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宮道宮之間並沒有明顯的邊界劃分,當然,以前是有的,但是現在,早就沒有了。
典萬朝着銅火的住處,也是他自己的住處走去,一路上遇到不知道多少丹宮弟子,這些弟子們要麼對典萬指指點點,要麼皺眉觀瞧,尤其是看着典萬手中拎着的那個包裹,一臉憤怒,那是從馮雲的屍身上扒下來的。
離開了道宮的典萬依舊是一副疲憊至極的模樣,誰都不搭理,若典萬隻是一個尋常修士,此刻不知道會有多少丹宮弟子跳出來胖揍典萬,典萬將整個丹宮所有的弟子都罵了,得罪了整個火毒仙宮上下九成九的人。
之前丹宮弟子不在乎,是因爲沒有人將典萬當成一回事,只將他當成是一個瘋子,典萬無論說什麼,都沒人當真,瘋言瘋語麼,沒什麼值得計較的,畢竟誰都不願意跟瘋子過不去。
但現在,典萬的話激怒了所有的人,因爲典萬不是瘋子,並且擁有說話的力量,並且說話很有分量,鬥場一戰,已經證明了這一切。
但也正是因爲鬥場之爭,典萬的表現實在是太扎眼,所以纔沒有人膽敢上前來找典萬的晦氣,典萬那一聲不響一腳將馮雲的腦袋踏碎的行爲如同一隻鑽進他們心中的妖魔一樣,叫他們不敢輕易對典萬不敬。
一個人要叫人敬,首先要叫別人畏,所以世間纔有敬畏之詞。
典萬一路走到銅火的住處,正要踏入黃易還有子雄同住的房間,銅火竟從房間中走了出來。
銅火上下看了典萬,隨後一笑道:“我這裡還容得下你麼?”
典萬道:“只要你不攆我走,我就不走。”
銅火哈哈一笑,轉身回了自己的住處。
典萬此時眼中回想起不久之前,黃易請銅火將他還有子雄兩個叫去訓話的場景。
當時黃易叫他們去見銅火,典萬睡得正香,相當的不耐煩,但無論如何也得去走個過場,原本典萬還以爲銅火會對他嘮叨許久,誰知道去了之後,銅火只說了一句話,“我知道你們兩個各有才華,所以,我也不管你們,在我這裡,你們想怎樣就怎樣,睡覺也罷吃東西也好,一切隨你們心意,只要不是欺師滅祖的大罪,我都能給你們擔下來,修仙大道各有妙途,沒有一定之規,做你們自己就好。”
只是這樣一句話,典萬就對銅火生出好感,所以銅火只要不攆他走,他就沒有離開的想法。
回到房間中,黃易雖然極力表現得和之前一樣,但那一臉警惕的神情,還是出賣了他,說起來,現在典萬是所有丹門弟子的敵人,當然,這暫時和黃易這種外門弟子無關。
至於子雄,依舊坐在牀角,縮成饅頭一樣的一團,用筷子夾着掌心之中的一粒粒蟲子吃起來沒完,吧唧嘴的聲音親切熟悉。
典萬疲憊的躺在牀上,正準備休息,此時黃易湊過來,羨慕的道:“典萬,洪靖師叔叫你回來後去見她。”
典萬微微皺眉,隨後吃力的坐起來,將從馮雲身上剝下來的衣服包裹的各種丹藥拎起來,從中選了幾個藥瓶留下後,剩下的全都遞給黃易。
黃易愣了愣,剛剛接過來,典萬就已經重新躺倒,“你去,幫我將這個交給……洪師叔。”典萬說完似乎真的疲累得渾身沒有半點力氣,呼呼睡着了。
黃易一臉納悶的神情,此時牀角吃東西沒完的胖子子雄扭過頭來,看了一眼典萬,隨後扭過頭去,繼續吃起來沒完。
黃易拎着包裹走出房間,來回搖頭,他很納悶什麼時候他竟然成了跑腿的了?
不過,一想到此時典萬已經是內門弟子甚至還是真傳弟子的身份,黃易覺得跑跑腿倒也沒有什麼了。
更何況是送這些東西去給洪師叔,這明顯就是有好處的事情,黃易歡快的接受還來不及,怎麼會拒絕?
