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明的暗器終於不再是銀針,蔣何鳳第一次見她拿出了近戰的武器,不免有些失神,又被一人得了機會避開了她的奮力一擊。
狹小的走廊中,她與兩人對戰,兩人與白衣人對戰。
這些人與她殺過那些人一樣從未見過,但她知道牽着他們脖子上那根無形繩索的人是誰,有人要殺她,終不能伸長了脖子等着被殺,有殺人的想法,就要有被殺的覺悟。
這裡的人,都有這樣的覺悟。
第十四個人倒下的時間有些長,蔣何鳳的劍比之他的劍要短几分,所以她的這一擊,還是被他化解了幾分,她的劍只劃破了他脖子裡那根氣管的一半,他的劍也劃破了她前襟上那無數朵藍色小花。
有人倒下,卻沒人站起來。
蔣何鳳的身前,只剩下一人,白衣人的前後,卻還有兩人。
這一場對戰,已經分出了勝負。
若要讓今日一戰有意義,那就必須得留下活口,張閣老敢做這樣的事情,必然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矢口否認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蔣何鳳的最後一劍,不再狠決,而是像是貓捉老鼠一般,只是在慢慢的消磨着眼前人的鬥志。
白衣人與這些人的地位到底是不同的,十五人都不能給董紫楓帶來實質上的重傷,但他的劍卻刺入了董紫楓的左肩,留下了一個觸目驚心的傷口。
然而白衣人也付出了代價,他的身後,決明那把峨眉刺也劃破了他的後背衣衫,一道血線開始沿着破裂的衣衫邊沿滲出,在大雨的渲染之下迅速將潔白的衣衫染紅。
屋子的門縫終於大開了幾分,蘇祿猶豫掙扎了許久,最終踏出了他這一生最重要的一步做出了他最重要的一個抉擇。
他只是一介文人,與這些人的交手只是找死。
可若不是置身死地,他如何能找到一個能讓自己改變命運的機會!
院子裡,那隻被貓調戲捉弄了許久的老鼠有些崩潰了,他的身上有無數道傷口,在雨水的沖刷之下就像是有無數只蟲子緊貼在他身體上咬噬着他的身軀,雖疼痛,卻不會致命。
白衣人身後那片紅色漸漸的蔓延向了四方,手臂之上也已經展開出了無數朵血花,董紫楓左肩那個洞口還在留着鮮血,可他再沒讓自己被那把銀劍碰到身體。
“棄劍投降,我便饒你一命!”
蔣何鳳冷漠的看着眼前已經崩潰的人,手中的劍輕輕一擡,那人的腦袋也不得不隨之向上擡了幾分。
已經這把已經連續殺了四人的劍,就正抵在這人的下巴下,沾着他同伴鮮血的劍,雨水隨之劍身上那條劍槽從高向低處而流,劍尖刺破此人下巴,鮮血順着劍槽,流至到了劍柄,將蔣何鳳這白皙的手染紅。
被戲弄了許久的老鼠,眼中有了掙扎,若是他丟下手中劍,他或許有片刻的喘息機會,但等待着他的命運並不會有所轉變。
他沒有選擇生死的權利。
託着下顎的劍,就像是託着一片輕盈花瓣一樣輕鬆,雨水沖刷着高昂的頭顱,眼中掙扎愈發強烈,沒人想死,縱然他沒有選擇生死的權利。
看到這一抹掙扎,蔣何鳳手中的劍愈發輕鬆,劍槽鮮血直流,卻沒有一滴是她的,她的臉白得可怕。
在她身側的打鬥還在繼續,白衣人身上的血水已經將衣衫染紅,在董紫楓與決明夾攻之下他已經沒有了退路。
前後無路,殺人無望,院子裡那數十條屍體,默示着董紫楓的強大。
白衣人黑眉如同手中劍一般突卷,董紫楓將他的劍彈回,藉着這股力將他逼得後退了一步,身後決明的劍再次出擊,鮮紅的後背再次多了一道不醒目的傷痕。
已經再無機會,白衣人也明白了這一點,所以他的目光不再如來時一般的堅決,在董紫楓那一劍刺過來的時候,他奮力一蹬身側的樑柱,縱身上了屋頂,迅速的衝向了雨幕。
白衣人實力不弱,再所謂窮寇莫追,董紫楓只是衝出了走廊看了兩眼,最終還是走進了走廊。
蔣何鳳已經爲他留下了一個活口。
“誰讓你來的?”
董紫楓冷看了一眼院子裡的死屍,將劍伸到了走廊外的雨幕裡,鮮血再次如飛瀑直流,沾血的劍瞬時就變得不沾纖塵。
脖間鮮血直流,他艱難的回頭,看了一眼身側那把濺着水花落着飛瀑的劍,透過那道筆直的線看到了雨中那些已經沒有了氣息的同伴。雙腿,已經開始顫抖了起來,他抿了抿嘴脣,掙扎的眼光變得十分堅決,緊握成拳的雙手陡然一動,並不是偷襲身側的人,而是握向了脖間的劍。
蔣何鳳平順的眉頭一緊,手腕一扭,還等不得她的劍行動,兩根銀針嗖嗖的射入了他的雙臂內,已經舉到了一半的雙手突然的向上一跳,最後卻是垂了下來。
“綁起來,送到府衙去!”
