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些對於檀煙來說，是蜜糖，同樣是毒藥——還是見血封侯一擊致命的那種毒藥。
檀煙發過誓，這輩子，只要她還能呼吸一天，她就要壓制住對於鬱竹正的愛慕——爲了這樣一份愛慕，檀煙捫心自問，她已經失去了太多太多，多到她已經承受不起的地步了。
雖然說斗轉星移，這個世界和自己當初生活的那個世界已經有了太多的不同，但檀煙心中的恐慌還是沒有褪去。
檀煙相信命運，也相信輪迴——不然他們那個大陸上，那些鼎鼎有名的國師是爲了什麼而存在的呢？他們是天道的傳話者啊。
更何況，當檀煙從遊輪上跳海，放棄了所有的求生意志，以爲自己死定了的時候，卻偏偏魂穿在了這樣一個女子的身上，還有一個和鬱竹正極其相似的男子愛慕着她，這怎麼能不讓檀煙聯想到命運的安排？
命運讓她在千百年前失去了鬱竹正，所以要在這個世界補償她一個嗎？檀煙曾經這麼僥倖地想過，但很快，這種想法就在林若的呼喚中，被打碎了。
林若叫她：“譚琰。”
是個和自家很相似的名字，但不是她。
林若叫的人、林若心心念唸的人、林若喜歡着的人，是譚琰，而不是檀煙。
不是她檀煙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她在這邊兀自掙扎，兀自想着要不要服從命運的安排，要不要接受林若，卻忘了，命運既然在千年前就不允許自己和鬱竹正在一起，又怎麼會在千年之後，將林若巴巴地送到自己身邊？
鬱竹正和林若，不過是用來錘鍊她的心性的男人罷了。
檀煙想明白了這一點，是在梳語到來之後。
這個眉目沉靜的女子，卻有着一雙最是張揚的眼睛，那樣清冷，那樣洞明，卻在聽見自己肯定的回答之後，露出那樣刻骨的悲傷。
檀煙在心裡嘆息了一聲，心中有一個聲音微弱而清晰：啊，這個就是朋友啊，這個就是譚琰的好朋友啊……真羨慕呢。
梳語並沒有在在檀煙的房間裡逗留多久，也並沒有說什麼特別貼心的話，在知道譚琰已經走了之後，整個人有那麼一段時間的失魂落魄，但很快就恢復了過來。
檀煙在梳語離開之後，整個人窩在牀上，看着窗外，那鬱鬱蔥蔥的樹梢忽然落下一片綠葉，沒有任何徵兆的，就這樣脫離了自己賴以生存的環境。
這讓檀煙不覺心中一震：她和那綠葉何其相似，從現在起，都是無根浮萍一樣的處境。
不過不同的是，好在林若雖然並不喜她自稱檀煙，但還是尊重她意見的，在每一件事情上，在每一個細節上，都儘量讓現在的她好過一些，檀煙有些拿不準這是不是因爲林若想着，或許討好了她，譚琰就能回來的緣故，但這個念頭一旦埋下，檀煙對於林若爲她所做的事情，就再也沒有了春心萌動的感覺。
直到有一天，到底是什麼作爲導火索檀煙已經忘了，但是她沒有忘記，自己當時一臉輕蔑地看着林若，說出了對於着男子來說，或許是最傷人的一個事實：“譚琰不會再回來了。譚琰，永遠，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檀煙更加清楚地記得，當時林若面上空白了將近一分鐘，忽然看着她輕輕地勾起嘴角，露出一個很淺很淺的笑，語氣淡淡，卻很溫柔：“那你要好好的。”
檀煙忽然就覺得自己無比的卑鄙，心中驟然涌起一種酸酸澀澀的感覺——這種感覺絲毫不同於以往，是她在真正感到難過。
林若……檀煙咀嚼着這個名字一個晚上，第二天，終於向林若表明
了自己的意思。
她的康復訓練進行得很好，可能是因爲她本身是習武之人，在檀煙能夠自如地控制這個身體之後，檀煙就逐漸感覺到，自己原本空蕩蕩的丹田之處，有一股子暖流在緩緩流動。
很細微，很弱小，但確實有。
這種力量依照檀煙的調息和練功，一點一點衝擊着譚琰原本有些滯澀的經脈，從外表來看，也就直接體現在了，檀煙的康復進程非常快，快的讓那個千金難求的康復醫師都激動了的地步。
他甚至盛讚檀煙是他這大半輩子見過的人中，恢復力最好、生命力最頑強、意志力最堅定的人。
林若在一邊看着，看着自己心愛的人被這樣誇讚，面上也只是露出一點點矜持的笑意，嘴角習慣性地勾起，心卻一點一點沉下去。
這個真的不是譚琰，譚琰面對讚賞也會笑，但那種笑容會讓你覺得，即使是譚琰自己，也認爲這種讚賞是實至名歸的，譚琰終究還只是一個女生，她也會爲了自己的驕傲而激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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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眼前的檀煙不是，她就像一個歷經了生死、看透了世間一切的人，面對任何獎賞、面對任何讚賞——不管是來自於誰的——都無法讓她的心爲此起一絲一毫的波瀾。
這不是譚琰……林若微微嘆息，和那康復醫師確認了檀煙的身體狀況，確定檀煙再過不久就能結束康復訓練之後，就點了點頭，想要走出去透透氣。
林若一直堅定地說服自己，譚琰只是因爲這一場車禍和爆炸發展出了第二人格，就像PTSD一樣，總有一天會好起來的。
