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文峰在派出所待了三天三夜都沒回來, 許江國那邊也一直沒有消息。
想起老鼠最後那句欲言又止的話,爲什麼頓巴急着籌錢?而他又爲什麼不想當着大家的面說清楚原因?這裡面難道還有別的隱情?
所有人暗地裡都坐立不安,覺得不對勁, 但又不想影響彼此的情緒, 沒有人專門提起。
慕葕的右眼皮跳得很厲害, 彷彿有什麼不好的事即將發生。
承野安慰她沒事, 可慕葕還是不安心, 想要去派出所探一探情況。
這件事她沒有對任何人說,包括承野在內。
傍晚,等所有人都吃完晚飯回房間休息的時候, 慕葕一個人悄悄地出了門。
她站在一輛小車面前,久久沒有任何動作。
那是阿春的車, 她借了車鑰匙, 但並沒有告訴阿春要去縣城, 只說要去鎮上買點東西,開車方便一些, 阿春自然也不知道慕葕其實對開車有陰影。
當年的那場車禍,要不是媽媽用身體護住自己的頭,她也早就死了。
從此以後,慕葕就再也不敢開車,連坐車都有些恐懼。
要不是答應了爺爺, 她也覺得不會來西藏這種需要大量坐車的地方。
最終, 慕葕還是上了車。
也許她的心裡經過了千萬次的掙扎, 也許她仍舊沒有說服自己, 可一想到這件事跟承野的父親有關, 跟承野有關,她突然就什麼都不怕了, 她必須要鼓起勇氣,她得去一趟派出所才能安心。
繫好安全帶,轉動車鑰匙,聽到一陣轟隆聲,慕葕的心裡一緊,咬牙踩了油門。
車子緩慢地向前移動,慕葕臉色一陣發白,她渾身上下都在抖,嘴脣也止不住地戰慄。
腦海中不斷地閃現那個她一輩子都不想再回憶起來的畫面。
那個美好的午後,那個完全看不出是暴風雨即將來臨前的安靜午後,慕葕的父母帶着她去逛商場,那天慕葕過生日,她十歲了。
原本很開心的一天,卻因爲突然衝出來的一輛黑色麪包車戛然而止。
麪包車從右側突然衝了出來,慕葕的爸爸完全沒有反應過來,整個車子就已經開始往左翻。
慕葕的媽媽立馬抱住一旁的女兒,她把女兒的頭緊緊地抱在胸前,用自己的身體爲她擋住了從四面八方涌來的玻璃渣和鐵片。
救護車趕到的時候,小女孩除了腿部有一條很淺的傷口,其它地方竟然奇蹟般地沒有任何傷口。
女孩一直哭,一直哭,不遠處火光沖天,周圍人的畫面開始模糊,直到她聽見有人說:“人已經死了。”
那一刻,她突然就不哭了,親眼看着父母的身體被矇住了一層白布。
在那以後,她就不太愛說話,也不太愛笑,爺爺把她接到了身邊,一直給她請心理輔導老師。
直到爺爺也離開了她,要不是帶着爺爺最後的囑咐,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多久。
不知道開了多久,她終於顛簸到尼木縣派出所。
突然,前面跑出來一個小女孩,約莫只有三歲左右,慕葕急忙踩了剎車,不然後果不堪設想。
很快,小女孩的母親從派出所出來,她看了一眼慕葕的方向,匆匆抱着小女孩離開了。
尼木縣派出所離吞巴村大概半個小時的車程,車子開到派出所也不過四十分鐘左右。
慕葕停好車,深呼吸幾口,才從剛纔開車的恐慌中緩解過來。
“慕葕?”
慕葕回頭,是陸文峰。
陸文峰走到慕葕面前:“你怎麼來了?”他看了一眼四周,慕葕知道他在找什麼:“就我一個人來的。”
陸文峰點點頭:“跟我進來吧。”
“嗯。”
慕葕跟着陸文峰進了派出所。
陸文峰把她帶到辦公室,見她額頭還有汗水,臉色也不太好,倒了一杯水遞給她:“你怎麼了,看起來好像不太好?”
