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涇城呆了兩年,怎會怕洛陽的風,你是沒去過涇城,不知道草原的風要是刮起來,會將所有的東西都捲走,那一年我見過一次這樣的狂風暴,那時草原與涇城正是開戰期,草原的牧民早撤離了草原邊緣,從草原深處來的風裡,翻卷着無數的牛羊,好在風暴只是與涇城擦肩而過,風暴一路捲走了草皮留下了無數牛羊,事後涇城的軍營裡吃了兩天的牛肉羊頭,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話用在這上頭最是恰當不過了!”
在洛陽看過繁華,在舒州看過天災,她倒是有些懷念那些在涇城的日子了。
“等洛陽的事情了了,我們就去涇城走一趟!”
車馬外大風乍起,灰塵從飛卷的牀簾中鑽入,董紫楓伸手將牀簾的角摁在了窗戶旁的鐵鉤上,然後在蔣何鳳要咳嗽之前將早已裝滿了水的水囊蓋子擰開遞到了她面前。
蔣何鳳笑着握住了水囊,仰頭喝了一口水。
在經過那一場雨後的官道多是已經幹了的車轍子,車馬行走在上頭並不平坦,一陣晃動傳來,左手沒有知覺的蔣何鳳口裡一口水正要嚥下去,直嚥下去之後險些就嗆了喉嚨,慌張之下的她緊握着把手,皮製的水囊被她大力一掐,裡面的誰頓時就噴了出來噴了正要上前施以援手的董紫楓一身。
董紫楓本就是傷勢未愈,行動也有不便,一慌張緊張之下的衝動,讓他身上的一些較重的傷口又是開裂。
“我沒事!”蔣何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用後背緊貼着車廂,將手裡的水囊交給了董紫楓。
顛簸並沒有結束,已經到出了大半水的水囊掉落在了車廂板上,蔣何鳳想要向後,但無奈慣性使然之下屈膝站起的身子卻是不受使喚的向前傾倒,將正要坐回原位的董紫楓壓倒在了車廂板上。
肌膚之親,車廂卻沒有曖昧的氣氛蔓延,董紫楓雖能忍住疼痛,但他不能無視蔣何鳳的手臂,所以他在反應過來後立即翻過了身,將地上的蔣何鳳扶了起來。
“沒事吧?”
“沒事!”就算自己想要使用左臂也使喚不了,只不過摔了一下,怎會有事呢!蔣何鳳心想着抖了抖自己已經被水打溼的衣衫,將水囊撿了起來。
“要不你換一換,我到外頭去叫樊素過來。”董紫楓接過水囊擰緊了蓋子。
“也好!”蔣何鳳正不知如何應對,心慌意亂之下趕忙點了點頭。
董紫楓呼吸了一口氣,讓車伕將馬車停到了路旁之後在車伕的攙扶下下了馬車,片刻的功夫,樊素就掀開了簾子走了上來。
左手一直是蔣何鳳穿越草原翻山越嶺的不可缺的肢體,如今左臂一廢,莫說是擰水囊蓋子,就是換衣服的無法一個人完成。
是不是自己真的就要成一個廢人了?
在舒州府衙裡閒庭信步的那些時日,她努力的讓自己不去想這些問題,她只當着自己在養傷,可在這顛簸的車廂裡,沒有了左臂的自己,要去往的洛陽,在舒州自己只是一個旁客路人,但是到了洛陽,回到了那個權勢的風暴中心,沒有了左臂的自己,又該當如何?
她還能在晉王府閒庭信步?她這個廢人,還能做什麼呢?
回程的路,比之來時更加的漫長。
一日日的沉默中,蔣何鳳會在沒人注意的時候試探自己的左臂感知,離開舒州已經有了兩日了,連着肩頭的傷勢的疼痛感都已經小到她可以忽略了,可這隻手,卻依舊還沒有知覺。
她真的彷徨了。
她纔不過十二,現在就沒了左手只能混吃等死的活着嗎?
“你不用擔心,回到了洛陽,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蔣何鳳消沉了兩日,董紫楓就寸步不離的在車廂裡陪了她兩日,兩日下來,他本就被傷痛折磨的慘白的臉更是消瘦了,馬車的顛簸讓他的傷口癒合了又開裂,周而復始的折磨着他的身軀精神,但在面對蔣何鳳的時候,他還是會盡量展現出最樂觀健康的自己。
若是她的左手廢了,他能養她一輩子,但他知道她是嚮往天空的小鳥,不是貪戀黃金牢籠的金絲雀,若要讓她一輩子這樣活着,她只會一輩子活在痛苦之中。
“月大夫已經是洛陽的名醫,連他都醫治不好,還能有什麼期望!”
這兩日月大夫給她換了一次藥,趁着機會她再次詢問了月大夫,月大夫雖沒有肯定的說了能治好不能治好,但從他閃躲的言辭裡蔣何鳳總能體會會一些什麼。
“你是一條經絡斷了,月大夫都說,只要日日要藥材滋養,是能長合的,對你的毒你都那麼有信心,爲何卻要對還有希望的左手灰心喪氣!”
