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聲悲涼如同風吹朽木發出的聲響。
方蕩受到歌聲感染心中也生出一種悲慼之感,在這歌聲之中,方蕩似乎覺得自己身上的力量都被抽走了,他變成了那個暮年老邁,有劍卻揮不動的蒼老英雄,方蕩甚至覺得自己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了,緩緩坐在石凳上,伸着微微顫抖的手抓起那盞暖茶。
此時山下有一團團黑雲升騰起來,變成一個個黑色的伏兵,亮刀劍,朝着方蕩攻來。
方蕩一下驚醒,然而身軀卻似乎還沉浸在那悲壯的歌聲中不可自拔,充滿無力感,關節則如鏽死了一般,動彈都難動彈一下。
方蕩心中叫糟,那歌聲定然有問題,但現在已經不是考慮歌聲的時候了,眼瞅着刀兵加身,方蕩袖中早就準備好的蟻王一下鑽出。
巨爵境界的蟻王攜着密密麻麻的拳頭大小的巢蟻洶涌而出,巢蟻相當兇狠,尤其是這樣的成羣結隊,再加上方蕩之前反覆淬鍊巢蟻,這些巢蟻都已經成了異種,此時鑽出,兇殘暴虐,威力驚人,轉眼間就將殺出來的伏兵一掃而空。
“咦?竟然有這麼多的變種巢蟻?”
蠱蟲這種東西的變種相當難得,要是有一羣變種,那簡直就是無價之寶。
畢竟蠱蟲成羣的遠比單獨一隻的要厲害兇猛,不說螞蟻多了咬死象,蠱蟲羣用途也更廣泛,當然煉製起來更加麻煩,但有多少人哭着喊着想要麻煩點,卻不可得?
尤其是方蕩這一羣變異的巢蟻顯然比本來巢蟻強大不是一點半點,而是十倍百倍,畢竟原本的巢蟻比常見的螞蟻還稍小那麼一點,現在這些巢蟻每一隻都有拳頭大小,並且肋生雙翅。
這樣的巢蟻拿到唐門去價值極高,估計唐門什麼都願意換。
別說唐門了,連見過寶物無數的三個龍女都將眼睛瞪得更大,連眼珠四周的眼白都露出來,內中充滿了貪婪和我想要的光澤。
這三位龍女見到萬靈浮屠還有十萬陰兵的時候,都沒有這樣的眼神。
方蕩動彈不得,但巢蟻在蟻王的帶領下打敗了一波波的伏擊者,但伏擊者滾滾如潮,似乎沒有止境一般。
方蕩知道,這樣不是破局之法,早晚會將巢蟻活活累死。
他必須找到這個局的關鍵。
歌聲,一定是這從四方響起的悲涼歌聲。
方蕩念頭一動,蟻王猛的一潛飛下山去尋找那聲源。
而其餘的巢蟻則收縮在方蕩周圍,匯聚成一個黑壓壓的球,將方蕩完全包裹住,水泄不通,那些伏兵雖然無休無止,但一時半刻也不能破開方蕩的巢蟻護體。
不知道過了多久,山下陡然傳來一聲巨響,隨後四角歌聲猛的缺了一角,方蕩立時感到身上略微一鬆,關節活動能力比之前強多了,力量也比之前恢復了一些,至少不是那般無力。
又過了一會,山下又是一聲巨響,歌聲再缺一角,方蕩感到力量在恢復,不過四周的伏兵此時加快了攻擊方蕩的速度,巢蟻不斷的有死掉的跌落在地。
又是一聲巨響,四面楚歌此時已經只剩一面,方蕩身上再變輕鬆,但雙腳依舊如同鐵鑄無法站起。
不久後,咚的一聲地動山搖,歌聲戛然而止,四周滾滾伏兵消散無蹤,一切恢復原狀。
方蕩此時將手中抱着的茶盞放在脣邊,喝了一口杯中茶水,香氣四溢,沁人心腑。
