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承野離開了達古寺, 央金的心情就一直不好。
達瓦安慰了幾次,收效甚微,只得去找嘉措。可不知道怎麼回事, 每次央金看見嘉措, 臉色就更不好, 嘉措還沒來得及開口, 她就悻悻離開。
這段時間, 央金除了吃飯的時候跟大家一起,其它時候都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要不是達瓦說承野還會回來,讓她別到處亂跑, 按照央金的性格,早就下山去找他了。
丹巴聽說慕葕被放了, 非常生氣, 還說要去找陸文峰算賬, 甚至懷疑他們早就蛇鼠一窩。嘉措對於這件事不置可否,大家都不清楚他的想法, 有一天吃飯,丹巴實在受不了,直接挑明瞭。
“大哥,你就說這件事怎麼辦吧?”丹巴焦急地說:“我聽說,省廳的領導都下了死命令, 要是再破不了案, 老局長那邊……大哥, 這件事你得拿個主意。”
達瓦插話說:“我反正不相信慕葕是那樣的人……”
丹巴冷哼道:“你的意思就是我故意污衊她?那你是懷疑我了?”
達瓦繼續扒飯, 沒吭聲。
他越是不吭聲, 對於丹巴這種急性格的人來說,就越容易點燃。
“真是好笑, 你才認識那個女人幾天吶,就這樣向着她說話,莫不是你對她也有別的想法?”
丹巴越說越離譜,達瓦終於忍無可忍:“夠了丹巴,慕葕是野哥的女人,你即使不考慮我的感受,野哥的感受你總得考慮吧,虧他一直對你那麼好,你家裡哪次缺錢不是野哥悄悄給寄過去的,你現在揹着他說慕葕,合適嗎?”
達瓦說完,丹巴沉默了,要說慕葕他是真的討厭,可承野他卻是真的在意。
“好了,你們有完沒完?”一直不說話的嘉措終於開口,語氣有些不耐,一向好脾氣的他也有些情緒失控。
“大哥,我吃飽了,先回屋了。”達瓦放下筷子,白了一眼丹巴,憤憤離開。
丹巴說:“大哥,我也走了。”
整個飯桌上就只剩下嘉措。
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將事先給央金留的飯菜打包好,準備給她送去。
這幾天,央金的脾氣越來越差,她每天都在問承野什麼時候回來,大家也都對她說很快就回來了,可每當一天過去,她的心情就變差一點。原先還能出來吃飯,現在索性連吃飯都不想出門,每次都是嘉措給她送過去。
嘉措把飯菜送到央金房間門口,輕輕敲了幾下門。
“金子,吃飯了。”
沒有迴應。
嘉措又喊了一聲:“金子?”
還是沒有迴應。
嘉措突然感覺到不對勁,他一把推開房門,裡面空空如也,哪裡還有半點央金的影子。
人去哪裡了?
嘉措急忙叫來了達瓦和丹巴,可兩人都說白天一天都沒見過央金,還以爲她又在賭氣,沒想到這人根本就不在屋裡。
那她是什麼時候不見的?
