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家上下一百多口全部到場,只有缺少了紫鳶,和不需要出席的如意。董紫楓作爲主祭人,似乎沒有太多時間考慮紫鳶有沒有出現,卻是在影影憧憧的人羣外圍,一眼就找到了低調無聲的蔣何鳳。雖然隔着很遠,彷彿看見她清麗絕塵的秀顏,一湖如海的眸,猶如那朵隔岸夜觀的蓮……
心口那因思念而來的痛楚,因分離而感傷的心緒,是不是愛?
所有的程序結束,董紫楓帶着蕙辰入宮向皇上覆命,而董擴懷着忐忑不安的心,約父親進了書房。
往後的命運,就在這一次的交談中決定。
未央宮昭陽殿中,皇上一邊處理着政事,一邊在耐心等待着。上午的一場聲勢浩大的迎接隊伍,已經令整個長安沸騰。老百姓都在紛紛議論,雖然長公主沒有和董紫楓做一天夫妻,可是位列武將之首的衛將軍董紫楓,還是給了病逝的長公主正室的地位。並且用如此隆重的禮節將靈位迎入宗祠,感嘆他實在是一位重情重義之人。
深居皇宮裡的人,又怎麼會沒有得到通傳的消息呢?
待董紫楓一路暢通無阻地進入昭陽殿,皇上連忙放開手中奏摺,驚疑的目光越過高大的董紫楓,落在他身後的小個子男人身上。
董紫楓環視周圍,向皇上示意:“皇上,臣有件事——”故意止言。
“你們都下去。”皇帝默契,一揮手,所有太監宮女全都退了出去。惟獨跟在董紫楓身邊的青衣小廝,對他的話無動於衷。
待偌大的昭陽殿僅剩下三人,蕙辰這才站出來,徑直走向書桌,漸漸露出巧笑,柔柔地一聲喚出:“皇弟——”
他的震驚,可想而知。圓瞪的眼睛盯着這張熟悉,卻又不敢相信的臉龐,半晌纔回過神:“皇姐,真的是你嗎?你不是,不是已經?”
蕙辰撒嬌地說:“你要先原諒我,騙了你。然後我再將事情的經過全部告訴你。”
“朕答應,只要皇姐活着,朕什麼都不計較。”
董紫楓感覺蕙辰將要將她和董擴之間的事,告訴皇上,自己在場,難免尷尬。所以上前請示:“皇上,臣先回避,在外間等候。”
得到允許,董紫楓退出書房。他不會知道,蕙辰在向皇帝解釋了所有的事情經過之後,更是提出一個與她無關的要求。寵溺着這個失而復得姐姐的皇帝,對她的要求是言聽計從。
半個時辰之後,門外的董紫楓見到蕙辰眼睛紅紅地從書房出來。
“怎麼了?皇上不同意?”他有些些擔心。
蕙辰搖頭:“不是的,皇弟是覺得這樣太委屈了我,他不想我從此都不能光明正大地來去皇宮,也見不到弟弟。不過,我讓他放心,無論如何我要和天冀在一起,因爲只有他能給我幸福。”說着,她燦然而笑,“我們回去吧,如果大司馬不同意,再回來找皇弟幫忙。”
回到司馬府,才知道董擴的進展並不順利。
父親並不能接受這場自由結合的婚姻,況且是長子自作主張娶了,身份頗有爭議的“已逝”四兒媳。母親卻在驚喜之餘,私下寬慰兒子:“不要着急,你爹是頭直腦筋的倔驢,給他點時間,慢慢會想通的,娘會幫你。實在不行,老身進宮去求太后下懿旨,看他敢不從。”
所以,回到董府的蕙辰只能無名無份地被安排在擴園暫時住下,一時並未向全家宣佈。
忙碌了一天,董紫楓回到展園纔想起,昨天要和紫鳶徹底攤牌的決定,還沒有實現。
問着身邊伺候的紅兒:“紫鳶呢?”
“她,她不在。”紅兒閃爍其詞。
他邊更衣,邊問:“不在?去哪了?”
“奴婢,不清楚。”紅兒明白,昨天已經被管家警告,不許將紫鳶被幾位夫人逐出董府的事情告訴她的主人。
董紫楓微微生疑:“奇怪,她不會不辭而別啊。即使回家也會提前告訴我,難道——”心中想着,昨日午間發生的事情,他在毫無意識的狀態下,粗暴地侵犯了她,而後又輕佻無禮地褪下她的衣服……該不會,是她生氣了吧?
董紫楓驚異:“什麼?”
懷樹也是感覺匪夷所思:“將軍,你不是和她已經……快要成親了嗎?怎麼,她怎麼回紅袖招掛牌?是你拋棄了她嗎?”
“我去找她!”董紫楓起身要走,被懷樹攔下:“你瘋啦,那是什麼地方,你現在是什麼身份,你怎麼能去那種地方?”
董紫楓凝目:“我有很多話要問她。我又不是去狎妓,爲何去不的?”