方蕩看着這翠綠色的杯中茶,微微一嘆,一衆祖宗們曾經叫他幫忙找些茶葉,方蕩一直都沒有盡心,若是能將十世大夫玉搶回來,一定給他們多買些茶葉。
方蕩想到這裡,將杯中茶水一口喝光,眼中光芒變得極爲堅定。
此時蟻王飛了回來,也不知道蟻王在下面經歷了怎麼樣的苦戰,翅膀斷了一截,遍體鱗傷,還掉了三條腿,飛起來忽高忽低,勉強支撐,見到方蕩發出嚶嚶之聲,看起來相當可憐。
方蕩眉頭皺了皺,將嚶嚶叫着的蟻王小心收起,其他巢蟻也紛紛跟着蟻王回到方蕩的袖中溫養。
方蕩沒敢將蟻王送入奇毒內丹中,萬一連奇毒內丹都消失了,那就壞了。
方蕩身前出現一個光門,又過一關。
“過三關了,這個小傢伙比我想像中的要強大不少,可惜,他也只能止步於此了,蠱蟲一收,他還拿什麼來戰接下來的親人反目?”目光犀利的長老有些惋惜的道。
對於她們這些一心天道登臨上幽的修士來說,別的都不重要,什麼皇朝爭霸什麼法寶寶物,全都只是過眼雲煙,一個王朝崩塌也未必能夠換得她們一個可惜,甚至她們都未必睜眼觀瞧。
唯獨看到這種有可能登臨大道成爲金丹修士的金丹種子半途隕落才叫她們如此多愁善感,連道可惜。
就連一直都沒有開口說話的柯正也微微搖了搖頭,嘆息一聲,他已經開啓了四百零二個竅穴,一隻腳踏入肉身劫中,但卻卡在這裡難有進步,眼瞅着大好的修道種子半途崩止,感傷自身,心中頗多無奈,大道艱難四個字,重若泰山。
四周觀瞧的大皇子、三皇子還有夢紅塵外加煙波仙子此時全都不自覺的緊張起來,因爲他們知道,方蕩也就只能到這裡了。
接下來就是看着方蕩怎麼死的時候,除了夢仙子外,其他三個都是懷着深沉的惡意在觀瞧,呼吸沉重,恨不得自己親自動手。
夢紅塵此時也覺得可惜,方蕩和她無仇無恨,細細說來,方蕩在對戰蛛王時其實還救了她一命,雖然夢紅塵一點都不喜歡囂張跋扈的方蕩,但眼瞅着方蕩止步於此,還是覺得惋惜。
夢紅塵其實就是一個對別人恨不起來的人,心性純淨如同白水一般,不過,這樣的心境對於夢紅塵來說也不算是一件好事,因爲心性中缺了這麼一道恨,七情六慾少了一環,使得夢紅塵已經處於修爲瓶頸期,卡在氣海這一關,無法繼續向上一步。
說白了,夢紅塵太善良了,不懂拒絕,對人難生恨意,這樣的性子很容易就隨波逐流,做人都容易遇到諸多曲折,跟何況是修道了。
練氣期總計有四層,分別是感應、氣海、開竅和肉身劫。每一層想要突破都困難重重。
三個龍女此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瞪大了的黑黝黝的眼珠中升起貪婪的光芒來,似乎更想要方蕩的屍體了,她們三個交頭接耳一陣,隨後爲首的一個低聲跟摘花長老說了些什麼,摘花長老微微皺眉,但片刻後還是點頭應允。
三位龍女打算用一顆龍角來換取方蕩的變種巢蟻。
龍角用處極大,對於修士修行來說好處太多,而巢蟻雖妙,妙法門卻沒有煉蠱之術,得之無用,這筆交易相對來說還是滿公平的。
方蕩不知道自己身上的寶物已經開始別人瓜分交易了。
這一次眼前場景轉換,一下就將方蕩帶回了一片熟悉無比的土地上,不,是藥渣上。
方蕩完全沒有料到自己竟然會回到爛毒灘地上。
方蕩很清楚,這是幻覺,這肯定不是爛毒灘地,但這裡的一切如此清晰熟悉,那種藥渣特有的味道叫他都幾乎一下相信了這裡就是爛毒灘地。