慕葕喝了一大口水,她長吁一口氣:“我不太會開車,剛纔差點撞到一個小女孩。”
陸文峰試探性地問道:“你跟她們……說什麼了嗎?”
慕葕皺眉:“我應該跟她們說什麼?還是她們應該對我說什麼?”她突然意識到陸文峰的話裡有話。
“沒有沒有,我只是說,那兩母女有沒有讓你賠償之類的。”
“你怎麼知道是兩母女而不是兩父女?”
陸文峰身體明顯一怔,這一細微的舉動慕葕全部看在眼裡,她放下手中的水杯,走到陸文峰面前,盯着他問道:“陸師兄,你是不是有事瞞着我們大家?”
陸文峰“嘶”了一聲:“你這人,我能有什麼事瞞着你們嘛,怎麼這麼說話。”
慕葕哼笑道:“是嗎?我看你在派出所也沒什麼事,爲什麼一直不回客棧,你明知道我們大家都在等老鼠的口供。”
看着陸文峰閃爍的眼神,慕葕更加篤定自己的懷疑:“是不是老鼠交代了新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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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文峰點點頭,沒有說別的。
“什麼線索?”慕葕步步緊逼,這是她冒着生命危險開車來這裡的目的,她要知道真相。
陸文峰仍舊沒有吭聲,慕葕感覺他非常痛苦,彷彿內心無比掙扎和煎熬。
“難道這個新的線索不能說?”慕葕開始有條不紊地分析,“又或者說,這個新的線索,跟我們當中的某個人有關,你不能說?”
陸文峰突然說:“好了,慕葕,你趕緊回去吧,阿野該擔心了。”
慕葕說:“你什麼都不說,我怎麼回去,我回去了又怎麼跟大家交代?”
陸文峰嘆了口氣:“慕小姐,你別逼我。”
慕葕不禁皺眉:“難道這件事真的跟我們當中的某個人有關?”
陸文峰突然提高了分貝:“好了,我說了,沒有什麼新的線索,也跟你們當中的人沒有任何關係,請你馬上立刻離開這裡,不然我就找人把你綁瞭然後送回去,你自己選一個吧。”
陸文峰情緒越是激動,代表慕葕的猜測越接近真相。
眼下,繼續追問下去陸文峰也不見得會說出實情,他要保護的這個人一定很重要。
慕葕記得承野的草稿紙中寫到過“內奸”兩個字,莫不是公安系統裡有內鬼,又或者是他們當中有人是內奸?
不可能是承野,丹巴已經排除,小李跟陸文峰一起回了派出所,也可以排除,現在就只剩下嘉措和達瓦。
到底是他們當中的哪一個?
慕葕開始回憶頓巴被捕當天的情形。
當時頓巴已經打算咬舌自盡,可他臨到死前突然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
“你們自命清高,但實際上都是一幫無腦的蠢貨!”
“不要以爲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陰溝裡也會翻船的……”
說完這些話以後,頓巴就要舌自盡了,而且是死不瞑目。那些話他肯定不是對着自己在說,因爲她跟頓巴從來沒有任何交集,這麼短暫的接觸也不至於讓他對自己咬牙切齒到這個地步。
那麼不是慕葕又是誰呢?
頓巴到底是在盯着誰說這句話呢?
慕葕突然想起一個人,那個人當時站在她的身後,頓巴死了的時候又突然衝到她的面前,伸手去感受頓巴的鼻息,確定對方已經死了。
如果頓巴不是在對自己說這話,那就是對站在自己身後的那個人說。
可是爲什麼呢?慕葕不敢相信,也不願意相信,更無法相信。
他有什麼理由會做這樣的事,沒有任何理由啊。
如果頓巴真的是跟他說這一番話,那麼這個人很有可能就是雪狼集團的二當家之一。
想到這裡,慕葕像是突然遭受了暴擊,一時間頭痛欲裂。
陸文峰跟她說不通,索性離開辦公室,不再跟她糾纏,眼下空蕩蕩的辦公室就只剩下她一個人。
如果真的如她所想,那麼承野就很危險,她必須趕回去告訴承野她所知道的一切。
想到這裡,慕葕急忙跑出了辦公室,剛出門就聽見走廊盡頭有兩個警員在聊天。
“你說剛抓進來的那小子說的那些話是真的嗎?”
