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措和央金舉行了天葬儀式, 就在他們相擁而去的這片樹林裡。
承野是他們的天葬師。
葬禮一切從簡,除了一些必要的親朋以外,沒有打擾太多人。
西藏的天空還是那麼藍, 像一顆閃閃發光的寶石, 鑲嵌在華夏神州, 讓人神往。
骨哨一響, 漫天鷹鷲像是得了號令, 從四面八方而來。
一瞬間,一切彷彿都回歸平靜。
願逝者安息。
……
次仁在得知嘉措死訊時,血壓急劇升高, 最後被送進了醫院。
央金的阿孃當即哭暈了過去,直到女兒靈魂往生也無法接受這個事實。
達瓦和丹巴一直在葬禮上忙前忙後, 但倆人只是機械地做事, 誰也沒有多說一句話, 彷彿下一個眼神就會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慕葕堅持要爲他們守靈,已經幾天幾夜沒有閤眼。
承野心疼她, 幾次叫她回去休息,可她就是不聽。
承野知道,她是自責,她覺得要不是自己一直想要尋求真相,也許嘉措和央金早就私奔了, 也不會到如今這個地步。
這幾天, 慕葕每天都要問承野同樣的問題:“阿野, 你說我是不是真的做錯了?”
承野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 只能輕輕地抱着她, 讓她在自己懷裡哭個痛快。
他想,哭累了, 她就會好受一些吧。
“阿葕,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抓住雪狼,爲大哥和央金報仇。”
“報了仇又怎麼樣呢,他們也不能回來了。”
想不開的時候,慕葕就會非常偏激,情緒也會異常激動:“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也許他還會繼續做他的二當家……但他會活着……而央金也不會爲了幫他擋槍……她滿心歡喜地來找自己的愛人……到頭來得到的卻是……”
承野只能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他不知道該怎樣安慰她,他知道不管說再多,她依然會充滿自責和愧疚,她以爲如果沒發生一件事,就不會發生另一件事,但她沒想過,即使這件事不發生,另外一件事也會取而代之。
這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朝着上天的安排走下去,沒有人能夠阻擋,他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勇敢地面對,並且更加堅強,不管它是好的還是壞的。
……
病房裡,次仁戴着氧氣面罩,骨瘦嶙峋的手臂上還插着一根輸液管。
承野從來沒有如此仔細地觀察過自己的父親。事實上,從他出生那一刻開始,父親的樣貌在他的記憶當中就是非常模糊的。
當別人家的孩子都在課堂裡咿呀學語搖頭晃腦地背誦課文的時候,只有他,一個人靜靜地坐在石階上,看着周圍來往的香客,細細地打量他們,觀察着他們一些滑稽的小動作,直到忍不住暗自偷笑。
他的童年就是這麼無趣,無趣到觀察地上的螞蟻,看天上的雄鷹,跟河裡的魚說話,直到嘉措和央金的出現。
那個看似穩重但總是小心翼翼,放佛活得並不開心的嘉措,以及那個總是喜歡跟在嘉措身後,但又時常做出一些對他親暱的舉動,最終看到嘉措嫉妒的眼神,纔開心得笑起來的央金。
如果沒有遇到他們,他的人生也許依舊是每天觀察香客的滑稽小動作,由此往復,不斷循環。
甚至他不保證自己是否會將還算茂密的頭髮全部剃光,選擇出家當和尚。
又或者從事着令人不寒而慄的天葬師的職業,直到老死。
可事情總是這樣變幻莫測,他遇見了他們,但又失去了他們。
頓巴因爲女兒毫不猶豫選擇咬舌自盡,慕葕的媽媽爲了保護自己的女兒用柔弱的身軀擋住玻璃渣和熱流,嘉措聽見真相之後露出絕望的眼神。
承野突然發現,血緣親情就是這樣神奇,不管你願不願意承認,它都在那裡,逃也逃不掉,父母的愛遠比他想象的要偉大許多。
承野坐在老人身邊,牀頭櫃顯示器上的駐波還在上下震動。他突然想,如果某一刻,液晶屏幕變成了一條直線,他會是怎樣的心情。會哭嗎?會像央金阿孃失去央金的時候那樣痛哭流涕嗎?