不遠處,是那座石牢。
方蕩的身子忽然變小了,變成了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娃娃,方蕩的心智似乎也一下變年輕了,幼稚了,皮膚粗糙了,身形瘦小皮包骨頭一般,方蕩完全回到了童年,在方蕩的額頭上猛的嘶啦一聲響,被烙印出一個烙痕來,那是代表着最卑賤者火奴賤狗的烙痕。
小小的方蕩心中陡然生出一種不妙的感覺來,光着身子朝着石牢狂奔,隨後,就看到了石牢前站着的那個一身三爪銀龍袍的男子還有那個輕紗遮面的絕色女子,還有一頭頭人形狗身的怪物。
在外面觀瞧的三皇子還有煙波仙子完全沒有預料到會出現這樣的畫面,在這裡看到鏡中的自己,着實是一種奇怪的觀感。
幼小的方蕩被身穿三爪銀龍袍的男子憑空提起,在空中掙扎不斷,男子笑着從侍衛手中抓過一把紅纓蛇皮弓,拉弓如月,箭尖直指方蕩胸口。
“不能叫他死得太輕鬆!”三爪銀龍袍男子旁邊的那個輕紗遮面的女子淡笑着輕聲說道。
嗡的一聲,一箭正中方蕩肩膀,小小的身子被箭帶着疾飛出去……
當初的一幕幕再現在鏡子之中,以旁觀者身份觀瞧,三皇子終於覺得自己當年似乎有些過分了,而煙波仙子則眉頭緊皺,這樣的畫面,使得她有種在衆人前有種被剝光了赤裸裸的感覺,雖然這是她修道之前的作爲,但欺負一個年幼孩子並不光彩。
三位長老看了煙波仙子一眼,眼神之中冰冷一片,就連和煙波仙子關係不錯的夢紅塵都眉頭皺起,這樣的作爲實在叫她難以再將煙波仙子當成朋友。
鏡中畫面一轉,石牢中丟出兩個渾身鮮血剛剛咬斷臍帶的孩子來。
方蕩貼在石牢邊上聽着內中說的什麼,隨後,小小的只有不到十歲的方蕩抱起了兩個小娃娃,左邊一個,右邊一個,寸步不離。
眼瞅着只有十歲的方蕩狩獵後將抓住的各種蟲子還有鳥雀的肉餵給弟弟妹妹,而方蕩則一把把的抓着酸臭的藥渣往嘴裡使勁塞的畫面,夢仙子眼圈紅了起來,大皇子和三皇子簡直被震撼了,就連恨方蕩入骨的煙波仙子此時都動容了。
一個人的惡終究是有限的,正如一個人的善也不是無限的一樣。
時間飛快,眼瞅着方蕩越來越皮包骨頭,身形消瘦枯萎得如風乾的桃子一樣,而他的弟弟妹妹卻越來越茁壯,眼瞅着方蕩承受噬命蟲帶來的痛楚趴在地上慘嚎打滾,眼瞅着方蕩將一塊塊的肉送入石牢中臉色卻越來越落寞,眼瞅着方蕩一口口的鮮血吐出,身上爬滿了蛛網般的漆黑血管,眼瞅着方蕩生命將盡,如同隨時都要熄滅的燭光,即便如此,方蕩依舊將最好的肉食餵給弟弟妹妹,送入父母所在的石牢中,哪怕那石牢中已經許久沒有聲音了。
此時連三位長老都神情悲慼。
天地有愛,這就是愛!親情至大,這就是親情!
三皇子此時再看方蕩,忽然覺得,方蕩有十足的理由來找他報仇,拿走他想要拿走的一切。
三個龍女此時大眼睛中眼淚嘩嘩流淌,身周因爲情緒波動匯聚成了大片雲彩,嘩嘩的下雨打溼了她們,澆透了其他諸人。
他們只看到了方蕩的囂張跋扈,卻沒看到方蕩究竟吃了多少苦。
眼瞅着方蕩越來越大,衆人也就越來越揪心,因爲這一關叫做親人反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