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紫楓訝然,他果真是不瞭解江湖行走的道道兒,而她看似非常瞭解,並且樂在其中。依然不悅地問:“你昨夜入店時,怎麼不向他買了?”
“你傻啊?深更半夜闖進兩人,跟他買金創藥,如果再被他發現我渾身血跡,他不連夜去報官纔怪!現在你去買,他也不會那麼恐懼了。再說,萬一他報官,我們也來得及跑掉。”江緋炎衝着他一頓數落,說完竟又咯咯地輕笑,“我看你是打仗打傻了。”
董紫楓承認她說的有道理,雖然因她取笑而不悅,還是走出了房間。
片刻之後,帶着一小瓷瓶返回,甫一進來,隨後栓好房門,一轉身發現江緋炎已經脫下了外衣,身着一套雪白襯衣,倏然目光低斂,避轉開去。
“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冒名頂替的江緋炎。”董紫楓將瓷瓶遞過去,有明顯地與她保持距離的意思。
“啐!你這話是怎麼解釋?”江緋炎俏鼻微皺。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二嫂的孃家,也是書香門第,官宦世家,怎麼會有你這樣不拘小節——”董紫楓的話沒說完,被江緋炎一聲“呸”斷。
“什麼不拘小節?你是不是想說我爹怎麼會生出我這樣的女兒,對嗎?不過,很抱歉,我也不知道。如果你想要知道答案,可以去問我爹是不是十六年前,隨便欺騙了哪個丫鬟,又或者是我娘找了哪個野男人。不管怎樣,我就是名正言順堂堂正正的江家七小姐……哈哈……哈哈”她自顧笑地花枝亂顫,索性躺回牀上仰面大笑。
董紫楓卻是頓生厭惡,這個女子性格未免也太大咧咧了吧,居然這樣說自己的父母,還笑地如此開心。
“如今,你怎麼打算?住在這客棧裡養傷?”董紫楓瞅着已經天亮,兩人一夜未歸。
江緋炎突然想到什麼,忘記右臂不能吃力,急着從牀上起來,一下子扯到了傷口,“嘶嘶”地叫喚。爬起來衝到書桌邊,有現成的筆墨,取過一塊硬絹,忍着右臂的疼痛草草寫了幾字,摺好交給董紫楓。
“這個扔給我姐姐雲夕,不過可別讓她看見是你哦。”看似鬼靈精怪的,小腦袋裡想的還真周密,“還有,你回來的時候,給我買一身乾淨的衣裳,你看我的衣衫破的還能穿嗎?”
“你都穿成這樣,在我眼前走來走去了,自認豪放不羈,還在意別人眼光嗎?”他冷冷的奚落她。
“那當然不一樣嘍,我們是患難與共的兄弟嘛。是吧,護院大俠!”她故意裝作含笑眼眸帶着輕佻,脣角勾起得意的弧度。
“昨天還是私奔,今天又變成兄弟了。你還真是花樣繁多,這裡有十兩銀子,你餓的話自己叫小二送餐進來,我走了。”董紫楓摸了摸錢袋,昨夜走的匆忙沒有帶太多銀兩,將僅有的一塊銀子留在桌上,然後走到窗口,看來還是打算跳窗。
“喂!”江緋炎大聲叫住他,“我警告你,千萬別告訴別人我在這裡,而且還受了傷。我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否則的話,我就告你拐騙良家少女,還非法囚禁。”
“不可理喻,你好自爲之吧。”董紫楓說完,躍窗而出,急步離開,完全沒有聽見江緋炎在窗口大叫:“給我買點好吃的回來!”
回到董府,一夜春雨,園子裡落英繽紛,更有花蕊飽沾了春露,競相吐豔。
先拐到“碩園”,算準了雲夕丫鬟柳兒的必經之路,將江緋炎的手信扔在地上,看着她撿到後急急忙忙地送呈給主子。
董紫楓舒了口氣,總算結束了,雖然只是相處了半夜,怎麼感覺跟這個丫頭在一起,就特別得累,甚至比他帶兵打仗都要吃力,富有挑戰。真想好好休息一番,賞花吟詩、撫琴品酒纔是愜意。
悠悠地,腦海竟浮現一人:巧笑倩兮,如一縷清風拂面,心曠神怡,又如樓畔碧樹,湛藍幽靜。
剛剛步入“展園”,在正房門前打掃的小廝,驚訝今天的主子怎麼一個比一個起得早,連連行禮:“四公子。”
董紫楓頷首應承,踏上臺階。
“小姐她不是出去了嗎?”小廝見他要推門,無心地提醒他。董紫楓微怔:“這麼早,她去哪裡了?”
