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陰沉不見日頭的天開始一點點的暗了下去,一直鎖着眉頭的董紫楓也愈發的擔憂了起來。
好在,上天似乎是看到了這頹垣之下的落魄人,在天色已經漆黑無光的時候,涼風雖盛,雨水卻已經漸漸的小了。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漆黑的天隨時都可能會有一場暴風雨傾盤而下,蔣何鳳伸開了雙臂,捂了太久的胸膛前溼漉的衣衫一涼風一遇,便就冰冷無比,讓她臉色更是白了幾分,涇城多旱少雨,這樣的大雨也就只有開春夏末秋初之時才能見到幾次,蔣何鳳因身體的原因,從來都不會冒着這樣的大雨出門。
董紫楓知道的很多,從她的被救到在軍營生活的種種,可這一點,他卻並沒有留意到。
自從她的病被沈客請到的軍醫控制了下去之後,她再未經歷過當初那種錐心之痛,以她現在的身體,以現在的情況,淋雨與不淋雨都是一樣的。
這裡離着官府在城門頭搭建的棚子有着千米之遠,在漆黑的夜色下冒雨奔跑並不是明智之舉,若不是這裡還有冒雨巡邏的士兵,他們根本無法尋到城頭的方向。
浥雨清寒,夜雨更是冰涼,跑了五百米,他們才總算看到了災難的分割線,一面是完整矗立的屋宅,一面是頹垣廢墟。
這一道分割線更像是劃分了富貴貧賤的一道線,因爲舒州的世家舒州的官衙,都在這道線的另一頭。
與之不見人煙不見明火的廢墟相比,方方經歷了災難卻並無多少損失的這一片區域各家各院都可看到明亮的燈火,能聽到喧雜的聲音。
這就是舒州未有被洪水侵襲的那三分之一的土地,舒州真正的核心,支撐着舒州災後重建的重要力量。
有屋檐遮雨,幾人的腳步更是快了幾分,因爲身上衣衫盡溼,他們需要儘快的尋到一個能烤火的地方烘乾衣物。
沒有了王爺的尊貴身份,在這災後之地,要尋到一個這樣的地方並不簡單,在這個舒州的中心繁榮地區,各處都擠滿了人,只要是能住人的地方都有人,在這樣一個雨夜,沒有人會給他們讓出一片地方。
好在他們身上終究還有銀子。
在這積壓着舒州最後底蘊的區域,有銀子終究還是好辦事的,氣派富麗的大宅子他們進不去,高價滿人的客棧他們住不進去,那些單門獨院的小宅子他們還是能靠着銀子的面子找到落腳的地方的。
接待他們的人家乃是一對中年夫妻,雖說他們有五人,但夫妻只能給他們一間房。
首先最急迫的不是睡覺的問題,董紫楓多付了二十兩銀子,用平日能買到一身綢緞衣裳的錢在這兩夫妻手中買到了五件打着補丁的陳年破舊衣衫,又借的了夫妻的廚房一用讓樊素燒了熱水,生了大火,各自開始洗了澡換了衣衫,在廚房裡解決了就着兩夫妻的剩飯鹹菜填了填肚子。
這並不是兩夫妻吝嗇,在現在的舒州,住是個問題,吃是更大的問題,不說那些客棧的房錢已經比之往日翻了五倍,吃的東西價格也翻了十倍不止。無商不奸,在舒州苦難當頭,商販卻都只想着趁着這個機會多賺一些,根本無人去顧及百姓的承受能力。
張閣老可調遣命令知縣,對之這些商販卻無能爲力,他們的貨物賣什麼價錢那是他們的權利。
“接下來的幾天,我們都得在這裡棲身了,今夜先睡一覺,明日我們去探探那些世家現在的狀況!”
圍着熊熊火堆,冰涼的身體開始漸漸暖和了起來,溼漉的衣衫已經換掉被搭在一旁烘烤,肚子雖未填飽但也總算處在了飢飽的邊緣線,搓揉着漸漸靈活溫暖起了的雙手,蔣何鳳蒼白的臉頰也總算有了一絲的紅潤。
“你身上還有多少銀子?今夜一夜,我們就花了五十兩!還需要呆幾日?我身上還有最後一張百兩銀票!”
本以爲自己身上帶着的銀子該是足夠的,以董紫楓的欽差身份到舒州肯定是公款吃喝玩,哪裡須得要自己出血,可眼下的情況,可是無錢難行一步啊!
“這你不用擔心,銀子自然是會有的!”
董紫楓拿着火鉗撥弄着冒着濃煙難以燃燒的柴火,雙眼被煙燻得眯成了一條縫。
“幾位!幾位!”
宅子的戶主從屋外走了進來,手裡還拿着一塊摺疊整齊的麻色麻布,目光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櫥櫃與竈臺,見並沒有異常,便放心的走到了幾人身後,宅子的戶主雖不富裕,但卻並不如舒州大多百姓一般從商或者打漁,卻是一個舒州難得一見的儒生,因與舒州世家是旁系親屬又在蘇家當差,所以才能在這富裕之地有片瓦遮頂。
“蘇祿大哥,這麼晚還沒睡啊!”
董紫楓樂呵呵的站起了身,十一也立即起身讓出了位置。
蘇祿忙側了側身,笑着擺手推辭:“這位兄弟坐吧!我就是來看看,你們有什麼需要呢!就與我說!你們男男女女擠在一間屋子終是有些不方便,拙荊讓我拿來了這快牀單布,到時候你們自己懸掛一下!地方小,見諒了!”
