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說什麼?”紫鳶掩飾不住的羞澀,放下毛筆,凝着畫中那黑影。
“你喜歡我叔叔,對嗎?”蔣何鳳不肯輕易放過,再次追問,感覺到她有所顧慮,遂明言說出,“紫鳶老師曾教我念過‘執子之手,與子偕老’,‘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還有‘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是不是都是這種感覺呢?”
紫鳶轉身,眼睫微顫望着蔣何鳳嘆息說:“你真的想知道嗎?這種感覺不是喜歡,而是——愛。”
“愛?”她的眸色充滿迷惘水色。
“你呢,對晟少爺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感覺呢?”紫鳶帶着寵溺的溫柔,笑問眼前失神的女孩。
“我沒有!”蔣何鳳眨了眨眼睛,仿若在思量什麼,“我的感覺應該和你的不一樣吧。只是覺得跟他在一起很開心,因爲他會寵我疼我,陪我伴我。”
“展將軍也很疼你……”紫鳶無忌地坦言,她怎麼會看不出來,董紫楓對蔣何鳳的疼愛,那種發自內心,無私奉獻,不在意回報地關愛。
“他?哼——”蔣何鳳自鼻翼發出一聲不屑,看見綠兒紅兒端着膳盒進了畫苑,“紫鳶老師、蔣何鳳小姐,奴婢一早發現二位都不在房中,看見你們在這裡,所以將早膳送了過來。”
丫鬟忙着將膳盒中的餐點茶食一一端出,放在石桌上。
“我們兩人哪能吃得了這麼多?”紫鳶看着擺滿圓桌的盤碟,似乎比平日多了一倍,不解地問丫鬟。
綠兒抿嘴淺笑回答:“原本這裡有送到四公子屋裡的,不過今天就用不着了。公子他並不在府裡。”
“怎麼了?他又出征了嗎?”紫鳶心思緊張。
“當然沒有啦。”紅兒快人快語,忍不住搶先回答,“公子昨天被皇上宣召入宮,可是一夜都沒有回來哦。今天一早,我們從管家那得知,我們的‘展園’就快要有女主人嘍。”
蔣何鳳聽的莫名其妙,斜睨着兩個喜笑顏開的丫鬟:“什麼女主人?”
“公子就要成親了呀。”綠兒紅兒竟然異口同聲地回答。
“成親?和誰?”蔣何鳳訝異,一轉眼注意到對面的紫鳶,雖有強裝平靜的外表下,幾近空洞黯淡的雙眸中,深深地蘊滿了失望傷心。
“是皇上的姐姐,蕙辰長公主呀。我們的公子就是駙馬了哦。”綠兒連忙回答。她平時就羨慕在‘碩園’和‘拓園’的姐妹,雖然服侍的主子人數多,但是也熱鬧啊,哪像他們‘展園’到現在也才三個主人,況且正主子,還成年累月地出征在外。
“那可是要恭喜將軍了,大婚的日期定在什麼時候呢?”紫鳶強顏抹去心底的愁緒,想着母親派她前來的目的看來是沒有可能實現了。他一旦結婚,又怎麼可能會對她這樣的煙花女子有任何情誼呢?
“這個還不知道呢,綠兒,我們去打聽打聽吧。”紅兒性急,拉着綠兒,匆匆施禮告退。
目送着兩人離開之後,蔣何鳳凝睇紫鳶,強裝的心理立刻垮了下來,貝齒緊扣下脣,狠狠地噬着微微顫抖的櫻瓣。
“他太過份了!”蔣何鳳心底爲她感到不平,憤憤然帶着怨氣和酸澀,“他怎麼能這樣對你?怎麼會突然之間娶什麼長公主?居然還跟我說過他誰都不娶,騙子、小人、僞君子!”
“蔣何鳳,你別這樣說將軍,他娶得長公主當然是一樁金玉良緣。紫鳶即使有再多甘願付出,對將軍也不敢有任何癡心妄想的。”話雖說得灑脫,淚水卻抑制不住地溢滿眼眶。
“這就是你的愛嗎?”蔣何鳳不可置信地凝悌她的慘白容顏,心思竟有一股雜亂無章的起伏不定,“難道說無論他做了什麼,你都可以不恨他、不怨他?”
“對,還有不管他是不是屬於我的,我都願意默默地關心他、照顧他,只要他能在身邊給我留下一塊小小的空間,可以容下我,就足夠了。”紫鳶的話含着悽烈,卻是毫無猶豫地說出了心中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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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是這樣嗎?