也因此他一直在強力壓制自己內心的理智的聲音。
譚琰那樣的人，她是那樣張揚、那樣堅韌，譚琰經歷過戰場、經歷過生死，這個世界上最危險的事情，譚琰或者旁觀或者親身經歷過，她怎麼可能會因爲區區一個暗殺就搞得自己人格分裂？
而且……林若穿過走廊，眉目沉沉，而且他問過心理醫師了，從來都沒有一個人格分裂的病例會分裂出一個和自己完全不同的人。
林若甚至用藥讓譚琰處於熟睡狀態，給她做了諸如腦電圖、MR等等一系列的檢查，也並沒有發現譚琰的神經或者大腦出現可以稱爲是病變的特徵。
所有的一切現代醫療手段都不能診斷譚琰爲妄想症或者精神分裂。
林若徹底絕望了，他的腦海中不斷回想着檀煙說過的話，時而和譚琰的寥寥數語混雜在一起，林若覺得頭疼欲裂。
就在他疼得臉色慘白、就要不顧儀態抱頭蹲下的時候，肩膀上忽然搭了一條手臂——勁瘦、修長、蜜色的皮膚，柔韌而靈巧。
那是屬於譚琰的胳膊，而今卻是另一個靈魂在控制。
林若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忽視腦袋一抽一抽的疼，轉頭看着檀煙，輕聲道：“先把拖鞋船上。你纔剛剛復健完畢，光着腳站在地板上對身體不好。”
檀煙微微抿着嘴脣，也動，就這樣站在林若身邊，甚至都不看他，低垂着眉眼，眼中並沒有焦距——竟然就這樣站在他身邊發起呆來。
林若看清了檀煙的狀態之後，忍不住輕笑了一聲，遲疑了一下，伸手拍拍她的肩膀：“走吧，我帶你回去。”
“林若。”檀煙往後退了一小步，看着他，嘴角向上勾起的弧度更加明顯了一些，看着他，眼神沉靜，“我想，或許我可以成爲你心中的那個人。”
林若明顯地聽見自己的心跳亂了，垂落在身側的手緊緊握起，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檀煙輕笑一聲，就站在
距離他不到兩步之遙的地方，看着他，神情和之前比，並沒有太明顯的變化，但不知道爲什麼林若卻感覺到了刻骨的悲傷。
林若的眉頭一點一點地皺了起來：在他的印象中，譚琰從來都沒有露出這種表情，就算受傷，就算高中時期的他不告而別，就算被小男友背叛利用……就算遇見再難再難的事情，譚琰都不曾露出這樣悲傷得無法抑制的表情。
林若聽見自己的心在嘆息，一聲比一聲悲涼：譚琰她，果然，再也不會回來了啊。
檀煙緩緩道：“我願意去軍校，我願意沿着原先譚琰的人生道路繼續走下去——說不定我會走的比她好得多呢。”
林若面上的神情頓時有些微妙。
怎麼說呢，在林若心中，譚琰就像那白月光，就像那紅玫瑰，是絕對不容許別人褻瀆和輕視的存在。但現在，這個佔着譚琰的身體、說要走譚琰的人生道路的人，卻說自己會比譚琰做的更好？
林若恍惚看見了當年，剛一入學就成了全校焦點的女生，也是這個樣子，眉目淡然地站在操場上，說自己會是軍校歷屆學生中最爲強大的存在。
不過那時譚琰畢竟年少，家教也好，被譚家長輩管教的還有點謙虛美德，還不忘在這個“最強大的存在”後面加上一個“之一”，纔沒有那麼招人恨。
但經過兩年的軍校生活，譚琰又被冠上了“女王”的名頭，她已經完完全全地認定了自己就是天之驕女，可以無所不爲的事實。
實際上，譚琰確實也可以無所不爲——先前就說了，譚琰這個人家教很好，再加上家裡一大幫子親戚，一個個都望女成鳳得緊，他們那樣的家世，子女是絕對不能在重要立場上犯錯的，因此譚家養育出來的孩子，行事作風先不提，三觀都是很正的。
也正因爲這一點，林若才放心讓譚琰去做自己所有想做的事情，包括那一次相親——林若和譚琰有過一段曖昧的時期，但實際上兩人直接交往的時間並不多。
不過這並不妨礙林若通過各種渠道去了解譚琰，甚至創造機會讓譚琰的本性多暴露一點。
而檀煙站在他面前，眉目淺淡，靜靜地訴說着將來的人生目標的模樣，在林若眼中，就恍惚和兩年前的新生特訓上的場景重疊在了一起。
林若幾乎是不受控制地紅了眼眶。
檀煙有些驚訝，沒想到自己一句話就能讓泰山崩於前而不動聲色的林若如此失態，看來這個譚琰真的對他影響很深，一時間心中也有些感慨。
就在兩人站在走廊上、相顧無言的時候，林若輕聲嘆息了一聲，看着檀煙，柔聲道：“你應該還有一個‘但是’沒有說，對不對？”
檀煙抿了抿嘴，點點頭，道：“我不要進特種部隊。”
在檀煙進行復健的這段日子裡，並沒有很多人前來看她，後來檀煙知道了，這不是譚琰的人緣不好，而是林若有意隔絕多餘的人前來看她，爲的就是不讓她因爲應付這些人而太多勞心，也爲的是在一定程度上隔絕檀煙的消息來源。
只可惜，梳語來了一趟。
梳語這個人想來離經叛道，因爲幼年的經歷，梳語心中自有一套處事原則，她不會無緣無故去遷就別人，也不會委屈自己，對於這個世界，梳語是抱着一種旁觀者的心態在生活的。
因此，林若的那一套，對於梳語來說是完全沒有用的。
梳語一來，首先就確認了一下現在的譚琰還是不是自己心心念唸的譚琰，不然爲什麼譚琰竟然願意住進林若的家中，也不願意和她回家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