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蕩從小就被當成是獵物追逐。
爛毒灘地之中的重重變異怪獸,還有各種飢餓火奴賤狗,都曾經緊追在方蕩身後,要將方蕩變成自己牙縫之中的美食。
沒有來到過爛毒灘地,沒有真正看到過這裡的荒涼兇殘,就永遠不可能知道,一個剛剛出生幾個月的孩子,是如何艱難的存活下來的。
所以,對於被追趕,方蕩有着太多的經驗,有着太多的對策,可以說,逃命,對於方蕩來說,比吃飯還要熟悉。
但再多的花招計策,也比不上真正的實力和速度,方蕩能夠做到的,也只不過是暫緩被追上吧了,卻根本不可能改變自己被追上的命運。
方蕩身後,林師兄爲首的雲劍山數十個持劍弟子,一字排開,如同大海中涌起的大浪,朝着方蕩拍擊過來,只要追上方蕩,輕輕一卷,方蕩就將被吞沒掉。
方蕩的速度再快,耐力再好,經驗再豐富,也終究比不上這些修士,不眠不休連續兩天多的追逐,現在的方蕩,在雲劍山修士眼中,已經到了近在咫尺的地步,如同水中的月亮一樣,只要伸手,就能給撈上來。
方蕩甚至能夠感受到鋒利的劍芒已經切割在他的皮膚上。
心臟跳動都開始變得無力起來的方蕩,生出這回真完蛋了的想法。
就在這個時候,一座被黑色煙塵籠罩的大山出現在方蕩的前方,腳下的地面也開始變得鬆軟起來。
爺爺指點的道路果然沒錯!
回家了!
回到爛毒灘地了!
“劍首,糟糕,前面是火毒神宮的地盤了。”一名雲劍山弟子飛奔到子云山身旁說道,言語之中對火毒神宮顧忌極深。
不過是兩天而已,子云山完全變了一副模樣,一頭白髮,鬍鬚眉毛也已經全白如雪,一張臉不自然的消瘦,雙目深陷眼窩,但那雙眼睛之中的光芒卻越發鋒銳起來。
喪女之痛,心神煎熬,奪劍之恥,毀劍之仇,加上極大的消耗,將這位一層劍首的鬍鬚和頭髮染得銀白如雪。
子云山現在的感覺,方蕩就是一隻兔子,在雄獅面前上蹦下跳,四處亂竄,上千雲劍山弟子,竟然追了數天時間,還沒能將這個傢伙抓住殺掉,簡直就是恥辱。
但有些時候,力量強大無邊,也比不上跑得夠快,你再強大,走不到他跟前,拳頭打不在他身上,一切都是白扯。
子云山只恨自己爲了追蹤方蕩的行跡耗用了太多的力量,不然這麼一隻小小的螻蟻,就算跑得再快,還能快得過他的劍?現在子云山不得不隨着大隊伍一路前行,甚至都無法跟上林師兄等人的腳步。
遠遠看到那座火毒城,子云山面色之中竟也閃過一絲猶豫。
雲劍山和火毒宮在夏國的仙道門派之中,一個第一,一個第二,向來勢成水火,彼此之間有着數百年的恩怨糾纏,任何雲劍山的弟子都不會輕易踏入火毒神宮的地盤,就如同火毒神宮的弟子不會踏足雲劍山一樣。
當然,私底下,雲劍山和火毒神宮彼此之間互相噁心對方的事情數不勝數。
數百年鑄就的仇恨,根本無法化解。
如他這般帶着上千雲劍山弟子進入火毒神宮的地盤的事情,上一次發生還是一百年前,一個不小心,恐怕就是兩派之間的火併,不知道要死掉多少人才能再次偃旗息鼓。
但子云山認定方蕩是火毒神宮派來刺殺子泥盜走千葉盲草劍的,總之,子云山絕對不相信一個區區的蛻皮修士能夠殺得了子泥!
你做出一我做十五。
按照雲劍山的規矩,來而不往非禮也,你殺我一人,我就屠你一城,更重要的是,千葉盲草劍流落在那裡都成,就是絕對不能落在火毒仙宮手中,雲劍山的劍,一把都不能落在火毒仙宮之中,這是雲劍山歷來的規矩!
所以子云山略微猶豫了一下後,便無所顧忌的道:“殺了那雜種,奪回千葉盲草劍,再回門中!”