直到下午申時末,董紫楓才被皇上放行,依舊是乘坐,宮裡指派的馬車送回到董府。
剛入家門,就被管家拉着去正房見父母。心中雖然惦記着,客棧裡還有受傷的江緋炎,等待他回去,卻苦於沒有機會脫身。
廳堂上,董嚴夫婦帶着三子兩媳,等候董紫楓歸來。
他一一參拜請安。
“展兒,展兒,你告訴爲娘,皇上有沒有逼迫你?”老夫人至今不相信董紫楓會接受賜婚,她曾經苦口婆心勸了他三年不下百次,總都不能成功。
“沒有,孩兒是自願的。再說太后三年前,就將長公主指婚給孩兒了,是孩兒愚念一直不肯迎娶,也差點耽誤了公主,所以,孩兒是心甘情願與公主完婚,了了太后和孃的心願。”他說得平靜異常,像是完成一樁使命。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董嚴言辭雖然冷冷,眉眼間依稀可見舒心,不管怎麼樣,四子的婚事總算可以解決了。
“孩兒可以告退了嗎?”董紫楓急着離開,尋找機會,他答應過有傷在身的江緋炎,回去客棧的,已經過了太久,她應該等急了。
“回去吧!”董嚴手捻鬍鬚點了點頭,卻又突然一聲輕喝,“站住——沒有我的允許,你不準離開‘展園’。一直到皇上的封詔送達之前,免得你再生事端中途變卦。”大司馬似乎到現在也不相信兒子同意成親了。
“爹!”董紫楓按捺不住的怨氣衝了出來。
“好了,好了,不就一兩天嘛,太常卿只是查找黃曆,選個日子,擬個詔書,皇上印了國璽就會送過來的。很快很快,再說了,皇上可能比你還急,他還怕你變卦退婚呢。”三哥董拓趕緊出來圓場,可不想讓父子二人再劍拔弩張。
連告退都懶得施禮,董紫楓悻悻轉身,賭氣離開。留下的衆人開始商量籌備婚禮。
“將軍,你不會是金屋藏嬌吧?”懷樹別有用意地盯着他。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那間破客棧也能叫金屋,還藏嬌呢……”董紫楓想到江緋炎刺劍奪命的一幕,這也能算嬌?肯定是瘋掉了。
落日熔金,暮陽餘暉,浮雲悠哉的浩瀚蒼穹染上一抹淡橘。
董紫楓回到展園的第一眼,竟是看到一個青色身影遁進了桃花梅林。
她一個人爲何進了樹林?董紫楓好奇,悄悄跟蹤而至。桃林縱橫綿延,蔣何鳳不知有人跟隨,獨自前行,直至深處。
舉目所及四周盡是一片花海爛漫,晚風輕起,淡而不微。她伸手搖了搖垂落的樹枝,一時間花落如雨,零零落落飄灑而下。
蔣何鳳站在樹下,仰面迎接紛紛落英,粉瓣停墜在她迤儷雲絲,撫過她淡掃娥眉,親吻她緊闔睫羽,沾糅她豔色紅脣,最後順着飄飛衣袂緩緩入塵。
她彷彿用鼻用脣用心,去汲取着周圍沁人的清香,輕蹙的眉心在漸漸舒展。承接了一身的花雨,沾染了一身的香氣。蔣何鳳睜開眼,發現有兩隻白蝶,拍舞着輕柔雙翅,在花間翻飛,圍繞在她身邊,漫舞交纏。
她擡起手,攤開的掌心自空中,接住一片嫩粉梅瓣,兩隻白蝶竟悠悠然飛到她掌心,懸停,撲扇,再離開。
雖只有一瞬間,蔣何鳳原本冷拘的表情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柔柔軟軟地媚惑人心,令躲在暗處樹後的董紫楓,心裡有一陣欣喜。
花落塵盡,蔣何鳳轉身本想返回,卻意外地發現了站立在原處,沒有迴避之意的董紫楓。視若無睹地自他身邊經過。
“日落天涼,林間風寒,怎不多加件衣物?”他略顯壓抑的嗓音,除了關切還有淺淺抱怨。
蔣何鳳沒有回答,但停下了腳步回眸與他相視,眨動水瞳,仰頭看着他:“你要成親了嗎?”
他頷首應承:“是!”並不詫異她會知道消息,只是她的平靜,令他感到不安和無奈。
“恭喜你,終於可以忘記過去。”精雕細琢的玉顏,冰冷的雙眸宛若兩潭深井,邃不見底。
暗帶諷刺的話語,在他聽來,依然坦然接受:“如果你認爲我該忘記,那麼我努力去忘記。如果你認爲我可以忘記,那麼你也可以……”他想說什麼,希望她忘記他們之間的仇恨嗎?那種被喻爲不共戴天的殺父之仇。
長髮飄逸,裝束冷然,那樣遺世獨立的純潔無瑕,不似凡間,宛若精靈。董紫楓走近她,不由分說拉起蔣何鳳的手,帶着她向桃林更深的遠處跑去。
“你要帶我去哪裡?”蔣何鳳被他拉着跑了一段路,驀然止步,她正要埋怨,卻被眼睛景象驚住了。
在一棵被修剪過的粗壯大樹上,建有一幢小小木屋,藏匿在繁茂枝葉中,屋外順着窄短的樓梯,爬滿了綠色的藤蔓,間或點綴着各色小花。
“願不願意上去看看?”他們的手一直相牽着,感覺到她的指在他的掌心,細細地顫動了一下。於是他等不了她的回答,拉着她踏上了木頭搭成的樓梯。
一片片木板,搭成一座尖頂的木屋,開了扇小窗,留了個可以一人進出的門。蔣何鳳站在屋裡,環視周圍打量。木屋不大但足夠容納兩人,靠窗置放一張小桌,一些日雜用具,牆角一個木箱,剩餘的空間幾乎被一張矮榻佔據。
“這是你自己建造的嗎?”她甩開了他的手,伏到窗前,種滿了小盆的花草。
“很多年前造的,花了我一年時間。”董紫楓走過來,推開虛掩的窗扇,讓夕陽最後的餘輝照進小屋,給伏在窗前撥弄花草的蔣何鳳鍍上一層淺金。暖暖的想要融化她如冰的冷漠。
“啊?這是什麼?它怎麼了?”蔣何鳳錯愕地驚呼,拉過董紫楓的衣袖,指着她手指撫過的一片綠草的枝葉,心慌地問,“我只是輕輕碰了它一下,這些細細的葉子爲什麼就自己捲起來了?它們會不會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