董紫楓額頭陰霾重重,這些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殺自己,張閣老自然也不怕他去查這些人的身份,若是他們不招供,就算留下了活口,那難以將張閣老與齊家揪出來。
“你身體可好了一些?”
蘇家已經不是久留之地,張閣老既然已經知道了他的身份,他就必須要去府衙走一趟,蔣何鳳若是留在這裡他當然不放心!
“可以走了!”
走?好不容易鼓起勇氣走出屋子卻沒有勇氣再走到院子裡的蘇祿慌了起來,他不過是一介貧民,今日這屋子裡死了這麼多人,若是沒有董紫楓這個睿王出面他如何收場?他已經不想再求榮華,但好不容易纔積攢的家業還是必須得要的。
“你們不必擔心,隨我到府衙走一趟,你們是此事見證人,到時候可能還要麻煩你們一些事情!”
反手收劍,董紫楓轉身進入了屋子,蘇祿正是舒氣放心之時,院外傳來了一身馬嘯上,蘇大嬸忙拿起了牆角的那把傘遞給了蘇祿。
十一架來了馬車,蘇祿殷勤積極的護送着蔣何鳳上了馬車,然後一院子的活人都擠進了這輛馬車,離開了這個滿是血氣瀰漫的院子。
一擊不成的後果是什麼,張閣老看着已經從馬車上走下來的那幾人,便就知道他與董紫楓之間真正的交手了。
“恭迎睿王!”
張閣老乃是文淵閣大學士,在內閣沒設首輔的情況下可說得是文臣之首,面對董紫楓,也足有驕傲的本錢,再說立場決定態度,現在的他與董紫楓在舒州展開了殊死搏鬥,自然不可能逢迎董紫楓。
“張閣老,別來無恙啊!”董紫楓正攙扶着蔣何鳳下了馬車接過了決明遞過來的黃紙傘,他雙手身軀緊緊護着身側的人,頭頂傘也大多傾斜在蔣何鳳身上,雨水已經將他灰白色的衣衫打溼,他只是看了一眼拱手作揖的張閣老,然後緊張的送着蔣何鳳邁過了門坎走入了知州府衙。不是他有意的擺出倨傲的樣子,而是他不想讓蔣何鳳在自己再承受那樣的痛苦。
“皇上下旨讓睿王與汪大人前來覈計舒州傷亡人數裁定撫卹錢糧,怎麼不見汪大人?”張閣老全不在意的隨行在後,目光只是落在前頭那對夫婦的身上,對身後那個被五花大綁的黑衣人卻是看都不看一眼。
將蔣何鳳送入大堂,董紫楓纔將雨傘放下,他身上的衣衫已經被打溼了大半,卻渾然不覺一般。“我心憂舒州災情,快汪大人先一步抵達舒州,今日前來,是有一件案子要交給張閣老處理,秦淮,將人押上來!”
秦淮將那個黑衣人押了上來。
“這?不知此人所犯何事?”張閣老凝視了一眼身側人,緊眯的眸子閃爍着思索的光芒。
董紫楓雙手環胸,全不在意被打溼的衣袖,“此人膽大包天,不知受何人指使,既然欲圖加害本王,此事蘇祿夫婦可以作證,現在朝暮街十八巷第七戶的蘇祿家中還有死屍十四具,還請張閣老派人前去檢驗案發現場,揪出這些光天化日爲虎作倀的人!本王昨日才抵達舒州,今日就碰上了這些人刺殺,張閣老,本王以爲這肯定是有人在後指使,張閣老,審案吧!”
蔣何鳳看了一眼身側含笑嫣然環胸而立的董紫楓那一邊溼漉的衣衫,心情開始變得愈加複雜,董紫楓對她的好是有別的心思在裡頭,可細微之處最動人,這幾日董紫楓展現出來的包容與溫柔,已經打破了她以往對他的看法。
比之沈客的剛毅冷冽,董紫楓是一個可軟可硬可剛毅可柔和的人,他能此時橫眉冷對張閣老,卻能轉身爲自己遮擋風雨。
自己還有什麼不能釋懷的呢?就算沒有愛情,他展現出來誠意柔情,也足以證明他會是一個好丈夫!
感覺到身側人柔和的目光,環胸冷眉的董紫楓轉過了頭,看蔣何鳳正盯着自己那邊溼漉的衣衫,他忙鬆開了雙手,讓她明白自己並非是因畏冷而如此。
“居然有人膽敢對睿王不利,實在是膽大包天,還請睿王放心,此事微臣一定會一查到底,來人啊!速去朝暮街十八巷第七戶的蘇祿家中查看現場!”
裝聾作啞誰不會?能坐上文淵閣學士的位置進入內閣,張閣老早已經是精通此道。
“張閣老,你到舒州已有數日,卻連最基本的安穩都不能做到,你讓舒州飽經災難的大賀百姓如何能安心生活?你如何能與朝廷與父皇交代?你如何能對得起你的欽差之名?”董紫楓咄咄逼人的冷哼一聲道。
“微臣已經將暴民收監,但舒州現在是災難之地,有些事實在是無法避免,睿王受驚是微臣的不是,微臣慚愧!”
張閣老低着頭,將雙手向前一拱,身後襟擺隨之他的彎腰而翹起。
“此事本王定會如實上奏父皇,現正是舒州重建最關鍵之時,若是這些膽大包天之徒不能斷絕,舒州如何能安定?聽聞張閣老今日收監了數名知縣?也不知張閣老打算如何處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