雲劍山弟子上上下下同仇敵愾,得了命令之後,氣勢高漲,若是叫他們在這個時候撤回雲劍山,他們非得被鬱悶死不可。
尤其是緊追在方蕩身後的林師兄等人,更是拼盡全力加速。
林師兄很清楚,他必須要想辦法,在驚動了火毒仙宮之前解決掉方蕩,奪回千葉盲草劍,然後,迅速撤離,這樣是最安全的辦法。
現在他們就是要和時間賽跑,林師兄此時完全不留半點力氣的狂奔,務求在最短的時間內,用最快的速度來抓住方蕩,奪回千葉盲草劍。
看到那片再熟悉不過的鬆軟大地,方蕩疲憊得有些渾濁的眼睛都開始再次放光起來,口中的奇毒內丹猛的轉動起來,不住的叩擊方蕩的牙齒,顯然奇毒內丹也非常歡快。
方蕩腳底下的地面幾乎一下就變得鬆軟起來,方蕩一邊狂奔一邊低頭,從地上抓起一把藥渣,直接往嘴巴里面塞。
爛毒灘地上的藥渣都有毒性,可以幫助方蕩恢復體力,到了這裡,方蕩等於到了一個遍地都是食物的地方,爛毒灘地上的惡臭氣味熟悉親切得叫方蕩想要在地上打滾。
以前的方蕩總是想要離開爛毒灘地,但現在,方蕩覺得整個世界中,最叫人舒服的就是爛毒灘地了。
方蕩在鬆軟的爛毒灘地上奔跑的速度竟然比在實地上還要快。
而追到了方蕩身後一里左右的林師兄眼瞅着方蕩在藥渣上健步如飛,並未覺得這些藥渣土地有什麼特殊之處,要說特殊,就是這裡臭氣熏天。
身形如同點水的燕子一般一步十數米疾馳的林師兄,身形瀟灑,猛的拔高身形,加速追趕方蕩,結果他身形下落,一腳踏在鬆軟的藥渣上,點水的燕子一下就變成了落水的鴨子,噗通一下,整個身子陷入藥渣之中。
緊接着,跟在林師兄身後的數十個持劍弟子如同丟進茅坑中的石頭一樣,一個接一個的陷入爛毒灘地之中。
趁着這個機會,方蕩再次拉開和林師兄等雲劍山弟子之間的距離。
林師兄從藥渣之中拔出身形,渾身上下沾染了惡臭的藥渣,還有一些顏色不明的粘液,噁心至極。
林師兄胸中怒氣騰起,追了方蕩兩天時間,這對於林師兄來說簡直就是人生中的恥辱,是他人生之中最大的污點,此時此刻誰都不能攔住林師兄殺掉方蕩的念頭。
但林師兄就算心中一萬個狠厲在爆炸,再次急追方蕩的時候,速度依舊明顯比之前降低不少。
在這鬆軟的藥渣上,可以說是一步一陷,林師兄要儘快追上方蕩,就要腳下生力,但一腳踩下去,就是一個深坑,稍稍用力,這鬆軟的藥渣地面就直接將他的整條腿都給吞了下去。
一時半刻之間林師兄尚不能適應這藥渣鋪就的地面。
不光林師兄不適應,身後趕來的一衆雲劍山弟子們各個不適應,速度比林師兄要慢了不少。
地面鬆軟難行,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些不知道什麼時候忽然會從地下涌出爆裂的毒氣泡,這種毒氣泡在地下淤積了不知道多少年,翻涌上來後,便嘭的一炸,五顏六色的藥渣翻滾飛舞,比煙火更加燦爛,也比煙火更加震撼人心,因爲所有被這毒氣炮籠罩住的存在,全都被腐蝕得骨爛肉糜,相當可怖。
後面追上來的雲劍山大隊伍中的一名弟子,便成了這毒氣泡的犧牲者,被炸得半邊身子都沒了,死得時候嗷嗷亂叫,是雲劍山弟子親自下手才結束了他的痛苦,總之下場可怖。
這使得本來速度就已經降慢下來的雲劍山弟子們現在每一步都走得顧慮重重,速度自然變得更加緩慢。
原本以爲自己的徒弟馬上就要追上方蕩了,林師兄等人卻一下陷入了沼澤瀚海般的藥渣灘地之中,使得那小子趁機再次拉開了距離,眼瞅着到手的東西,又如同泥鰍一樣的從指縫中溜走,這使得子云山的肺都要氣炸了。
心中越想,子云山越是氣憤,胸中一口灼熱不斷滾動,到了嘴中,又被子云山惡狠狠地嚥了下去。
子泥的音容笑貌此時在子云山腦海中不斷迴盪,從哇哇出世到牙牙學語,再到蹣跚學步,第一次握劍,第一次耍開一套劍法,等等等等,越想,子云山越怒!