“大哥,金子會不會跑下山找承野了?”丹巴看了一眼嘉措的臉色,小心翼翼地說。
嘉措沒吭聲。
達瓦說:“金子雖然有時候有點作,但本質上還是一個懂事的姑娘,不會無緣無故地離開,連招呼都不打啊。”
達瓦的話提醒了嘉措。
沒錯,央金並不是一個不顧別人感受的人。如果她突然消失不見,連招呼都沒打,只能說明她約到了危險。
嘉措意識到情況的嚴重性,急忙轉身離開。
“大哥,你去哪裡啊?”達瓦在後面喊,可嘉措卻像沒聽見似的,往下山的方向跑去。
……
嘉措沒命似的狂奔,到達古鎮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他跑到青年客棧,見到承野和慕葕,但央金並沒有來找他們。
這下事情就嚴重了,央金在達古鎮並不認識其他人,更何況,如果她真的是來找承野,那麼除了青年客棧,她不會去其它地方。
“大哥,你別擔心,我們分頭去找她。”承野安慰說。
於是,大家分成三撥。
承野和慕葕留在達古鎮找;貢布大叔去派出所找陸文峰幫忙;而嘉措則往回走,達古寺後山有一片樹林,下山的人稍微不注意就容易走錯路,剛纔下來的着急,嘉措根本沒想那麼多,現在冷靜下來,央金如果沒在達古鎮,那就很有可能在後山迷了路。
……
央金、承野、嘉措三個人從小一起長大。
以前,承野一個人在達古寺,嘉措就經常帶着央金去找他。
他不愛說話,央金就講冷笑話逗他笑,可每次承野沒笑,倒是嘉措在那裡笑個不停。
小時候,央金就愛跟着承野,而嘉措就總是跟着央金,似乎沒有人回頭看身後的人。
央金考試不及格,老師要她拿着試卷回家找家長簽字,央金不敢拿回家,就去求嘉措。
嘉措爲了讓自己的字更像央金的娘,沒少下一番功夫。
央金想要學騎馬,嘉措就求次仁給他買一匹小馬駒,次仁說只要他考上年級第一名就給他買,那段時間,嘉措沒命似的學習,生病了也不吭聲,差點熬成了肺炎,等他牽着小馬駒去找央金的時候,央金已經不喜歡騎馬了。
想到這裡,嘉措突然覺得自己挺可憐。
喜歡着一個女孩,卻連告白都不敢,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喜歡的女孩迷戀着別的男人。
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漆黑的後山林不時地傳來陣陣狼嚎和野狗的犬吠聲,讓人不寒而慄。
央金一個人躲在一個山洞裡,飢寒交迫,渾身無力。
她連哭都不能太大聲,生怕這聲音引來兇猛的野獸。
這幾天一直沒有承野的消息,她實在待不住,想也沒想就獨自跑下山去找他,可沒想到,走到分叉路口的時候竟然選錯了路,誤入了這一片詭秘的林子。
天色漸漸暗下來,該死的天卻一點光亮都沒有,她從小方向感就很差,走了許久發現還在原地,這才終於意識到,自己是迷路了。
“救命啊,嗚嗚,救命啊,有沒有人啊?”周圍的氧氣愈發稀薄,她一邊小聲哭一邊環顧四周,觀察者周圍的動靜,以防野獸出沒,“承野哥哥,嘉措哥哥,達瓦哥哥,丹巴哥哥,你們在哪裡啊?這裡好可怕,我好害怕啊,嗚嗚……”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一陣電閃雷鳴,很快便聽到霹靂啪啦的雨點撞擊大地的聲音。
下大雨了。
又是一陣狼嚎。
央金嚇得往角落裡縮了縮,讓自己的身體靠着石壁,這樣更有安全感。
就在這時,她突然發現,背後並不穩當,彷彿那裡根本不受力,空蕩蕩的。
她轉身,用手輕輕磕了磕,猶豫了一下,隨後用力一推,“哐當”一聲,這堅硬的石牆竟然有一道暗門。
央金大驚。
可洞裡漆黑一片,她根本不敢貿然進去。
如果這是人爲,那麼別人是怎麼進來,這裡一定有可以照明的地方,央金心想。
央金扶着牆壁慢慢地站起來,她開始一點一點摸索着,試圖能夠找到類似按鈕的東西。
果然,在暗門的背後,讓她發現了一個隱藏的按鈕。
按下按鈕,不遠處高臺中央,一盞燈亮了起來。
但整個暗室內卻只有這一盞燈,而且光線極其昏暗。
藉着這微弱的燈光,央金仔細觀察着這裡的一切。
這是一個不到二十平米的暗室,沒有過多的陳設,只在房間正中央有一個半米的高臺,高臺正中央是一個唐卡佛像,正上方半空中懸着一盞白熾燈,這燈看上去已經有些日子了,偶爾還會發出“吱吱吱”的聲音,快要粗掉的感覺。
這樣一個看似沒有任何意義的地方,到底是誰開鑿的?他弄這麼一個地方有什麼目的呢?是達古寺的僧人嗎?還是以前祖先留下的東西?