黃易將那一包丹藥送到洪靖的居處,洪靖詢問典萬爲什麼沒有來,黃易路上的時候已經想好了,直接道:“典萬實在是太疲憊了,回到房間就躺下了,估計今天的一場征戰消耗太大的緣故吧。”其實典萬從始至終都是這麼一副疲憊模樣,每天正睜着眼睛的時間還不足一個時辰,不,應該更少。
洪靖若有所思後,點了點頭,賞了黃易一塊玉貝石,黃易也不敢久留,看了一眼排排躺倒的邱月、紫裳三人連忙告退。
“典萬,典萬,師父叫你呢。”
典萬張開雙目,此時已經是日上三竿,陽光灑滿房間,典萬眨了眨眼,坐起來,洗了一把臉後,半點都沒精神起來,隨後典萬來到銅火的房間。
銅火正在煉丹,房間之中丹火熊熊,熱力滾滾。
“你不喜歡煉丹?”銅火沒有回頭,專注着自己房間之中的小丹爐,問道。
典萬腦中此時想到的是一座巨大的丹爐,以人爲柴,熊熊燃燒,空氣之中飄滿了人肉的焦糊氣息。隨後典萬腦海之中又有三個身影浮現出來,圍着一口丹爐旋轉,傾盡全力,三個人一樣的專注一樣的認真,將煉丹當成是自己生命的全部。
典萬淡淡的道:“不怎麼喜歡,但並不是都不喜歡。”
“那你爲何要說出那麼一番話來?難道就只是爲了語不驚人死不休?”銅火閉上眼睛,伸手摸在丹爐滾燙的爐身上,似乎在感受一個胎兒在孃胎之中的微動。
典萬沒有回答銅火的問話。
銅火等了片刻,沒有得到答案,不由得一笑道:“難不成你也看上了洪靖?想要贏得美人心?”
典萬依舊沒有回答。
銅火也不糾纏,開口道:“拷問本心不光是一種考驗,更是對一個人能不能登臨大道踏足上幽做的一種測試,在這種測試下,什麼妖魔鬼怪、心懷鬼胎都將現形,你可做好準備了?”
典萬聞言不由得想起妙法門的人生五大困境來,不由得輕鬆一笑道:“拷問本心?我就是本心,本心就是我,根本拷問不出什麼來。”
銅火一愣,驚訝的扭頭看向典萬,片刻後點了點頭,道:“原本想要囑咐你幾句,告訴你什麼叫做本心、本我、本念,現在看來,沒有必要了,你去吧,我要煉丹了。”
典萬卻坐了下來,沒有動彈。
感覺到典萬沒有走,銅火再次扭過頭來,看了看典萬忽然又笑了起來,隨後,銅火轉過身來,背對丹爐,丹爐下的火光滾滾,映照得銅火的面容忽明忽暗。
“大道理你或許已經明白了,但我有一些小心得,可以傳授給你,所謂本心……所謂本念……所謂本我……”
銅火從上午一直講到第二天清晨時分,將自己這麼多年心中所得一字不漏的全部傳給典萬,似乎生怕典萬領會錯誤,出現偏差,所以銅火在關鍵處反覆講解,窮盡腦海,舉了不知道多少個例子確信自己的想法完全沒有任何錯誤的傳遞給了典萬。
整個十個時辰的說教,說到最後一個字後,銅火長吁一口氣,疲憊不堪,這種心得傳授極耗心力,遠比煉丹十天還累。
銅火似乎又想到了什麼,面色微微一沉道:“整個火毒仙宮中你誰都可以得罪,唯獨一個人,絕對不能招惹,那個人叫做子尋,記住我的話,你可以公斗天陽君,只要你不死就算勝利,但你永遠不要得罪子尋!”