方蕩若是修爲高深,他半個怨字都沒有,都說修仙者長生不老,卻又有多少人知道修仙者往往橫死,在修仙者的世界中,技不如人無話可說。
但殺了他的心肝寶貝的傢伙不過是蛻皮層次的武者,一定是這個傢伙用了什麼陰損的招數,能夠叫一個蛻皮武者殺死堂堂雲劍山持劍弟子的,只有火毒神宮的陰毒手段。
可以這麼說,子云山恨的不光是方蕩,他還恨自己,恨自己這個做父親的無能,沒有一眼識破火毒仙宮的詭計。
從而使得自己的愛女死在這樣的傢伙手中。
子云山不惜一切的追殺方蕩,爲的是給女兒一個交代,同樣也是在懲罰自己,發泄心中對自己的怨氣。
“師父,十師兄來了!”一個興奮的聲音在子云山耳邊響起,子云山雙目陡然一亮,朝着身後望去,就見有一線流光,橫空而來。
子云山揚聲道:“我徒凌羽,給爲師活捉此獠!”
子云山聲音中飽含怒氣,張口吐出這句話來,子云山嘴角不由得溢出一道血線來。
天上的那一道流光速度更快,嗖的一下從衆人頭頂上掠過,發出隆隆震響,如同雷鳴。
玄雲劍塔首層中,修爲最高的十三劍子常年都在域外磨礪劍道,正常情況下並不在雲劍山中。
林師兄在玄雲劍塔首層的衆弟子中也只能排在第十四位。
在雲劍山中,從來不以年歲排行,而是以修爲來排序。
這排行第十的弟子凌羽是子云山的三徒弟。
凌羽對小師妹最是疼愛,原本他在無盡妖洞邊緣歷練,斬殺妖魔磨礪劍道,驟然得到小師妹被人殺死的消息後,憤怒無比,當即趕回。
凌羽腳下踏着的長劍叫做雷音飄羽劍,能自行飛遁,對於修士來說,有了這把劍如同肋生雙翅,當然,要想駕馭這把劍,需要相等的修爲。
“劍發雷音!”
“是劍發雷音,凌羽師兄的修爲又進一步,估計至少開啓了三百枚竅穴。”
“嘖嘖,凌羽師兄當真了不起!照着這個速度,凌羽師兄或許在明年就能踏入肉身劫了,一但熬過劫數,金丹立成,再非凡間人物。”
雲劍山弟子們大喜過望。
能夠劍發雷音,這種境界距離子云山也差不了多少了。
子云山成爲首層劍首,並不完全是因爲他修爲最高,而是他修爲達到了練氣層次的頂峰,但潛力卻已經用的七七八八,很難在修爲上更進一步。
畢竟子云山的歲數已經不小,就算能夠丹成也不會再有什麼大發展了。
真正驚採絕豔的弟子,是不會被牽絆在門派的瑣事中的,這些精英之中的精英,往往都被撒出去,在無盡妖洞,嗜血蠻國甚至是九域龍宮邊緣歷練,掙扎求存,以爭取早日突破,更上一層樓。
凌羽如同刺透穹蒼的一把瀝血古劍,朝着爛毒灘地上的那個黑點急急刺去,在這把劍前,一切障礙都不存在,這把劍只有一個目標,除此之外,再無他物!
就在此時,高山上的火毒城中響起一聲悶哼。
“雲劍山的殺才好大的膽子,敢來我火毒城搗亂,當我洪正王是吃屎的麼?”
