爛毒灘地是火毒城的貴人們傾倒藥渣的地方。
這裡原本是一個深達百丈,風景秀美的潮溼盆地,自從火毒仙宮削半山建火毒城,城中源源不斷運來的藥渣傾倒積累下來,原本的盆地被填平,變成了好似爛泥一般的窪地。
有毒的沒毒的,種種藥渣堆積在一起,經年漚着,無數的毒氣在地下發酵着,醞釀着,於是在這片爛毒灘地或鬆軟或粘稠的地面上,不時會有大小不一的氣泡從地下深處翻涌上來,嘭的一下,在腳下爆裂開來。
氣泡爆裂就像是曼妙的花朵綻放一樣,各種顏色的藥渣一剎那的飛舞起來,絢爛的顏色叫人心醉,這是爛毒灘地這片骯髒惡臭的地方唯一的美景!
但美麗往往都只是一瞬間,爛毒灘地上剎那間的芳華綻放,隨之而來的從藥渣深處升騰上來,積累了不知道幾百年,腐蝕性極強的劇毒氣體,這毒氣足以將一頭牛給腐化成爲一灘爛泥,這也是爛毒灘地名字的由來!
在這樣的惡劣環境下依舊頑強生活在這裡的是被火毒城的民衆們稱爲火奴賤狗的東西。
額頭上有着一個紅色烙痕的方蕩,嘴中叼着一塊酸蛇肉,手腳觸地,如一隻沒有尾巴的壁虎,在堆積如同墳冢丘陵般的藥渣之中來回遊走。
不久之後,方蕩來到了一座滿是蒼蠅來回飛舞的石頭房子外面。
一股股的惡臭從幾乎密閉的石屋縫隙中鑽出來,那叫人發嘔的味道,甚至比這片爛毒灘地中堆積千百年漚爛如泥的藥渣還要難聞。
爛毒灘地上的火奴們世世代代都躺在鬆軟的藥渣上席地而睡,只有身份特殊的族長們有權利攀在相當罕見的大樹上睡覺。
在這一片貧瘠之地,樹木,就是權勢的象徵。
而石頭屋子,則是另外一種象徵,內中居住的,是被貶斥到這荒瘠殘暴,充滿藥渣惡臭的罪惡之地,承受最殘酷的責罰火毒城罪人。
不錯,這些石頭房子是監牢!
那些被圈禁在石牢之中的罪人們,吃東西不必發愁,到處都有的惡臭藥渣總會被風吹進石牢之中,雖然石牢裡面和外面只有一個狹窄細小僅能通過一條胳膊的天窗作爲溝通的渠道。
整個石牢狹小、逼仄,罪人們拉屎尿尿都在石牢裡,不會有人清理,永遠堆積下去,最後糞便會將牢中的罪人活活淹死。
所以對於火毒城的人們來說,被流放爛毒灘地,是叫人聞風喪膽的酷刑。
有些時候,有些貴人會走上這片骯髒的土地,用薰香的絲巾捂着口鼻,看看牢房中曾經的對手。
即便是在一片惡臭之中,他們依舊能夠感到發自內心深處的愉悅。
開心的時候來看看,不開心的時候也要來看看。
爛毒灘地上的每一座石牢裡關押的罪人,都曾經是火毒城中的一座山,一座被搬倒的山,在石牢背後,都有着一個、甚至一羣開心的搬山人。
年幼的方蕩就曾經見到過一男一女在無數人的簇擁下,來到囚禁他父母的石牢前。
當時最吸引方蕩的是那個女子,真是太美了,方蕩雖然沒有看到她被錦帕掩蓋的脣鼻,但那雙眼睛卻一下就勾走了方蕩的魂魄。
女子潔白嬌嫩的皮膚叫方蕩感到焦渴難耐,纖細的腰肢修長的脖頸,叫方蕩觸電般的渾身酥麻,尤其是那胸前聳起的肉、團還有挺翹圓潤的臀部,充滿了雌性魅力,只要看一眼,方蕩就生出一種不可遏制的,強烈的想要佔有對方肉體的慾望。
不過很快,方蕩的注意力就被那身穿三爪銀龍袍,眉心有一顆猶如美玉般紅色痦子的男子吸引,因爲他竟然對着石牢的窗戶往裡面尿尿。
這是對方蕩父母的羞辱。
當時才十歲的方蕩勃然大怒,遠遠的朝着那龍袍男子衝了上去,結果方蕩在距離龍袍男子還有幾十米的位置就被一股看不見的大力捏住脖子,被憑空提了起來。
在這力量面前,方蕩連一隻螞蟻都算不上,甚至連喘息的權利都被剝奪了。
龍袍男子身後竄出三頭形狀如狗般的人來,這些東西渾身長毛,牙尖齒利,口水四溢,散發着陣陣惡臭。
這些傢伙竟然巨力無窮,直接掀開沉重的石牢鑽了進去,隨後石牢裡傳來母親撕心裂肺的尖叫,還有父親的憤怒吼叫。這是方蕩唯一一次聽到自己父親的聲音。
方蕩目眥欲裂拼命掙扎的時候,那個龍袍男子發出猖狂的大笑之聲。
男子笑着從侍衛手中抓過一把紅纓蛇皮弓,拉弓如月,那美麗不可方物的女子開口了,聲音甜美卻內藏毒辣:“不能叫他們的孩子死得太輕鬆!”