銅火說完轉過身去,道:“我沒有什麼東西再能教你了,你可以去道宮居住了,你說過,我不攆你走,你就不走,現在,我這裡沒有你的存身之處了,我這裡也不歡迎你!”銅火的話語說到後來,已經透着一股冰冷、淡漠,似乎典萬已經和他再無任何關係。
典萬對着銅火躬身一禮,開口叫了一聲師父,這是典萬首次稱呼銅火爲師,然後典萬退出火光熊熊的房間。
被爐火炙烤了整整一天的時間,一推開大門,清冷的晨風吹過,朝陽灑下萬道金光,典萬心中瞬間變得舒暢無比。
十個時辰的親口傳授,倒盡了一位苦修數十年的開竅修士的所有,典萬收穫極大,如果說典萬原本的通天大道只是一根隨風搖擺的繩索的話,那麼現在擺在典萬面前的,就是一座穩固堅實的獨木橋!
這種不遺餘力的親口傳授,有些時候,就算是親傳弟子都得不到。
原本典萬對於本心、本我和本念已經有了一定的認識,但認識的只是一個粗略的大框,沒有數十年的雕琢,這粗略的大框不會變得精細起來,甚至在這個過程中,這大框會不會走形變樣誰都不能預料,現在,典萬對於本心、本我、本心的認識的大框已經變成了雕樑畫棟的精美窗櫺,順着這窗櫺望出去,是一片叫人欣喜的世界。
恰在此時,一陣雲氣翻滾而來,將整個仙宮籠罩住,將典萬眼前那一片歡喜世界完全籠罩住,雲山霧海!
典萬忽然放聲大吼,聲音激盪,那濃雲厚霧轟然潰散,猶如老鼠一般,嚇得繞過仙宮匆匆遠去。
整個仙宮之中所有的人都聽到了典萬的吼聲,更感受到了仙宮的微微晃動。
整個仙宮之中所有的人全都皺起眉頭!
典萬實在是太狂了,這麼吼是什麼意思?是給整個丹宮施壓示威麼?這是不少丹宮修士的心中想法。
仙宮最深處,三位尊者湊在一處,爲首的赫然正是火毒仙宮之主御毒宮主。
“方蕩,這小子一定是方蕩!”
尊者在仙宮之中是一種特殊的存在,他們猶如妙法門的長老一樣,平日裡都處於閉門修煉中,沒有危及門派的事情絕不出面。
此時三位尊者一起出現,顯然是門派之中遇到了大事。
開口說話的是一位紅髮尊者,這位尊者一身大紅袍整個人猶如一團火焰一般,提到方蕩之名的時候眼中滿是貪婪和興奮。
“我早就說過,洪靖就是一塊吸寶石,現在果然將這個寶礦給吸來了!當初你們還怪我將招收新人弟子的日期提前是亂了本宮章法,現在如何?還有話說?”紅髮尊者說起來眉飛色舞。
另外一個白髮蒼蒼的尊者則搖頭道:“未必,我已經調查過了,典萬從入門之後就一直呆在房中,從未和洪靖有過任何接觸,甚至連馮雲身上的那些解藥也是黃易給送過去的。”
“切,這就更說明這個典萬心中有鬼。”紅髮尊者不以爲然的道。
白髮尊者冷哼一聲:“既然你認定那小子就是方蕩,大可將其抓來拷問,是與不是一問就知,何必現在浪費腦筋?”
紅髮尊者連連搖頭道:“不可,不可,方蕩身上有元嬰修士的法寶器靈,更有兩件鎮國之寶,一旦打草驚蛇,把他嚇跑了怎麼辦?到時候再想抓他比登天還難!”
白髮尊者皺眉道:“那怎麼辦?難道等他自己將寶貝送給你?閻淵老頭,你我可都快要入死地了,肉身劫遲遲不到,再找不到辦法,你我百年修行一朝夢碎,哪有時間慢慢等?元嬰修士的器靈是你我最後的希望了。”
紅髮尊者聽到這裡眉頭也皺起來,隨後嘆息一聲道:“事到如今,難道你還沒想開麼?你我兩個沒機會了,就算現在能夠將元嬰修士的法寶器靈弄到手,要想將其破解,不知道要花多久的時間,你覺得我們等得起?毒火,不要因爲你我的貪念而耽誤了門中其他人的修行!”
毒火尊者聞言沉默下來,再不開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