董紫楓心情很沉重,他腦子裡都是亂的,這兩日他在勸慰着蔣何鳳,也需要壓制着自己的情緒,蔣何鳳的手臂能不能一直還是未知數,他抱着比蔣何鳳更多的希望,每日看都她的消沉,他心中的愧疚一日日滋長着,這種恐懼的感覺幾乎快要將他的理智淹沒。
“毒還有得救,斷了的經絡,如如還能續長?”曾見過現代醫學的發達,她就更對自己的手臂愈發絕望,斷了的經絡,以現在的醫術,如何能續長?
“月大夫曾說有一種續絡膏,或許能醫治好你的手臂,但要配製出來需要一段時間,你要振作起來!”
董紫楓安靜的坐在車廂一頭,蔣何鳳低沉的坐在車廂那頭,兩日未梳洗的她黑髮披肩,一張兩日沒見到陽光的臉更是白如紙張。
“真有這樣的神藥?”她緊盯着董紫楓,看着他的眼,想要探究這是真實還是謊言。
“有,你不能灰心,你現在左臂行動不便不是還有我麼?你已經不是涇城軍營裡那個小女孩了,你不能做的事情,我能爲你去做,你沒有了左臂,我做你的左臂。”
對視的瞳孔裡,蔣何鳳只找到了他的認真與誠懇,他們兩度共患難,但兩次她都在昏迷之中,這一次她在此歷經煎熬,他還是在她身邊,原本,這段婚姻只是他用老綁住沈客的手段,她曾一直當做這些都是虛情假意,若不是有這次的舒州之行,她或許永遠不會知道,這一雙誠懇的雙眼的背後,藏着他多少的情意。
“沒有了手臂,你還有頭腦,以前你靠着手臂生存,也靠着頭腦生活,也許這是上天給你一個停下來安逸享樂的機會。”
蔣何鳳低下了頭,不敢去看這雙眼眸裡的柔情似水。
“我不會在意,別人也不會在意,洛陽的事情,我會處理好,你只需要安安心心的養病,等到月大夫配製出了續絡膏就是了!”
她很需要一個謊言,董紫楓給了她一個誠懇的回答,她腦海裡那個消沉的念頭正在瓦解,她不能失去左臂,她需要一個麻痹自己的藉口。
“你當真不會介意?”
她小心小聲的問道,話一出口,才覺得自己這問題問得可笑,嘲諷的低下了頭。
眼見蔣何鳳嘴角嘲諷的笑,還以爲是自己說錯了話的董紫楓心中一慌,想也未想一句話就脫口而出:“我當然不會介意,你能給我一個照顧你的機會,我求之不得!”
“可有人會介意,你要爭皇位,就不能要一個殘廢了的晉王妃,這是不爭的事實!”她與皇位的問題再次被她譏諷的提了出來。
“這又如何,若我登上皇位,就立你爲後,誰敢說你的不是!”
“宮裡肯定會讓你迎娶側妃。”
“有你在我豈會還娶別人!”
“你要爲了我被人笑話嗎!我不在意這晉王妃的身份,更不在意將來你成功之後的身份,我只是我,就算沒了手臂,也還是我自己,我不會連累任何人,包括你!”
“丈夫照顧妻子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都不覺得是連累,你鑽什麼牛角尖!”被蔣何鳳起起落落的情緒折磨壓抑得近乎崩潰的董紫楓不可抑制的吼了出來。
“我沒把你當丈夫,本來我們這段婚事也只是你爲了走向皇位的手段。”
努力調整者情緒的董紫楓低着頭,生怕自己崩潰的情緒會把蔣何鳳的情緒變得更糟糕:“明媒正娶,你已經是我的妻子,元寶金冊,你已經是受封的晉王妃,我知道你擔心我將來的處境,可你更應該知道我是一個怎樣的人。”
“我知道。”
車廂兩頭,兩人低頭,各自整理着自己激盪的情緒,現實又逃避的想着往後的生活。
董紫楓是晉王,怎能有一個殘疾的王妃,回到洛陽,就算她逃避不去想象,那些畫面也能自然浮現,宮裡肯定會給他指婚,就算晉王府,也不會是她的安樂窩。
驟然左臂無法行動,爲了趕路與應對馬車顛簸的蔣何鳳有些手忙腳亂,有時候車廂一顛起來,她也只能死死的握着把手將身體緊貼車廂,在涇城學會的敏捷身手武藝根本無法應對四肢失調的狀況,她前所未有的狼狽,好在車廂夠寬廣,董紫楓爲了照顧她的生活叫來了樊素,有了樊素的照顧與貼身保護,接下來一路上的顛簸蔣何鳳總算是自如了許多。
她對董紫楓所說的續絡膏其實並沒有半點信心,一路漫長的日子她都在習慣着沒有這隻左臂的生活,這一路,就平靜狼狽的到了洛陽。
董紫楓等人去往舒州爲百姓謀福祉,歷經半個多月返回,在洛陽百姓的心中威望頗高,洛陽離着舒州雖遠,但這裡有着最關心舒州百姓安危的一些人,作爲大賀的心臟國都,洛陽的情報信息通傳力絕對遠超過常州。
爲了首批從舒州回來的欽差,皇上特命了吏部尚書馮大人與文淵閣大學士柳學士在他們進入洛陽必經的城門處迎接等候,雖沒有鑼鼓喧天號角齊鳴的陣勢,但能有朝廷的一位一品一位超品大員的迎接,四輛馬車抵達洛陽時的氣氛並不冷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