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蕩站在臺階上等待機會,腳下的丹爐震顫得越來越厲害,一股股的五彩霞氣從丹爐氣孔之中噴出,發出刺耳的嗚嗚聲響。
並且那丹爐巨大沉重的蓋子之中發出一聲聲的猶如心臟跳動般沉悶的撞擊聲。
這種聲音在煉丹師耳中不啻於天底下最美妙的樂曲,就像是一個母親,正在聆聽自己肚中隨時都要出世的孩子的心跳一樣,充滿欣喜,充滿欣慰,充滿覬覦之心。
此時子尋圓滾滾的身軀已經來到了收丹臺上。火光熊熊之中,子尋的一隻手下意識的緊緊攥着散發着寶藍色光芒的七品收丹匙,一張臉上是壓抑不住的緊張和興奮。
這一爐丹,他子尋必須要弄到手,這一爐回生丹對他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他也不貪,只需要三顆,剩下的他還是會上繳神宮,有了回生丹,他就能夠救妹妹!
一切歷歷在目!
當初他心高氣傲,覺得自己什麼都行,什麼都能做,偷了孃舅的藥材想要煉出一爐猛火丹來。
結果煉丹失敗,失敗也就失敗沒什麼大不了,子尋也不是沒失敗過。
但這一次的失敗改變了子尋的一生,因爲他害得幫他打下手的相依爲命的妹妹被煉丹散逸出來的毒性侵蝕入體,那丹毒就像是生根了一般紮根在妹妹身上,無法驅除。
並且還在每天朝着妹妹心肺延伸,子尋太清楚不過了,丹毒一旦侵蝕到了心肺,人就將呼吸衰竭,渾身生斑,肌肉融化,皮膚如同衣物一樣褪下,死狀痛苦異常。
看着原本朝氣蓬勃的妹妹一天天的衰弱枯萎,就像是被掐斷了根莖的鮮花一樣,子尋整個人都變了,自責比丹毒更加可怕,深入他的內心深處,使得他每日痛苦難言,恨不得自己馬上就死。
只有回生丹能夠幫助妹妹驅毒!
子尋爹孃死的早,在冬雲眼中他子尋自然是個叼着金鑰匙出生的好運傢伙,但家家有本難唸的經,子尋的日子並不是冬雲瞭解的那樣輕鬆自在,寄養在舅舅家中的子尋遠遠和金鑰匙無緣!
子尋當時煉丹失敗,立即找到被他偷了藥材煉丹而暴怒的舅舅,被舅舅狠狠地抽打一頓,子尋咬着牙硬挨,就求舅舅能夠救妹妹一命,他知道舅舅家中就有半枚回生丹,那個時候妹子毒性不深,不用半枚,只要半枚的半枚就能幫助妹妹驅毒,可惜涼薄的舅舅那裡捨得?
最終子尋離開了舅舅的家,自報奮勇前來火毒城守丹,原本他也沒有勇氣跑來自己收丹,來到這裡不過是希望自己從藥材之中剋扣一點,嘗試煉丹罷了,但不久之後,舅舅找到了他,給他出了一個主意,於是就有了今天這一幕!
所以,三顆回生丹之中有一顆是給舅舅的!
還有一顆則是他自己的,這一顆丹藥他用不着,但可以想辦法換取十顆千草丹,有了這十顆千草丹,以他子尋的悟性,說不定也能修出一顆內丹來!到時候他和他妹妹就都能揚眉吐氣,不再看那涼薄的舅舅的臉色了。
對於子尋來說,一切都充滿希望,美好的世界纔剛剛在他面前展開!
而匆匆跑去報喜的冬雲,就只能怪他命不好,註定要成爲他子尋的踏腳石了!
想到這裡,子尋胖嘟嘟的臉上露出一絲充滿玩味的笑容,兩年半的時間,一直被人當成是傻子點頭蟲,爲的就是這一刻的揚眉吐氣!
胖子子尋堅信一個道理,不能笑到最後的都是失敗者!
涼薄的舅舅曾經酒後騙他,說他註定將是笑到最後那個存在,這句話從舅舅口中說出來,滿是諷刺的意味,子尋當然不信,但要是沒有這句話支撐的話,子尋說不定早就將那總是擺出一張人人都欠他的臭臉的半吊子冬雲的下巴砸碎了!因爲子尋要笑道最後,所以要堅忍發出笑聲之前的一切困苦!