蘇祿雖說乃與世家有親,但這親已經過了四代已經淡若流水,若不是他算得有些出息,也不會在蘇家有一份差事,舒州的百姓雖說不富裕,但家中都多少有些積攢的,所以他對這些身着破舊出手卻是不一般操着洛陽口音的人一點都不覺得好奇。
“倒是我們深夜叨擾了蘇大哥蘇大嫂的清淨過意不去!蘇大哥好意收留,我等感激不盡,感激不盡!蘇大哥坐吧!”
董紫楓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笑容溫和。
蘇祿將手中牀單交到了樊素手中,看董紫楓這笑容十分之親切,想現在都是落難時,自己又無睡意,便就不再推辭,坐在了十一的位置上。
“聽這位兄弟的口音是洛陽來的,可是隨同商隊一同來的?”
蘇祿笑着打量了一眼董紫楓,隨即知禮的收回了目光,來舒州的商隊來自各處,洛陽更是居多,這裡洛陽人的十分常見的。
“正是,現在還要等着東家的消息,所以這幾日可能是要在叨擾幾日了!”
董紫楓雙手隨意的搭在雙膝之上,目光正對蘇祿,堂正友善的抱拳低了低頭。
“說什麼叨擾不叨擾的,只是我這屋子實在是太小了一些,你們住着怕是不習慣!”蘇祿呵呵一笑,坐正了身子看着從火焰中升騰而起的星火點點。
“現在舒州的境況實在是……大難之時哪裡還能考慮這些,有地方棲身已經是不錯了,至於銀子,每日我會交到蘇大哥的手上!”
聽到銀子,蘇祿被火光照得明亮的目光更是剎那明亮了幾分:“只要你們不嫌棄,想住多久就多久!”
哈哈的笑聲響徹在廚房,蔣何鳳接過了董紫楓方纔的事情,用火鉗將柴火架好,讓火勢燒得更旺了一些。董紫楓也扭過了身子,目光卻還是依舊看着蘇祿:“蘇大哥,我想與你打聽個事,我是從洛陽來的商隊來的,本是歸屬於齊家的,但現在因商隊死了人,齊家現在撒手不管了,連着這一趟的工錢也沒結,我想你是在蘇家當差,應該對齊家頗爲了解,現在齊家現在到底是個什麼狀況?”
董紫楓之所以會選擇住在這裡,也就是因爲聽到這戶主姓蘇與他儒生的身份。
“這…………”蘇祿遲疑了片刻,唉的嘆了一聲,無奈的語氣裡帶着幾分厭惡:“齊家現在野心越來越大了,怎還管得了這些,你們的工錢,怕是要泡湯了。”
“現在齊家到底如何了?”現在齊家聯合太子想取得舒州的控制權,處境應該在官吏百姓世家之中十分艱難纔是。
“看你也不像是做苦力的工人,齊家僱用你們可有憑據?若是沒有憑據,十成是沒有希望了,七位知縣已經關了四個了,百姓也關了不少,齊家造出了這樣的聲勢,哎…………不是我們這樣的人能看得透的啊!”
齊家若是做大掌控了舒州,其他世家的利益必然會受損,蘇祿對齊家的態度自然好不到哪裡去。若不是見董紫楓星眸劍眉眉宇之間自有一股英氣硬氣態度謙和有禮,他也不會與他說這些。
“還關了百姓?因何被關押,暴動?盜竊搶劫?”他得到的消息裡,可就只有因盜竊搶劫而被關押處斬的百姓。
“齊家這些年對建設舒州雖有貢獻,但若是一家獨大便就不是好事,齊家獨大,就等同要壟斷碼頭的生意,其他人要賺錢就難了,百姓自然反對,所以有些人鬧了,朝廷來的欽差卻一直沒有表態。”
眼下這個時候,不表態也就等同於默許認同了,一家獨大從來不是好事,不管是政治上還是經濟上,政治上的獨大等於專權,經濟獨大等於壟斷,齊家要成事,看來舒州百姓世家這一關最不好過啊!蔣何鳳心想着,將那一截已經燒成了火炭的柴火用火鉗鉗了下來,舒州第一大家與洛陽三大家的對坑,似乎是沒有懸念的,太子會如何應對?
“我聽得一些消息,說是張閣老已經舉薦齊家的齊洪志爲舒州知州了,不知真假?”董紫楓帶着一臉的疑惑不解問道。
蘇祿倒吸了一口冷氣,緊張的問道:“此消息你是從何聽來的?”
董紫楓不假思索的回道:“就是我認識的那些洛陽朋友那裡得知的,有幾個是與齊家管家關係不錯的。”
“欽差是偏向齊家的,齊洪志我也認識,與我是一屆鄉試中舉,有些才學,聽說今年在朝中靠着齊家爲他疏通關係也是步步高昇,若是他成了舒州知州,那舒州可就真是他齊家一家獨大了!可這消息就是蘇家也不知,這位兄弟是如何知道的?”
從來第二的總是會咬着第一不放,蘇家與齊家雖有生意來往,但也是一直在較着勁,齊家若是有這樣的大動靜蘇家該是第一時間知道的纔是,他在蘇家當差卻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