突然,他自嘲地笑了。
不,他不會。
有些人的童年,可以治癒一生。
而有些人,則需要花一生去治癒自己的童年。
……
嘉措死後,承野主動申請加入拉薩市佛教文物保護隊,併成爲了保護隊的新任隊長。
新一輪的“佛教文物回家計劃”開始緊鑼密鼓地開展起來,另一座佛像尊身的下落,成爲了隊裡現目前最爲緊要的任務。
保護隊全員團結一心,整裝待發,誓要與不法分子戰鬥到底。
“野哥,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你就發話吧。”達瓦咬牙,恨不得將這些罪犯碎屍萬段。
丹巴也憤恨地說:“是啊野哥,我們現在就聽你和慕姐的,你們只要說一句開幹,就是上刀山下油鍋我丹巴絕對不眨一下眼睛。”
慕葕忍不住笑道:“我們只是協助警方調查,又不是要打仗,不用你上刀山下油鍋。”
丹巴撓了撓後腦勺:“我不也是想着要抓壞蛋爲大哥報仇才那麼激動地嘛……”
聽到這裡,承野看了一眼大家,突然皺眉道:“我知道,你們都想盡快揪出兇手,爲大哥報仇。不過,現在還不是時候……”
丹巴性格急躁,還沒等承野說完話就插嘴道:“什麼叫不是時候,難道野哥不想爲大哥報仇嗎?”
達瓦“嘶”了一聲:“你這急躁的性格什麼時候能改改,聽野哥把話說完。”
丹巴沒吱聲,一直擰着眉看向承野。
承野繼續說道:“國家利益高於一切,佛教文物一件都不能丟,我們要先找到另一尊佛像,然後再從雪狼手裡奪回夜明珠,將它們重新鑲嵌回佛像尊身上。至於大哥的仇,就這件事情完成以後,我會跟他們算總賬。”
丹巴嘆了口氣:“可是,哪有那麼容易,這一尊都找得那麼辛苦,另外一尊上哪兒去找?”
承野說:“這個得謝謝央金。”
丹巴的眼睛又紅了:“野哥你別說了,我纔好一點,你又招我,我實在不想再哭了,眼睛都腫了。”
慕葕笑了笑說:“阿野說的對,我們是得感謝央金,要不是她,我們又怎麼知道,另一尊佛像一直都在達古寺。”
達瓦難以置信地說:“你是說,另外一尊佛像還在達古寺?”
慕葕說:“沒錯,央金死之前單獨跟我說的……”
『達古寺,山洞,去找小冷……』
“達古寺,山洞,去找小冷?”達瓦唸唸有詞,突然靈光一閃,“我想起來了,當時央金被困在後山的一個神秘的山洞,回來以後就一直說這個山洞很奇怪,還想讓我陪她一起去看,可我膽子小,不敢去就直接拒絕了她,她後來又找了小冷。”
慕葕點點頭:“沒錯,那個山洞裡,一定有我們要的東西。而央金,很有可能也是發現了山洞的秘密,知道了她不該知道的事。”
丹巴彷彿也想起什麼:“難怪那丫頭後來性情大變,想來她也是知道嘉措哥做的這些事,心裡正煎熬着吧……”
說到這裡,丹巴難受極了,他怪自己沒有發現央金情緒的起伏,沒有好好地關心她,如果他主動關心一下,也許她會告訴他,也許她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不要再自責了,我們都打起精神來。”慕葕拍了拍丹巴的肩膀鼓勵道:“只有將罪犯繩之以法,將文物歸還給國家,我們才能對得起嘉措和央金的在天之靈。”
……
承野帶着保護隊的弟兄們回到達古寺,在小冷的帶領下很快便找到了那個神秘的山洞。
大家通過暗門進入暗室,不過,整個暗室就如央金第一次進去所看到的一樣,沒有特別奇怪的地方。
“這裡怎麼會有佛像嘛?”達瓦一邊四處打量,一邊持懷疑態度。
丹巴也摸了摸周圍的牆壁,確實沒有空心的跡象。
“沒有帶錯地方吧?”慕葕突然有些不安。
小冷也不知道:“當時那位女施主只讓我等在暗室,至於裡面的情形,我是不清楚的。”
丹巴兩手一攤:“完蛋,還得玩兒一次密室逃脫唄?”