“不說百分之百,至少百分之九十九以上是真的啊。你想啊,他上級已經死了,現在自己又進了這種地方,除了戴罪立功,坦白從寬,我想不出第二條出路。”那人又補充道:“再說了,不是有那女娃子的髮夾作證據嗎,如果找到那個紅色的嵌着蘋果的髮夾,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
“對啊,如果找到頓巴女兒的髮夾,就能證明他確實用頓巴的女兒威脅頓巴自殺。”另一個人連連感慨,“嘖嘖嘖,如果真的是這樣,你說次仁老局長真的會大義滅親嗎?”
……
後面的話慕葕沒有再繼續聽下去,到這裡她已經完全證實了自己的猜測。
她匆匆忙忙往外跑,剛一走出派出所大門,就看見承野站在阿春的車子前,正盯着自己。
慕葕看見承野,又是哭又是笑。
“怎麼了?”承野一頭霧水。
“太好了,你來找我了,真的是太好了。”慕葕緊緊地抱住他。
承野沒聽明白慕葕的話,他只是無意間看見慕葕開車離開,跟阿春打聽之後才知道慕葕借了他的車去鎮裡買東西,憑他對慕葕的瞭解,用腳趾頭也能想到她的最終目的不是去鎮上,而是去縣城派出所。
承野坐上駕駛座,慕葕上了副駕駛。
車內,慕葕問承野:“你是怎麼來的?”
承野說:“開車來的。”
“那你的車呢?”
“先放在派出所,明天讓陸文峰開回來。”
“阿野……”慕葕試探性地問,“如果,我是說如果,當你發現,這件事其實並不複雜,因爲真正的兇手就在我們身邊,你會怎麼做?”
承野笑了笑說:“就在我們身邊?誰啊?”
慕葕沒吭聲,承野突然也不吭聲。
兩人一直保持沉默將近五分鐘,直到慕葕先開口打破這種沉默。
“其實,我看過你房間裡寫得那些東西。”慕葕舔了舔嘴脣說:“你其實已經猜到了對不對?”
承野突然一個急剎車,慕葕差點撞上前面的擋風玻璃,他神情嚴肅地轉頭看向慕葕:“我什麼都沒猜到。”
慕葕皺眉,知道她要做的事:“好,你不說,那我告訴你……”
“阿葕,我們可以安靜地開車嗎,我一路狂奔到這裡,真的非常累,不想再跟你去討論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
“可這是事實,你即使不想面對,它也始終是事實,你必須接受它。”
承野沒有吭聲。
“雖然我們都不願意承認……”
“慕葕,不要再說了……”
“阿野,接受現實好嗎,你的哥哥……”
“我叫你不要再說了你聽不懂是不是?”男人突然大發雷霆,慕葕非常理解他此時此刻的心裡感受,他內心的痛苦並不亞於任何人。
“老鼠的供詞已經交代清楚,是嘉措利用頓巴的女兒威脅頓巴自殺,他很有可能就是雪狼集團的二當家之一,多吉、卓雅,甚至是劉黑子都有可能是他殺的,他身上揹負的是好幾條人命。承野你醒醒吧……”慕葕吼完這一席話,男人終於冷靜了下來。
他用力地拍打着方向盤,隨後轉身抱着慕葕:“爲什麼是他,爲什麼,爲什麼啊?”
慕葕第一次看見承野流淚,一個如此陽剛的男人竟然在她懷裡哭成一個孩子。
這也許就是兄弟之情的意義所在,可恰恰也是這種情義,最是傷人。
……
黑色的轎車離開派出所以後,陸文峰站在門口,旁邊是小李。
“陸隊,他們走了。”小李說:“該讓他們知道的事,我已經一字不落地傳達到位,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
陸文峰吸完最後一口煙,將菸蒂丟在地上踩了兩腳,隨後轉身回了所裡:“走吧,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