懷樹嘆息說:“實話告訴你吧,紫鳶是被老夫人趕出府的。”他偷看董紫楓的表情,漸漸變得鐵青,乾脆豁出去了,“是,麗妃娘娘認出紫鳶是妓女,在老夫人面前揭發。所以老夫人這才——而且我岳母因爲當時莫名其妙找了個妓女回來給蔣何鳳做老師,還受了老夫人訓責,經過調查才知道,紫鳶根本就是紅袖招的老鴇,買通了陳書啓的兒子,頂替了她妹妹,來到董府,目的就是爲了接近你呀。”
“我去找我娘。”董紫楓轉身要走。再次被懷樹攔下:“別去啊!你難道要去找老夫人算帳嗎?當時麗妃娘娘還主張將紫鳶送交官府呢,是老夫人放走了紫鳶。總之,將軍,是她一直在隱瞞身份,你不覺得可疑嗎?”
“是的,很可疑!所以我要去問她!”
“明天再去吧。現在也只是紅袖招在造聲勢,你這樣冒然出現,還以爲你是來競爭她的買家呢。”
懷樹的話,不無道理,在他心中,已有了計劃。
深秋子夜,喧鬧的京城漸漸恢復了安靜,平常百姓人家早已熄燈就寢,只有怡香園燈火輝煌,笑語喧譁。
一條黑影悄悄從房頂翻落在二樓走廊,沿着牆角,挑開一扇又一扇小窗。每一間房裡,都是一副活生生春色滿園,果真是燕瘦環肥配豺狼虎豹,千姿百態各領風騷。
饒是他三十來歲的壯年男子,自認定力十足,也忍不住血脈噴張。這間規模不小的青樓,容納的女子不下七八十人,要找一個人,還真不是件易事。
正在爲難間,聽見一箇中年女子吩咐道:“去把這些首飾和衣裙給紫鳶送去,告訴她,是施大人饋贈。”
“是。”細嫩的清倌小女孩聲音。
躲在檐廊外的董紫楓,閃身進了房間,跟着女孩的腳步,繞了一圈,看她停在一間偏僻雅室門外。敲門,半晌有人迴應,女孩將東西送了進去,即刻又退了出來。
董紫楓心中斷定,那屋子裡的人一定就是紫鳶。小心翼翼避開視線,悄悄來到她的門前。輕輕地推開一條縫隙,目光探進室內。
燃着紅燭,披罩着紫色紗帳的牀榻上,是她靜臥的背影。
屋內並沒有其他人,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經睡着。董紫楓坦然推開門走進,當場就怔住了——是進錯房間了嗎?這裡堆積着琳琅滿目的綾羅綢緞,大大小小各色各款的,衣箱木箱首飾箱,桌上几上案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金釵珠花,胭脂水粉。這些恐怕是一個女人一輩子也用不完的。
都是恩客送給她的吧,想到此,董紫楓心中竟有絲絲酸澀。爲她無奈地待價而估,命運操縱在別人手中,誰出的價錢最高,她將成爲一件商品被出售。
寂然靜謐的寢室,緊閉的門隔絕了屋外那曖昧靡音,他緩緩移至榻邊,欣賞着她恬靜安然的背影,錦被勾勒出嬌柔玲瓏的體態。是否此刻,她的心中也是如此平和呢?
“紫鳶——”他磁啞的嗓音輕喚她的名字,沒想到,她很快有了反應,驚愕之下轉過臉來,溼漉的羽睫和兩頰上一片水漬,原來她並沒有睡着,只是在無聲地流淚。
她使勁地眨眨眼睛,篾掉潤溼的水氣,也同時想要看清這是否是一場幻覺。撩開紗帳,伸手觸摸到他的黑袍,才猛然驚窒,連忙起身:“將軍,你怎麼到這來了?”
“來找你。”董紫楓看着她驚慌失措的樣子,伸手扶住她眩暈的身子,扶坐在榻上,“我娘不該這樣對你。”
“不,不,別這樣說。紫鳶當初就是帶着目的,有意接近你的,是我欺騙了你。”她忍不住的眼淚,不爭氣地涌了出來。
董紫楓憐惜地擁着她說:“你究竟爲了什麼來我身邊,給我喝的茶水裡放了什麼?”
“啊——”紫鳶身子不覺抖動地瑟縮着,心虛地想要離開他的懷抱,卻貪戀他的味道,更加緊密地貼合在他身上。
身處這青樓,懷擁柔香溫玉,昨日曾在他體內肆虐的慾望,再次洶涌來襲。
怎麼會這樣?難道那種藥也成了癮?只能在尚未強烈到無法控制的時候,靠內力壓制着,沒有忘記今天來此的目的:“是誰指使你給我下了毒?”
紫鳶恍惚着否認:“沒有,我沒有給你下毒。是——只是——一種香粉,母親說能夠留住你的心。”
“是她騙了你,還是你在騙我?”他苦澀一笑,“要用這無盡無終無法忍受的疼痛來折磨我,就是爲了我的心嗎?”
她緊咬着自己蒼白的脣瓣,想着他話中的意思:“是因爲我給你下的毒藥,才讓你那麼痛苦的嗎?就像是你巡邊回來的那一夜,甚至疼痛到昏迷不醒,真的是因爲我嗎?”
“我很奇怪,每次毒發的時候,只要有你在我身邊,聞到你身上的香氣,我的疼痛就會迅速減緩——你的香囊呢?”
“我給了江緋炎。”她爲了自己的錯,愧疚到心觴,哀慼地哭訴:“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那是一種毒藥。真的真的,就算讓我去死,我也不會捨得你那麼痛苦。”
悲亂的心,有了判斷:“不是你的錯,你被人利用了。紫鳶,昨天的事,很抱歉,我會對你負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