咚的一聲巨響,雲鐫丹爐龐大沉重的爐身竟然猛烈地跳動一下,就像是丹爐之中有什麼巨大的妖魔在掙扎撞擊爐身一般,丹爐嚴絲合縫的頂蓋都微微向上撐開了一小點!
子尋緊張之中大喜,深吸口氣,壓抑住激動地心情,收斂了眼前浮現出來的妹妹的笑容,收丹匙在子尋的手中不由得攥得更緊。
稍微安靜片刻之後,傳來更正沉重的撞擊聲,丹爐頂蓋這一次直接被撞得張開少許,從那小小的細縫之中噴出一道道的瑞色光華來,濃稠的香氣更是隨着光、氣氤氳而出,使得丹爐四周一片彩霧茫茫,如同陷入光怪陸離的幻境之中。
子尋瞅着那丹爐頂蓋的開啓方向,盤算着他演練了不知道多少次的收丹步伐和手法,不經意的一斜眼,猛地發現在霧氣昭昭之中,遠處的投藥臺上竟然有一個赤身裸體的人影,一雙明亮的大眼睛瞪瞪的瞅着自己。
本就相當緊張的子尋被駭了一跳,再加上他本來心中就有鬼,當即後退一步,結果一腳踩空,險些從收丹臺上跌下去。
不過子尋終究有些手段,晃動幾下,穩住肥胖如球般的身子,此時再朝對面的投藥臺上望去,卻被一陣五彩霧氣遮掩,再也看不到人影了。
子尋最怕的就是他收丹嫁禍冬雲的事情敗露,神宮責罰非同小可。
但子尋隨即瞭然,對面那渾身刺裸的傢伙不過是隻火奴賤狗罷了,不知道是不是爲了逃避下面被驅趕進火坑之中的命運,偷摸跑到了投藥臺上,子尋現在那裡有時間理會一隻火奴賤狗。
在子尋眼中,這些卑賤低微渾身散發着臭氣的傢伙,除了像耗子一樣能生外沒什麼可取之處。
對方要是在他的收丹臺上,他還有些顧忌,要先一腳將其踹入火坑之中,免得影響他收丹,但現在那個火奴賤狗在對面的投藥臺上,完全影響不到他收丹。
就在此時一直震顫不休的雲鐫丹爐猛地停頓下來,從氣孔之中噴出的一道道霞彩頃刻間消失無蹤。
就像時間猛然之間靜止了一般,一切聲息、一切動靜全都在一瞬間遠去無蹤!
終於,雲鐫丹爐之中再次傳來沉悶的顫音,子尋深吸口氣,鬆了鬆手中攥得緊緊的收丹匙,在衣衫上蹭了蹭手心裡的潮溼汗水,他知道,是時候了,回生丹就要出爐了!
……
冬雲心煩無比,在城門處竟然被幾個在大街上大打出手的醉漢耽擱了一刻鐘的時間,若不是他暴怒出手,將那幾個醉漢的腦殼踩碎,估計還得耽擱一會。
想到這裡,冬雲使勁在地上蹭了蹭腳,將上面紅的白的亂七八糟的東西在地上擦了擦。
對於冬雲來說,時間就是一切,萬萬耽誤不得,他出了火毒城,直奔城後的禁區聖地!
那裡是凡俗之輩絕對不可靠近的地方,有重兵把守,即便是看守禁區的軍卒也不能進入這聖地之中,這聖地是隻有火毒神宮中的神仙才能踏足的地方。
其實軍卒把守不過是個擺設,更多的用處是驅趕誤入禁地的居民,因爲身上沒有火毒神宮的印信走進去就會被毒氣腐蝕成爲一具乾屍。
通往虛空之上的火毒神宮的通天索就在這禁地之中。
冬雲心中一半是被凡俗螻蟻干擾的憤怒,一半是丹成領賞的喜悅,情緒交雜,越走越急。
他一邊走一邊憧憬着這一次自己能夠得到的好處,幻想着自己得到百草丹的情形。
冬雲揮退那些軍卒,直入禁地,一入禁地之中,冬雲腰間的一塊鐵牌上,一個火形神宮圖案立時閃爍起光芒來,四周的如同濛濛細雨般充斥的霧氣立時被驅散無蹤。
子尋剛剛踏足禁地沒有多久,不遠處便傳來一聲冷哼,“冬雲你不在守爐閣看守爐火跑到這裡來做什麼?”
