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日撣撣衣裙,向湛耀笑道:“傾城先走一步了,記得到摘星樓來與故人一敘。”
湛耀也不阻攔,眼睜睜看着她走過他身邊。
他傾注十成功力的一擊,都不能震退她半步!
傾城,你到底隱瞞了多少本事?
就這樣輸了?
湛耀淺笑。怎麼可能?
他還有張王牌沒使出吶。
蔣日尚未行至山下,一個潔白透明的身影立在前方,已等她多時。
“奇怪,宮主與湛耀合作已成,爲何不趁方纔與他聯手製住我呢?”蔣日盈盈而笑,想必他已見到那幾個身中奇毒的下屬了吧。
離塵緩緩轉身,邪美的俊臉凝着一抹幽思。“解藥。”
蔣日笑了笑。“宮主的答覆是?”
離塵皺眉,沉吟半晌,才說:“傾城,死者已矣,仇恨並不能撫平傷痕。”
蔣日臉色暗沉。“你知道了?”
“九玄用毒,天下第一,你所使的毒雖與她用過的不同,但製毒方法卻相近。”說話時,離塵眸底掠過一抹迷思,似回憶,似沉湎。
好吧,早該明白,是瞞不住他的。蔣日淡瞥了一下脣角。“我不想聽你說道理,只要你一句話。”
離塵緊抿着脣,望着她,臉上有毫不隱瞞的傷痛。“我是天闕宮主。”
蔣日斂眸,低低輕笑。很好,這就是他的答案。再揚起時,星眸積聚璀璨之光,張揚狂傲。“既然如此,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蔣日筆直往山下走去。
離塵喚住她。“傾城,離天耗盡一生求的就是天下安定,你現在所做,只會讓他傷心難過。”
蔣日止步,猛然轉身,瞳彩驚泄滔天恨意。“我就是要他在天上不得安寧、悔恨終身!”
“傾城……”離塵心痛無比的看着她。是他不好,他本該想到,九玄一定會想盡方法活下來……如果他守護着傾城長大,她就不會這麼偏激,就不會發生今天的一切……
“不要做出一副憐憫者的表情!”蔣日冷冷的說道:“我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因爲我會讓天下人陪葬!”
“傾城,我是天闕宮主。”離塵重複着這句話,有堅持,有決心,卻是七分的身不由已。
蔣日冷靜下來,不再咄咄逼人。她深望着他,卻依然森冷狠絕。“那麼,我也不會手下留情。”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都是自己的堅持,這並不是錯。只能怨命運的不公,將他們放在了敵對的位置……
望着蔣日絕塵而去的身影,離塵心中五味雜陳。
仇恨只會帶來更多傷害,並不能使人幸福。他多希望她可以放下……
握拳,握了又握,直至掌心刺痛。
離塵苦笑。
自己尚不能放,又怎麼去要求別人?
京城接連數處失火,官兵百姓都聚在街上,亂成一團。
不平靜的一夜。
蔣日淺笑,從人羣之外走過。
臨鳳街的熱鬧,從來不受外面的騷亂影響,到處歌舞昇平。
胡嬤嬤老遠見蔣日回來,笑呵呵的迎上去。“傾城姑娘回來啦。”
蔣日低應了聲。“董紫楓、無名呢?”
“自姑娘走,一直和那兩位公子喝到現在。”
蔣日腳步一頓,側首問:“在哪個屋?”
“我領姑娘去。”胡嬤嬤手腳利落的在前面帶路。
推開雅閣的門,一股刺鼻酒氣撲面而來。
蔣日掩面皺眉。他們到底喝了多少?
胡嬤嬤候在一旁,也禁不住好奇的往裡面張望。
只見言祈、莫路極不文雅的趴在桌上,周圍堆滿了東倒西歪的酒罈。
董紫楓和蒼昊見有人來,各自回頭。
兩人身後雖然同樣堆疊滿滿的酒罈,卻是整齊有序,但見二人仍端着酒杯,一個超凡脫俗,一個溫文爾雅,哪裡有半點酗酒的狼狽?
“千醉又要找我告狀,你們浪費她的美酒了。”蔣日暗暗謹記,切不可與此二人拼酒。
蒼昊眼尖,見她裙角沾污,問道:“你出門了?”
蔣日鎮定自若的笑笑。“嗯,去看煙火。”
轟聲震天的煙火?董紫楓低笑。
蒼昊淡瞥了他一眼,眼神蒙了一層霧,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胡嬤嬤,找人擡他們回屋休息。”蔣日吩咐完畢,便領着蒼昊、董紫楓回了後院。
“蒼昊,務必看住言祈和莫路。”蔣日想了一下,又說:“儘量不讓他們和千醉、瑤瑟碰面。”
“嗯。”
蔣日看向董紫楓,一個眼神交流,便抵過言語萬千。
董紫楓點點頭,轉身離開了。
蔣日望着空無一人的方向,怔怔出神。
過了今晚,一切都將被導回原路。
她的失神落在蒼昊眼中,卻有另一番含義。
“沒事的話,我回去了。”蒼昊冷淡的低聲說道。
蔣日轉身,猶豫了一下,喚住他。“蒼昊。”
背對而站,深夜的寂靜更顯氣氛寥落。
天亮之後,等待她的是一場兇險惡鬥。她會接連打擊湛耀在京城的勢力,會與天闕宮殊死一搏。更難的是……
“今晚,你可以陪陪我麼?”幽渺的聲音帶着一股淡然的哀傷。
蒼昊回頭,卻只見她笑意盈盈。
他真的不懂,她反反覆覆,究竟爲何……
蔣日看得到他眼中的傷,也看得到他的迷惑。可她無能爲力……
柔脣輕揚,月華灑落白衣,蔣日的身影仿若透明,如夢如幻。
蒼昊突然有種她會就這樣子消失的感覺,於是狠狠的抱住她。“你這個磨人的妖精!”