弓弦如鼓,嘣的一聲顫響,方蕩小腹上驟然一痛,身子便被射飛出去。
這一箭在方蕩的肚臍下留下一個醜陋疤痕,還在方蕩心中留下一串灼燙的笑聲。
身形瘦弱的方蕩聽過許許多多的笑聲,輕蔑的,嘲諷的,數不勝數,但方蕩早就忘卻了,唯獨這笑聲如同一根刺深深刺入方蕩靈魂深處,永遠銘刻,無法忘記。
從此這一男一女的模樣牢牢烙刻在方蕩的心中。
留在方蕩小腹之中的不是箭頭,是一隻活蟲,這活蟲在方蕩的小腹之中四處遊走,寄生蟲般的不斷汲取方蕩的生命精華,不光日日都叫方蕩肚腹痛楚,每隔三十個日落還會在方蕩肚腹裡發瘋一次,翻滾撕咬,每當這個時候,方蕩都疼的死去活來,吐血不止,但卻就是死不了。
顯然,那個銀龍袍的男子聽從那女子的話,要他方蕩每天每日,每個月都吃足苦頭。
方蕩數次劇痛之中挖開血肉想要將那活蟲取出來,卻從未成功,那活蟲狡猾無比,蟄伏在五臟六腑之中,除非方蕩將自己的五臟六腑都挖出來翻個遍,否則永遠不可能抓住活蟲。
按了按陣痛不斷的小腹,方蕩伸手來回拍打,將圍着石牢團團亂轉的成羣蒼蠅驅趕走,免得這些指肚大小的蒼蠅落在身上,產卵在皮肉中。
爛毒灘地之中的生命受到藥渣影響,格外堅韌強悍,包括蒼蠅也比外面的世界強大。
方蕩將嘴中叼着的那塊巴掌大小的蛇肉吐出來,舔了舔嘴脣,似乎還在回味蛇肉的味道,隨後將其放在手中撕成兩半。
大的一半丟進天窗裡,小的那塊,則小心的放在一邊,肚子咕嚕嚕亂叫的方蕩倚着石牢,咳嗽兩聲後,一雙明亮的眼睛看着被雲霧遮掩的遠處天空,不知道在想着什麼。
休息了片刻後,方蕩雙手匯聚在胸前,雙目微微閉合,張開口時,舌尖上竟然有一豆碧綠色火苗在緩緩翻滾。
方蕩張口一吐,火苗嗖的一下射中地上爬過的一隻蜥蜴。
土褐色的蜥蜴當即通體變成碧綠色,但蜥蜴身子晃了晃後,碧綠色便消退無蹤,急速逃走了。
眼瞅着蜥蜴毫髮無損的逃之夭夭,方蕩沉思片刻後微微搖頭。
方蕩再次張口,口中沒了碧火,而是從舌底翻上來一顆碧綠色的珠子。
方蕩曾經無數次的追問,那銀龍袍的男子是誰,但孃親從未提過一個字。
後來方蕩問那憑空捏住他將他提起來的力量,說他嚮往那力量。
孃親當時嚴厲喝止他不要再有這個想法,但第二天的時候,孃親語氣有些悲傷的告訴他,那是修仙者的力量,也就是在那個時候,方蕩得到了這顆叫做奇毒內丹的珠子,至於這被稱爲內丹的珠子有什麼用,孃親沒說,只說,這東西要避光避人,絕對不能被任何人看到,連弟弟妹妹都不成,至於其他,全都看命。
方蕩不理解後面那句話,但他隱約知道,舌根下的這顆珠子和修仙者息息相關。
孃親的話,總是對的,方蕩從不懷疑,從那之後,這顆珠子就一直被方蕩含在舌根下面,吃飯睡覺都不曾吐出。
自從這珠子帶在身上,方蕩就經常做夢,夢見奇怪的文字,耳邊開始有一個蒼老的聲音在方蕩腦海之中反覆迴響,“觀天之道,執天之行,盡矣。”
方蕩聽得頭疼欲裂,去問孃親,孃親也不清楚,從那時候開始,方蕩就開始喜歡吃有毒的東西,毒性最烈的藥渣,毒性最猛的蛇膽,別的火奴觸之必死的毒全都成了方蕩最喜歡的美味。
