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 承野回到青年客棧,嘉措在門口叫住他:“去哪裡了?”
承野回頭看見嘉措,說:“送張倩回家。”
嘉措走到承野面前, 說:“你下午就出去了, 不可能送到現在吧?找慕葕去了?”
承野沒搭腔, 嘉措笑了笑說:“要是真的擔心她, 就不要總是那麼冷漠, 對女孩子不能這樣,感情是需要表達出來才能讓對方感受到的。”
“我沒有。”他皺眉。
嘉措搖搖頭,他知道自己這個弟弟的秉性, 要想他說出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實在太難, 索性沒再多說什麼。
自從張倩被送回張巍的奇香閣以後, 達瓦對承野的態度有所好轉, 但慕葕一直沒有找到,他還是一副憤恨不已的表情。
以前, 達瓦一直是向着承野的,哪怕承野跟老局長不睦,幾次惹怒了嘉措,達瓦也都幫着說話,但這一次達瓦是真的生氣了。
朗姆勸了好幾次, 都沒有用, 愛憎分明的的達瓦爲慕葕打抱不平, 一口咬定承野的過錯。
大家就這樣僵持了兩天。
第三天, 嘉措收到公安局的電話, 說是法醫的鑑定結果出來了,多吉和卓雅確實都是死於藥物中毒。
這毒也在案發現場的菸草中被提取出來, 而這含有劇毒的菸草,還不是純天然的,是被人泡了含有劇毒的水之後曬乾得來的,人吸菸的時候,毒氣就隨着煙氣進入肺部,最終一點一點致命。
背後的人很聰明,他似乎長了一雙眼睛,一切都在那人的掌控之中。
嘉措等人一點頭緒都沒有,大家的心情都不怎麼好。
雖然案發之初公安局的人就已經去達古寺勘探過現場,對相關人做過筆錄,可爲了得到一些更確切的線索,大家最終還是決定再去一趟。
第二天一大早,一行人便開車前往達古寺。
達古鎮到達古寺大概兩個小時的車程,快到中午的時候,車子就到了山腳。
擡頭,漫山遍野盡是暗紅色的白瑪草,山崖間掛滿了色彩斑斕的經幡,紅、黃、白相間的寺廟和高聳的白塔散落在其間,遠處更有拉薩今冬第一場降雪留下的銀色羣山。
由於山路崎嶇,不宜開車,大家只能下車,簡單吃了頓中午飯以後,開始徒步上山。
達古寺是一座隱修古寺,距今已有一千多年的歷史。傳說系當時的西藏首領爲其愛人所建的修行之廟,後來幾經擴建,形成了緊緊鑲嵌在懸崖峭壁間的大寺。整個寺廟由一百多個洞穴組成,構造非常玄妙,也因爲這樣巧妙的設計,令這座千年古寺名聲在外。【注】
可誰也沒想到,半個月以前,這座寺廟的兩尊鑲嵌着天價寶石的佛像離奇失蹤。
事關國家文物,西藏公安局當即組織專案組調查佛像失竊案,而同一時刻,由嘉措帶領的佛教文物保護隊也申請協助。
“主持老師傅知道你要回去嗎?”路上,嘉措問承野。
承野說:“知道,我提前打過招呼。”
“那就好!”嘉措說,“等我們到了達古寺,就給爹打個電話,讓他叫這邊的派出所找一下那丫頭的下落。”
承野說:“不用。”
嘉措說:“這事聽我的。”
承野沒再吭聲。
上山的路非常險峻,好在已經開闢出了一條人行道,不然實在無法想象怎樣到達這建在半山腰的寺廟。
山路雖然不好走,可對於承野等人來說卻是輕車熟路,尤其是承野,他從小就在這裡長大,就算閉着眼睛也能上來。
這樣一來,本來常人一個小時左右的上山路,他們不到四十分鐘就到了。
來接他們的是一個小沙彌,叫小冷,跟承野的性格有些相似,都是不太愛說話的人。
“主持在嗎?”嘉措問。
小冷說:“在。”
“那勞煩你帶我們先去見主持。”嘉措說。
“跟我來。”沒有一個多餘的字。
丹巴覺得好無趣,嘀咕道:跟野哥一個性格。
達瓦聽見他說這話,擔心被承野聽到,急忙扯了扯他的衣角,暗示他說話小聲些,丹巴這才襟聲。
小冷帶着嘉措一行人穿過一個白塔,繞過衆多佛洞,纔來到主殿堂。
隔着老遠,他們看見一個披着袈裟的老和尚正坐在蓮花座中央給下面的十幾個小和尚講經。
大家不想打擾,只在門邊站着聽,小冷把他們帶到門口以後也加入了聽課的隊伍。
臺上主持問:“什麼是道?”