達瓦白了他一眼:“別在那裡胡說八道,趕緊看看有沒有什麼不一樣的地方。”
丹巴有些不耐:“這哪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嘛,就屁大點地方,除了有個燈,估摸着再過段時間,連這燈也不亮了。”
承野突然朝高臺走過去,隨後他招手叫慕葕過去:“你不是說對西藏的東西有研究,看看這唐卡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慕葕仔細地瞧了瞧:“看不出來,就是一個普通的唐卡佛像。”
承野皺眉,還是不死心,繼續大量這尊觀音像,只見觀音的羊脂玉淨瓶中有一支柳條,那柳條不偏不倚剛剛指向她蓮花座上的一片花瓣。
承野狐疑地將手伸向那個地方,突然,就在他觸碰到的一剎那,高臺突然從兩邊分開,從高臺下又升上來一個長方形的木匣子。
承野和慕葕兩人相視一眼,同時推開木匣子,佛像尊身赫然出現在眼前。
……
另一尊佛像的下落總算有了着落,保護隊連同在頓巴那裡追回的一尊一起歸還給了達古寺。
老主持看到佛像迴歸,激動得熱淚盈眶。
當他得知嘉措和央金已經去世的消息,專門爲兩人舉辦了一場規模浩大的法事,希望其靈魂得以安度。
……
如今兩尊佛像已經全部迴歸達古寺,剩下的工作就是夜明珠。
夜明珠的去向最爲棘手,其身價不菲,可以用價值連城來形容,眼紅的人多,再加之,距離失竊的時間又過去了那麼久,這種小型的物件,很有可能被轉移至海外,如果真的這樣,想要追回,簡直如大海撈針。
要想盡快找到夜明珠,保護隊必須要跟公安通力合作才行,承野再一次找到陸文峰。
不過,陸文峰的精神狀態非常不好,聽說是因爲嘉措。
承野能夠理解,嘉措跟陸文峰本來就是同門師兄弟,再加上次仁局長這層關係,兩人的交情匪淺,現在嘉措出了這種事,他傷心難過也是應該的。
陸文峰:“刑偵隊全員出動,繞着案發現場方圓一公里排查,除了兇手留下的那顆子彈頭,什麼都沒有。”
承野知道他這幾天都在爲嘉措的事情奔波:“大哥的事,你可能得先放一放。”
陸文峰皺眉:“你說什麼?”
承野說:“我們必須要先把夜明珠找到,這是國家文物,不能有任何閃失。”
“可他始終是你的大哥啊……”陸文峰沒想到承野來找他不是關心嘉措的案件進展,而是向他打聽夜明珠的去向,一時間有些不理解,“難道真的像外界傳言,你跟他並沒有什麼深厚感情?”
承野說:“不,我跟大哥的感情比任何人都要真切。”
“那爲什麼不先找出殺害你大哥的兇手,而是去找那個勞什子夜明珠?”
“因爲國家利益高於一切。”
“你……”
“陸師兄,忘記當初入警時候的宣言了嗎?”
陸文峰沉默了。
“很多時候,個人得失在家國大義面前都得讓步。”承野沒有絲毫猶豫,“我相信,如果大哥還在,也一定會支持我這樣做的。更何況,我並不是不去抓兇手,警察局已經在調查了,多我一個不多,這件事,我遲早都要算清楚。只不過,當務之急,是先找到夜明珠,大家才能都安心。”
“你來找我,是想讓我怎麼做?”
“我想讓你幫我查一下,有一趟去往達孜的夜班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