吃的毒越多,那夢卻越短,終於有一天,夢不再出現了,那誦讀的蒼老聲音也消失無蹤。
孃親給的珠子也從最初石頭般的樸素模樣,變成了現在碧綠色嬌翠欲滴的樣子。同時,方盪開始離不開各種毒物,一旦十幾天不吃,身子就會覺得匱乏無力,如同上癮一般,好在爛毒灘地上最不缺的就是各種毒,本身到處都是的藥渣毒性就不小。
不過方蕩吃了太多的藥渣、太多的各種毒,這使得方蕩的雙手雙腳不自然的發黑,上面筋脈血管都呈現出烏黑的顏色,當那些藤蔓般烏黑的血管蔓延到胸口,就是方蕩的死期。
舌尖轉動着那顆珠子,發出咯叻叻咯叻叻的聲響,方蕩很清楚,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方蕩再次看向遠處的天空,眼神之中充滿嚮往和渴望,還有濃濃的不甘。
天空低垂,光色暗淡,爛毒灘地上最可怕的黑夜就要降臨了。
冰冷的黑夜中無數被藥渣豢養得變異的怪獸四處出沒,火奴們在這個時候要麼迴歸部落,要麼找個地方藏起來,隨意活動的代價就是第二天變成某種動物的排泄物。
夕陽的餘暉下,有兩個被拉得長長的身影朝這邊跑來。
警覺的方蕩雙眉一皺,擡頭望去,旋即露出笑容來,兩個人影一個是他的弟弟方氣,一個是他的妹妹方回兒。
就見方氣和方回兒也各自叼着一大塊肉,跑過來後,聚在方蕩身邊,各自將自己口中的肉撕開兩半,丟一塊進石牢之中。
方蕩用力敲了比自己高大許多的方氣肩膀一下。
方氣傻乎乎的嘿嘿一笑,將給自己留了一大塊的肉又撕了一小塊丟進了石牢之中,這樣丟進去的肉和方氣留下來的就一樣大小了,方蕩這才咧嘴笑了起來,將自己的那塊已經撕了一半的蛇肉又撕了一半丟進石牢。
方氣和方回兒都是方蕩的父母進入這一片爛毒灘地之後孕育並且生育下來的,那個時候方蕩的娘受爛毒灘地中不知名藥渣的影響還淺,所以一胎只誕下兩個孩子,而不是如火毒賤女那樣一胎十幾個,葫蘆串兒般的四處亂滾。
按照火毒城的規矩,方蕩的父母必須被關在石牢中,他們生下來的孩子,要麼趁着孩子還小,順着能夠塞出一個嬰兒的窗戶送出石牢之外,要麼就留在石牢之中,十幾天後,長大的嬰兒就將永遠留在石牢裡。
這是一種極爲虐心的選擇,丟出石牢之外,就是自生自滅,幾乎等於眼睜睜的看着自己的孩子被野獸吃掉,就算不死,也和他們再無關聯。
而留在石牢之中,這個孩子將永遠沒有見到外面世界的可能。
顯然,方蕩的父母決定寧可眼睜睜的看着方蕩死掉,也要給方蕩一片屬於自己能夠奔跑的天空。
好在擁有一雙明亮眼睛的方蕩頑強的活了下來。
遠處,一隻疲憊痛苦的蜥蜴爬行幾步後忽然四腳無力的趴伏下去,身子開始劇烈的抽搐,皮膚上冒起一個個碧綠色的小泡,繼而小泡破潰,不斷朝四周糜爛,片刻之後,這蜥蜴便朽爛成一堆白骨,風沙吹過,藥渣掩埋,曾經鮮活的生命消失無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