣老,昨日本王在蘇家遇刺,昨夜齊家倉庫又被毀,舒州的治安,你可是要多費些心思了!不然呈報上去,難免就會有人說你玩忽職守了!”
董紫楓含笑側目,兩排潔白整齊的貝齒格外耀目。
張閣老哪裡不知道此事的幕後主使人就近在眼前,但捉賊要拿髒,他抓不到董紫楓的把柄,就只能憤怒咽回肚子裡。“晉王說得是!微臣一定嚴加整頓。”
“今日乃是汪大人入城之日,捐款之事暫且後議,等汪大人到了,再與幾位家主細細覈計此事!”
董紫楓懶懶的扭了扭有些酸楚的肩膀繼續道:“諸位都是舒州有頭有臉廣施大善的人物,本王前來舒州還需得多留幾日,正好趁着這個機會好好與諸位瞭解一下舒州的情況,諸位也不必緊張,與本王說話,就像是平日扯家常一般就是了!”
蘇家主幾人神情一僵,隨即笑了出來附和着說道:“早聞晉王仁善親近百姓,如今一看果然是如此啊!”
齊家主可笑不出來,在蘇家主幾人的笑容下那張嘴角拉聳的嘴更是顯得不怒而威。
眼下誰又顧得上這個往日舒州大哥的神情,一個個與董紫楓介紹起了舒州的人文地理人傑地靈。
蔣何鳳就坐在隔壁,廳堂裡的人只要聲音稍微大一些她就能聽得一清二楚,到現在決明還未有出現,董紫楓的大網已經拉開,現在正是關鍵之時。
“我要見我家老爺,還請通報一聲!”
聽着屋外的聲音,蔣何鳳探頭看了看,只見廳堂之外十一身前站着一個身着赭色綢緞直綴的中年男子手握着滴水的雨傘,神色頗是焦急。
“你怎麼來了?”廳堂裡已經有人認出了這人的身份說了話。
“老爺,不好了,不……”中年男子忙一把推開了十一匆匆進入了廳堂。
“混賬!有話說話,如此慌張作甚!”齊家主怒喝打斷了這男子的話,白裡透紅紅裡透黑的臉上的皺紋都像是活過來了一般顫動了起來。
“老爺,那些腳行的苦力現在正圍在府外呢!囔囔着要結清工錢!要是不結就要衝進府搶東西!還有三夫人…………”中年男子心有餘悸的欲言又止,慌張的眼神寫滿了恐懼。
“三夫人怎麼了?”齊家主臉上唰的一白向後一到,若不是有椅子支撐,現在的他可就要顏面盡失了。
“三夫人她…………帶着庫房裡的錢…………跑了…………”
此聲一出,已經是怒不可揭的齊家主臉色充紅,捂着胸口劇烈呼吸了起來:“還不讓人去追!我待她不薄!她居然敢這麼對我!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在場其他幾位知曉這位三夫人身份的家主面面相窺,在各自眼中看到了詫異與幸災樂禍之後,均是眼觀鼻鼻觀心的裝作未有聽聞。
張閣老雖不知曉這三夫人對齊家主的重要性,但他知道齊家主能有如此反應,齊家現在必然已經是腹背受敵了,董紫楓到舒州纔不過兩日,以他之力如何能讓舒州第一世家兩日內如此窘迫,洛陽三大家的力量,何時居然又壯大到了這樣的地步?想着,他不自覺的轉頭看了一眼董紫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