臺下有人回:“不知,求教!”
主持說:“這就是道!”隨後,他伸出右手一根食指,告訴大家這就是道。
臺下衆人立即磕頭拜禮。
主持滿意地點點頭,四面環顧一週,只有一個小和尚沒有下跪,那人便是小冷。
小冷入寺不久,道行還淺,自然無法參透主持的深意。
主持看見小冷沒有跪拜,隨即呵斥他去後院打掃衛生,並且罰他一天不準吃飯,小冷嚇得差點暈過去。
課閉,大家散去,主持老和尚坐在原地沒有動,承野等人這才慢慢走進來。
丹巴對剛纔發生的事情迷惑不解:“剛纔那個小冷做錯了什麼,你就要罰他?”
主持笑着說:“做錯了事,當然要罰。”
丹巴不耐:“就是問他做錯什麼事了?”
主持說:“能明白的人總能明白,不能明白的人說多了也是沒有意義的。”
丹巴性格急躁,自然受不了這繞來繞去的禪語:“我說你這老和尚,怎麼……”
“閉嘴!”嘉措急忙攔住丹巴,隨即對主持拱手作揖,“老師傅,打擾你了,丹巴不知輕重,出言頂撞,請您寬宥。”
“無妨,想來這位施主也是無心之說。”主持起身,站到衆人面前,“你們來是爲了佛像被盜的事情吧?”
嘉措點了點頭:“是的。”
主持說:“阿彌陀佛……公安局的人一個月以前已經來過了,該瞭解的情況,我都已經交代清楚,到現在爲止,還是沒有任何線索,到現在爲止,我們連一個目擊證人都沒找到,難啊……”
嘉措說:“陸師兄帶回來的筆錄我也看過,但還是有些想不通的地方,所以纔想着再來打攪一下。”
嘉措口中的陸師兄全名叫做陸文峰,是嘉措在大學的師兄,也是學的刑偵專業,畢業以後就留在了公安局。
主持嘆了口氣:“達古寺佛像被盜,是我的過失,我讓文化瑰寶流離在外,實在是罪過……”
嘉措安慰道:“事情突然,老師傅不用太介意,這一次我們專門來一趟,也是爲了能夠早點找到那幫不法分子,早點將佛像迴歸古寺。”
主持看到承野:“阿野,你回來了。”
承野跪下:“老師傅,我回來了。”
主持點點頭:“很多事情不要太執拗,活得儘可能灑脫一些,明白嗎孩子?”
承野不說話,隨後主持對嘉措說:“那你們就先住下,要想了解什麼,大可以放手去做,只是有一個要求。”
“您說。”
“請不要打擾我寺的僧人修行,以及上山靜香的施主。”
“明白。”
隨後,主持重新安排了一個小和尚將嘉措等人帶到主殿旁邊的偏殿休息,那小殿專門用來招待留宿的施主,房間不多也不大,但乾淨整潔。
一路上,丹巴對於剛纔主持師傅的話仍舊耿耿於懷,嘴裡不住地念叨,嘉措提醒他這是佛門聖地,注意自己的言行。
丹巴有些不耐:“那老師傅,平白無故地處罰一個小和尚,未免也太狠心了吧?”
嘉措說:“老師傅是高僧,肯定有自己的緣由,你跟着摻和什麼?”
丹巴噘着嘴:“我不也是爲那個小和尚抱不平嘛。”
“無論你有,沒有,能顯示,不能顯示,致使殘疾人,健全人,人類,神仙,龍,動物,雖然能顯示不同,大者呼風喚雨,小者像蟲一曲一張,就是是你一個人,亦能輪迴在這些身上面來作不同表現,如果現在你同時擁有這些身體,要你盡其能表達恭敬一禮拜,你能做到嗎?”