這句話言語粗俗,卻飽含無邊霸氣,整個爛毒灘地都隨着這聲音在晃動,天空中的雲彩都被這聲音震散。
空中那一道流光的飛行軌跡瞬間變得曲折起來,與此同時,火毒城下的大山上一道鋼鐵大門開啓,從中如同潮水般奔涌出上百頭怪獸,這些怪獸後背上綁着馬鞍,一個個黑甲劍戟軍士端坐其上,踏地如雷,朝着方蕩和凌羽猛衝過去。
火毒城的城牆上,此時也站滿了一個個精壯漢子,吱嘎嘎的拉動一個個巨弩,將弩、箭上弦,不斷調整箭尖,正對着空中的凌羽師兄。
“放!”巨弩旁邊的持旗軍士猛的揮舞手中的彩旗,當即有如同小樹般粗細的巨弩破空而出,如龍出閘,發出驟烈的尖嘯直奔凌羽。
凌羽在空中身形晃動不穩,此時那巨弩襲來,不吝於雪上加霜。
這巨弩粗大有力,弩尖鋒銳無比,能洞破城牆,威力極大。
凌羽距離方蕩此時只有不到百米而已,但這百米,哪怕是凌羽都一樣無法橫渡。
凌羽是一個面目英俊,身材俊朗的大好少年,十八歲的年紀有現在的修爲,絕對是人中之龍,年輕一代之中的佼佼者。
弩尖旋轉着發出刺破空氣般的烈響,弩、箭已經到了凌羽眼前,距離凌羽不過一米遠。
這個距離,以凌羽向前急衝的速度加上巨弩從高山上居高臨下的射下,疾馳而來的速度,幾乎等於兩者已經撞在了一起,凌羽被刺個窟窿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了。
巨弩臨頭,凌羽的目光卻沒有看那巨弩,而是深深地看了眼在前面如同螞蟻一般拼命逃竄的方蕩一眼。
凌羽深吸一口氣,似乎要將胸中的澎湃怒火生生嚥下去。
“出劍!”
凌羽一聲輕喝。
叮的一聲叫人牙酸般的巨響,那巨弩在凌羽身前被直接斬爲兩截,從中破開,如同被劈開的柴禾一樣。
而凌羽急速前衝的身形終究再也無能爲力,被巨弩攜帶的巨大力量撞擊得倒飛出去。
凌羽在空中如同燕子一般輕巧轉折,劍發雷音,再次朝着方蕩疾馳而去,此時又有一根巨大的弩、箭從高山中怒吼着俯衝下來。
凌羽距離方蕩依舊只有百米,再次被這弩、箭攔住。
破弩、箭,凌羽轉身再追。
弩、箭再來,凌羽再破!
地面上留下一根根被劈成兩半的金屬弩、箭,如同被伐倒劈開的小樹一般,跌入爛毒灘地的藥渣中後,便一下沉了下去。
凌羽先後破了八根弩、箭,當他再次追到方蕩身後的時候,遠處上百怪獸馱着的黑甲劍戟軍士呼嘯着衝了過來,如同一道堤壩一般,更像是一雙手,直接將方蕩收攏在身後,牢牢保護住。
凌羽動作絲毫未停,如同一把長劍,刺入黑甲劍戟軍士隊伍中,橫生殺戮,頃刻間血如雨落,凌羽如同一把推子在推頭髮一樣,所過之處,頭髮紛紛傾倒在地。
劍如霜寒,人命如草芥。
凌羽如同筆直的箭頭直刺方蕩,似乎那些黑甲劍戟軍士完全不存在一樣。
一劍在手,天地無物!
嗡的一聲,三根弩、箭並排來襲,凌羽目中幾乎噴出火來,他距離方蕩又只剩下百米而已,卻不得不再次止步。
這百米距離,好似一個魔咒,使得凌羽次次只差那麼一點點,就能擊殺方蕩。
叮的一聲,三根弩、箭被斬爲六段,凌羽的身形這一次如同斷線的風箏一般,急速倒飛出去。
此時數百黑甲劍戟軍士已經完成隊列,將方蕩團團包圍在其中。
單獨的黑甲劍戟軍士拿出來,一百個也不是凌羽一個的對手,但若是黑甲劍戟軍士完成了隊列,擺下軍陣,威力便十倍百倍的成長。
這些黑甲劍戟軍士們當然無法追殺飛來飛去的凌羽,但凌羽想要突破黑甲劍戟軍士的防守外殼,也絕對不容易,甚至付出一定的代價都未必能夠成功。
至此,凌羽終於停了下來,腳踏雷鳴,懸在空中。
有凌羽凌空在此,駕馭上百頭怪獸的黑甲劍戟軍士竟然不敢亂動,更不敢撤退,只能如同鋼甲長城一般守衛着方蕩。
凌羽身後滾滾的雲劍山弟子衝了過來。
“雲劍山的狗東西,跑到我火毒城來撒野,藐視我洪正王無所謂,你們竟然連火毒神宮也不放在眼中了?就不怕神宮弟子降凡,叫這爛毒灘地變成你們的墳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