這聲音中氣十足,透着一股不可違逆的威嚴。
冬雲一愣,隨即看到從通天索的地方的一名身背長劍的男子。
銅火師叔,是神宮持劍弟子,比他們這些只能背一把翻藥杵的弟子高了一個等級。
冬雲出身卑微,即自大又自卑,所以養成了典型的欺軟怕硬的性格,見到比自己弱小的冬雲便諸般輕視,碰上比自己高等的持劍弟子,立時沒了硬氣,恭恭敬敬的躬身一禮道:“銅火師叔,我要回神宮去報喜!”
銅火師叔對於冬雲以往頗爲關照,好幾次窮困的冬雲揭不開鍋還是銅火師叔接濟照顧他,如冬雲這種貧寒家世想要在神宮之中立足總有太多逼仄之處。
冬雲對於這位銅火師叔還是比較信任,最重要的是,銅火師叔搶不走他的功勞,看爐子的畢竟是他和子尋。
別人搶先報喜反而是爭功,爲了爭功,私下裡打得頭破血流沒人管,但這種擺在明面上的爭功是整個神宮都不恥的行徑,對銅火師叔來說半點好處都沒有,當然以銅火此時持劍弟子的身份,似乎也完全沒必要爲了幾顆百草丹來和他過不去。
銅火哦了一聲,腳步虛踏,三兩步便到了冬雲身前,奇道:“喜從何來?”
冬雲興奮的笑道:“藥祖庇佑,雲鐫丹爐快要開爐噴丹了!弟子想要去請馮雲師叔前來收丹。”
銅火依舊是哦了一聲,擡頭望向雲鐫丹爐所在的位置,微微眯眼道:“我怎麼沒有看出噴丹在即的寶氣?”
冬雲扭頭也望了過去,看向雲鐫丹爐所在的方向,隨後笑道:“師叔忘了,雲鐫丹爐內煉製的是回生丹,那東西最是內斂,開爐的寶氣不過一丈高低,在這裡約莫是看不見……”
噗的一聲輕響,銅火師叔背後的那柄攪爐劍已經刺入了冬雲的胸口,正中心臟部位,隨後劍身一轉,一攪,整顆心臟破碎成泥。
心臟乃是氣機所結,這個部位被劍刺中,神仙都救不活了!
冬雲瞪大了一雙眼睛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用手徒勞的去按胸口噴濺出來的鮮血,而此時的銅火已經退出十幾米遠,似乎生怕冬雲的鮮血迸濺在自己的藍袍上。
那柄攪爐劍自然也已經被銅火師叔抽走,不然冬雲胸口的鮮血也不會噴濺得那麼多那麼急!
銅火師叔從懷中取出一塊白布,從容的將手中攪爐劍擦拭乾淨,放在鼻端輕輕嗅了下,然後取出一塊油脂來,擦拭劍身去除異味。
冬雲雙膝再也支撐不住他的身子,噗通一聲跪在地上,他的臉上寫滿了莫名,完全不知自己究竟怎麼得罪了銅火師叔。
那個對他相當照顧的銅火師叔竟然會對他驟下殺手,同門相殘可是大忌,神宮對此最是在意,雖然私下裡不爲人知的齷齪比比皆是,至少表面上神宮內還是一團和氣的。
“爲什麼,爲什麼?”冬雲一邊吐着鮮血一邊問道。
銅火師叔臉上毫無半點感情,淡淡的道:“你盜走的回生丹,究竟藏在哪裡了?”
冬雲一愣,他本就不是笨蛋,眨了眨眼之後便明白了事情的關鍵所在,但他還是不明白堂堂的持劍弟子爲什麼要這麼做,冬雲所有的努力所有的辛苦修煉此時盡皆化爲烏有。
想着自己沒日沒夜的苦修,就爲了出人頭地,冬雲再次噴出一口血來,隨後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