央金本想在暗室躲一下,但想着如果躲在這裡面,萬一大家來找她,一定很難發現她的存在。
於是,幾番猶豫之後,央金還是退了出來,回到洞口的位置,繼續輕聲喊着救命,很快昏昏睡了過去。
……
不知道過了多久,央金突然聽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
“金子……金子……醒醒金子……”
起初,她以爲是自己在做夢,可那聲音非常熟悉,而且越來越清晰,彷彿就在耳邊。
她慢慢地睜開眼睛,一個熟悉的面龐逐漸在眼前聚焦。
嘉措正擰着眉,焦急地看着她。
“嘉措哥哥。”央金笑着說:“你來了,對不起,我害你擔心了。”
嘉措把她扶正,又用打火機就着周圍的乾柴生了火。
央金抱着雙膝,盯着嘉措的背影發呆,嘉措轉身看她正盯着自己,突然別過頭去。
“嘉措哥哥,爲什麼每一次我有危險,你都會出現在我身邊呢?”央金突然問。
嘉措的身體一怔,他笑了笑說:“也許我有特殊能力,能夠聽到小央金的呼喚。”
“真的嗎?”央金突然走到他面前,“那你現在聽一聽,我在想什麼?”
嘉措想了想說:“你一定在想,爲什麼來救我的不是承野。”
央金搖了搖頭,微笑着說:“我在想,如果是承野哥哥,他看到我一定會先罵我一頓,然後冷冷地說:‘你怎麼總是給我惹事,嗯?’”央金學着承野的口氣,然後自己把自己逗笑了。
嘉措也笑了。
“可是,爲什麼每一次都是你。”央金突然收起笑容,安靜地盯着嘉措,“爲什麼?”
嘉措沒想到她會這麼嚴肅地問自己這個尷尬的問題,一時間不知所措。
他別過臉,背對着她:“什麼爲什麼,還不是你總是讓人擔心。”
央金突然沉默了。
嘉措感覺到她半天沒有說話,身後也是靜悄悄地,轉身一看,只見央金雙眼通紅,眼眶裡隱隱還有淚漬。
“怎麼了?”嘉措突然就慌了,立馬走到她面前,一邊給她抹眼淚一邊說:“怎麼還哭了?是害怕嗎?別害怕,有我在呢?別害怕……”
嘉措輕聲安慰道:“沒事了。”
央金說:“嘉措哥哥,你喜歡我嗎?”
這個問題猶如晴天霹靂,嘉措從來沒有想過,央金竟然會問這樣的自白的問題。
“你喜歡嗎?”女孩小心翼翼地重複了一遍。
嘉措扯了扯嘴角,故作添火:“胡說八道什麼,這次就算了,以後再開這種玩笑,我可就生氣了。”
“好,那我換個問題。”央金走到男人身邊,盯着他的一雙眼睛,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我可以喜歡你嗎?”
“以前小的時候,我就喜歡粘着承野哥哥,那是因爲我只要一粘着他,你就好像很擔心我,我喜歡看你擔心我的樣子。”央金一邊說一邊回憶,“等到我們長大了,已經知道什麼是男女之情,我以爲你會跟我告白,可你一直沒有開口。於是,我就只能表現得更喜歡承野哥哥,希望可以讓你吃醋,逼你主動跟我說心裡話。可笑吧,我竟然會做那樣的事。”說完,央金自嘲地笑了笑。
嘉措從來沒有想到,央金會說出這樣的話。在他的意識裡,從小到大的使命就是保護好她,不奢望她有任何回報,不奢求能跟她有任何未來,他只要能夠默默地守護着她就夠了。
可當對方將那件無數次縈繞在心尖的話問出來的時候,他又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他內心多麼想回答她,多麼想抱緊她,然後親吻她。可他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邁不了腿。
他靜靜地站在原地,看了她許久,女孩期盼的目光讓他備受煎熬,直到他說:“可我不喜歡你。”
可我不喜歡你。
央金往後退了好幾步,要不是嘉措扶住她,差點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你沒事吧?”男人關切地問。
“我沒事。”女孩撇開他的手,默默地走到角落坐下,她是那麼失落,卻再也沒有說話。
山洞裡靜悄悄地,他們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卻聽不到彼此的心聲。
那是一個讓人悲傷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