承野突然開口,衆人都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麼。
只聽見他繼續說道:“當然可以盡其所能,不論你是風神,是風,是火,是水的身體,你都能盡其所能表達這樣的心,所以有指無指,有顯無顯,是福德不同決定能不能,顯不顯而已,你的心不生不滅,居萬法爲身,依然不變化要表達的內容。
“野哥,你說的這些到底是什麼意思啊?”丹巴急躁的脾氣又上來了。
“小冷沒有下跪,就是犯錯。”承野說:“他剛來沒多久,悟性還不高,言語行爲不敬,老師傅沒有斷他一指已經是寬恕了。”
丹巴恍然大悟:“行啊野哥,不愧是從小在寺廟長大,這悟性是越來越高了。”
話音剛落,丹巴看見面前所有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突然反應過來自己又哪壺不開提哪壺,急忙道歉:“對不起啊野哥,我不是故意提這些的。”
承野說:“沒事,我就是在達古寺長大的,這沒什麼不好說的。”說完轉身就走了。
嘉措看着承野離開的背影,忍不住長嘆一口氣。
夜晚涼風習習,大家正在吃齋飯,沒過多久,就有人來。
那人穿着藏藍色的棉襖子,兩個麻花辮搭在肩上,綁得光滑細緻,兩頰是正宗的高原紅,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來人正是央金。
嘉措看見央金平安無事,隱藏在心底的那份擔憂頓時煙消雲散,但他向來不會輕易表達,很多時候勸慰別人的話到自己身上卻是一點用都沒有。
“央金?”達瓦第一個起身迎過去。
央金笑着對達瓦說:“怎麼樣,見到我高不高興?”
達瓦說:“高興,高興得很呢,可是,你怎麼來了?”
央金開玩笑道:“怎麼,還不歡迎我啊?剛纔還說見到我高興,看來是哄我的咯……”
達瓦急忙解釋:“當然不是。”他低聲對央金說:“我看見你當然高興,也知道你來的目的,但是我現在跟承野有點矛盾,也不好表現得太高興。”
央金有點不敢相信:“你們倆怎麼了?你不是承野哥哥的跟屁蟲嘛,怎麼還會跟他鬧矛盾,這倒是奇了怪了。”
達瓦說:“還不是……”隨後又想起什麼,急忙轉了個話題:“不說這個了,你吃飯了嗎?我們剛開始吃,一起坐下來吃飯吧。”
達瓦把央金拉到飯桌前,給她加了一根板凳,剛好把她安置在嘉措旁邊。
央金看見嘉措,禮貌地打招呼:“嘉措哥哥,好久不見。”
嘉措點點頭,只扒了幾口飯,就說吃飽了,隨後便離開飯桌回了自己的房間,說要休息。
央金見他似乎不歡迎自己,原本還笑着的一張臉,頓時低落了不少,心想對方是不是不高興見到自己。
“央金你別在意,大哥最近因爲犯罪分子的事情心裡煩,跟你沒關係。”達瓦看出央金的失落,安慰道。
“承野哥哥去哪裡了?我託人給他送了一封信,他收到了嗎?”央金問。
丹巴正想說什麼,突然被達瓦攔住,達瓦插嘴道:“肯定收到了啊,野哥緊緊拽在手裡,誰也不給看,你都給他寫什麼了?”
央金聽完達瓦的話,心裡高興得不得了:“真的嗎?他看了?”
達瓦死命點頭:“看了看了,是吧丹巴?”隨後用手肘抵了抵丹巴的手臂。
丹巴也附和道:“對對,看了。”
央金笑着說:“我寫給承野哥哥的信,自然不能告訴你們了。”
達瓦皺眉:“莫不是真的是情書吧?”
央金害羞地低下了頭:“什麼情書啊,你們都胡說什麼啊。只不過,只不過是問問承野哥哥最近在忙些什麼,有沒有什麼開心的事可以分享。”
“是嗎?”達瓦笑了笑說:“那我就不告訴你野哥看見這封信的反應咯。”
“承野哥哥看了信以後都說什麼了?”央金急忙抓住達瓦不放,“快告訴我嘛,求你了。”
達瓦想了想,故意開玩笑說:“咳咳……”達瓦咳嗽幾聲,模仿承野的語氣,故意調侃道:“央金那小丫頭,一天不好好學習,好好幫着阿孃照看生意,天天想一些亂七八糟的事,改天遇到她,一定好好訓她。”
聽完達瓦的話,央金噘着嘴,表示反對:“他真的這麼說啊?我,我有認真學習,沒有落下功課,我也有幫阿孃照顧生意啊,你看那個幫我送信的慕葕,就是我接待的客人。”
說到慕葕,達瓦的心情一下子就低落了不少,央金看在眼裡,皺眉道:“怎麼了,怎麼一提到慕葕,你的臉色就不太好。”
達瓦不說話,丹巴解釋說:“金子你不知道,慕葕後來順路跟我們同行,可野哥把她氣走了,至今下落不明,沒準就遭人暗算了也說不準……”
丹巴話沒說完,就被達瓦踩了一腳,疼得他直叫喚,達瓦急忙說:“野哥被老師傅叫過去有一會兒了,你如果要去找他,現在我就帶你去。”
央金沒想那麼多,說:“沒關係,你告訴我他住在哪兒,我自己去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