蔣日輕笑出聲,伏在胸前的聲音有點悶。
蒼昊無奈的嘆。“別再對我忽冷忽熱……你想做的事,我都可以幫你,等這一切結束,我們便遠走天涯,不再爲紅塵煩憂。”
蔣日輕應。
可蒼昊卻沒有看到,她憂傷的眼神,那是沒有絲毫希望的灰心。
蒼昊,蔣何鳳纔是將來陪你終生的人,你會像愛我一樣愛她的,對麼?
蔣日不敢再想下去。
這一夜,真的發生太多太多事情,她只想呆在這片溫暖的懷抱休息一下。她不知道,自己還能享受這些溫柔多久。
因爲,或許有那麼一天,蒼昊只會愛蔣何鳳一個,將她遺忘……
蒼昊質問蔣日,爲何川泉被綁她沒有告訴他?
蔣日冷淡以對。
蒼昊不解,今早還輕柔在懷的人,爲何轉瞬又變冷漠?
他與蔣日怒目相視的工夫,緋閒送來宮裡的消息。
川泉平安回宮了。
蒼昊知道,這只是她計劃中的一個步驟,她可以利用川泉無數次,而不管他的死活,他根本不能相信她保護川泉的承諾。
蔣日看着蒼昊怒火中燒的離開,滿心的疲憊。
最難的莫過於這千絲萬縷的感情了。
緋閒拍拍她的肩,笑了笑。
蔣日自嘲的笑,她竟然需要緋閒來安慰。不過,這種感覺不壞,也更加堅定了她要爲千醉、瑤瑟留下莫路、言祈的決心。
川泉回宮,英雄大會於初十舉行。自那日後,湛耀亦未再有動作。
一切重新回到蔣日最初的安排。
蔣日與董紫楓每日都不在樓中,竹濤閣只剩蔣何鳳一人。
這幾天,她時常見蒼昊獨坐在亭中飲酒,想到他與蔣日因她而起的誤會,內疚不已。
她雖然不想再幫董紫楓隱瞞,想要跟蔣日解釋她與蒼昊並無感情,可是蔣日一定會猜到她對董紫楓的情,繼而疏遠董紫楓……她真的不想看到董紫楓難過傷心……
她該怎麼做才能讓蒼昊明白,他在蔣日心裡的重要呢?
如果她趁蔣日不在的時候,多陪陪蒼昊,化解一下他心中的鬱結,會不會有用?
想到這兒,蔣何鳳去櫃子拿了一粒藥服下,才走出屋子。
楊柳湖畔,湖心涼亭。
蔣何鳳緩步走到湖心,笑吟吟的站在蒼昊面前。
蒼昊偏頭不理她。仍在爲川泉的事生氣。
蔣何鳳不以爲意,坐在另一邊,自顧自的說起話來。
“我出生時因爲母親身中奇毒,所以生下來就被斷活不過三歲。”蔣何鳳不看蒼昊,也不管蒼昊是否聽進去,她抿着脣,似回憶的說道:“母親爲了我,沒有服解毒之藥,以致於生下我沒多久便過逝了。我對母親的印象,僅停留在一處——”
蔣何鳳不由得蹙眉。“毒發時母親不停的嘔血,鮮紅的血噴在純白的衣服上,怵目驚心。”她偏過頭,見蒼昊也皺着眉看她,輕笑着問:“你能想象,一個二歲多的孩童,面對這種情形的感覺麼?”
“我拼命的用手去接母親的血,希望接住後放回母親身體,然後,發現自己所做的一切根本就是徒勞無功,除了換來滿身血污,什麼也幫不了母親。”蔣何鳳的笑微苦,她記得那時候,她只會遠遠的站在屋外,根本連一步都不敢靠近。蔣日從小便比她強,雖然飽受病痛折磨,卻異常堅強的照顧着她。
蔣日活不過三歲,她常常想,爲什麼健健康康的人不是蔣日呢?她比自己堅強,一定比自己有用處。
母親去逝的那晚,她做了一個決定。她要蔣日活下去,不管付出任何代價。
蔣何鳳自回憶中抽身,繼續說道:“一個三歲的女娃,沒有依靠,沒有能力,如何在這世間生存?我不信命,拼命的學本事,有朝一日,一定要爲母親報仇。一路走來,雖然成功了,卻失去的更多。這世上,沒有任何人可以信任,能相信的只有自己……”
蔣何鳳再度停下來問蒼昊:“是不是跟你的經歷很像?”
她笑,也忽然覺得蔣日和他真的很像。“蒼昊,也許我是有些反覆無常,但是,這並非出於我的本意,我不希望你能諒解……”
蒼昊突然握住她的手。
蔣何鳳怔怔的看着他。
“你……”蒼昊的聲音聽起來有些暗啞,他停頓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道:“我以爲你永遠不會講自己的故事。”
蔣何鳳有些愣。是啊,若是蔣日,定是不會講的。
可是有些事不說出來,別人是無法理解的。
蒼昊一定能明白的,以蔣日的身份講述自己的過往,這便代表了一種信任,對他們這樣的人而言,這種信任已相當於最沉重的承諾。
蔣何鳳笑了。
她跟蔣日還真是雙生子,果然也是有些心計的。
“我們回閣,我彈琴給你聽可好?”她能幫上蔣日的,只有這一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