“晟少爺一早就來叫小姐去‘擴園’了,說是去釣魚,其實晟少爺最擅長的是在池塘裡捉泥鰍。”小廝絮絮叨叨,沒有覺察到董紫楓的面色漸漸不悅。
他也不知道是生氣還是憂慮,應該爲她高興的不是嗎?可是怎麼雙頰微鼓,抿緊的脣角不滿中更帶有些許無奈……
無動於衷地樣子,依舊踏上臺階,推開緊閉的門扉,裝作“我並非來找她的”一番隨意。這裡原本就是自己的臥室,只是暫時借她居住而已。
屋內對象擺設,依舊是他當時的位置,花架上的蘭芷花開荼糜,窗臺下的瓷瓶纖染無塵,硯臺上橫擱的毛筆,還是他當日用過的樣子,歷歷在目,猶似他不曾離開。
只不過,滿室的素華之中,點綴青青綠綠的豔麗。青色的衫,青色的衣,青色的曲裾、青色的襦裙……使得他原本熟悉的環境多了絲絲新意。
心思所念,突然想起客棧裡的江緋炎要他帶衣服給她。難道叫他一個大男人去裁縫店裡買一身小姑娘的衣裙?簡直太可笑了吧。
可是,如果——那麼,她好像真的不能穿着那一身破爛不堪的衣裙出門的。董紫楓想了想,索性取了衣架上,蔣何鳳的一身襦裙,折折團團,打算帶出,轉身離開。
“咦?四公子,這麼早你怎麼會在小姐房中,還拿了她的衣物?”門開處,綠兒正巧要進門,疑惑不解地盯着他手上一團錦紗。
“呃,這個,是……”董紫楓窒拙難言,撒謊一貫不是他的強項。幸好此時管家急匆匆趕過來:“四公子,四公子。快,快,老爺叫你去前廳,宮裡派人來府,要你去接聖旨。”
發生了什麼事?他疏淡的眸光瞬間凝銳。只有北方戰禍又起,皇上纔會這麼着急的召見他。董紫楓將手中衣物塞進綠兒手中,連忙流星跨步,出了“展園”,把一路小跑的管家落下。
董紫楓起身,埋怨的目光瞪了父親一眼,明明沒有十萬火急,卻用聖旨將他騙至。
“徐公公,皇上有何口諭?”董紫楓心中依然不敢輕鬆。
“皇上急宣將軍進宮,有要事相商。”徐公公側身引路,“展將軍請吧,宮裡派來的馬車已經在府門外等候了。”
“嗯?我騎馬就可以了。”董紫楓一疑,坐馬車進宮,對他一個武將而言,鮮有的事。
“是皇上特意指派老奴這麼做的。”徐公公蘭花指微翹,拋過一個意味深長的笑。
如此也只好這般了。董紫楓告別父兄,隨着徐公公和其它隨從一同離開。
“爹,皇上在這個時候召四弟入宮,很奇怪啊。”董擴濃眉深鎖,似在爲了弟弟擔憂,又或者是爲了什麼。
“不用猜了,他去了就知道了。”董嚴一派鎮定自若。
未央宮,昭陽殿。
皇上的御書房裡,窗明几淨、薰香嫋嫋。檀木書桌上,堆積的竹簡、攤閱的奏章以及沾着硃紅的未涸毛筆,顯示皇上剛剛離開這裡。
“展將軍,皇上移駕華頤殿,請將軍前往。”董紫楓正疑惑間,聽見內府總管太監,壽公公細聲稟告,彎腰做出請示的動作。
華頤殿?蕙辰長公主的寢宮!董紫楓不覺心頭一搐,皇上這是在搞什麼?召他前來難道不是商談戰事嗎?卻要去華頤殿議政?
情緒即使牴觸,腳步也不敢怠慢,隨着壽公公轉身離開。
步入華頤殿,路側迎面的宮女,紛紛在趨步行禮後,施以驚異的目光:除了宮女只有太監進出的華頤殿,今日破天荒地,有陌生男子進入,而且還是一個,秀挺峻拔的武將。
“壽公公——”董紫楓覺察出異樣的氣氛,喚住在前面引路的總管。
“到了,展將軍,皇上吩咐過,在這裡的‘漾辰軒’等候將軍。”壽公公停住腳步,俯首請他前行。
陰謀,絕對有陰謀!董紫楓在心裡暗急,預感到這是一個圈套,皇上這一設置再明顯不過,擬定他與即將和親的,蕙辰長公主見面嗎?想要他的行動,來勸阻她的請行?
哼!拭目以待吧。董紫楓落定了思緒,踏上浮橋,獨自迎着軒榭而去。
名爲軒榭,實則是一處,三面環水的獨棟小樓,惟有一座浮橋與岸邊相連。小樓雕欄畫棟玲瓏精巧,上層有起居寢室、書齋挑欄,底層是透敞的花廳,四圈親水窗欄。
隻手推開雕花門扇,輕響並未引得,獨自憑欄的女子回眸。僅淺淡地一句落寞話語:“皇弟,蕙辰去意已決,無需費言。”
“衛將軍董紫楓參見長公主。”董紫楓面無表情地抱拳施禮。
驚鴻回眸,束髻銀緞,攜着披散於肩的,瀑發青絲旋舞,及地嫩黃粉色裙裾,隨着她轉身的動作,飄飛。
“你是?”她驚詫之外,隱隱帶着失望。董紫楓只得再次回稟:“在下董紫楓。”落拓地擡眼,迎上背景襯着,一片湖光瀲灩的麗人。清凌秀顏,端挺眼眉,嫣嫩柔脣染上皇家的高貴雍華,卻不是他想要的。
“爲什麼是你?”話語微涼,含着冷漠。
董紫楓輕澀一笑:“是皇上設計的。”明顯感覺到公主並不想遇到他,而他也亦然。
“我們見過面嗎?我似乎見過你。”蕙辰環佩叮噹地,邁着蓮花碎步,走近,步搖珠花愈顯氣質高雅。
“大概是三年前吧,家母壽筵上。”董紫楓記憶中,就是那一年,太后帶着幾位公主駕臨董府,名爲敬壽,實際是比對,誰可以與他相配。自那以後,他便不斷接到母親催婚。也即那次之後,他知道皇宮裡,有個叫蕙辰的長公主,在等待着他來迎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