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風炎覺得有些驚奇,正想掙扎着站起來,卻感到從胸口以及腿上背上傳來的疼痛,有點鈍,有點清涼,應該是傷口已經上了藥。
他也不做任何動作了,就保持着側躺的姿勢,牽扯了下嘴角,問:“你是樹林裡的小孩?”
這片城郊的樹林應該山上皇家獵場的外圍,在京城律法中應該屬於無人區。
這裡的獵物也不多,再加上有一條時不時來個水位暴漲的河流在前邊橫着,把主意打上這裡的土地的農民還確實比其他地方少很多。
但並不意味着這裡就真的沒有任何居民了。
相反,能夠定居在這裡的農民,一般兼具了遊牧民族的兇悍,要比尋常百姓難對付得多。
這也是爲什麼辰風炎會往這邊跑的原因——京城貴族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給你們土地,當貴族子弟落難的時候,你們難道沒有義務幫忙?
小小的檀煙很快就烤好了魚,用早就準備好的、放在一邊的糉葉包裹着其中一條魚,遞給躺在地上的辰風炎:“吃。”
一個字,冷凝精煉,若不是這個女孩之前還救了自己,辰風炎真的要懷疑她是不是對自己有什麼偏見了。
辰風炎長得好,小的時候面容沒有長開,還沒有形成那種殺伐之氣,乍一看上去就像一個粉雕玉琢的散財童子,任誰見到他都忍不住心生喜愛,被這樣冷着臉對待,還是第一次。
檀煙依舊沒什麼表情,見辰風炎沒什麼動作,喂他吃了魚,剛要轉身,就一臉殺氣地站起來,一推辰風炎:“快走!”
之前從河岸邊離開的殺手,不知道從那條路繞過了河流,進入了密林的範圍,現在正分開,從三個方向包圍向這兩個小孩子。
辰風炎受了傷,但並沒有喪失行動能力,所以他在最開始的說時候被檀煙推着滾了一圈之後,就飛快地從地上爬起來,仗着小孩子小巧的身子,在那些殺手中間鑽來鑽去。
不知道爲什麼,檀煙寧願留在河岸邊上跟那些殺手周旋也不願意跑進密林,受到她的影響,辰風炎半是主動地留在了河岸邊。
好在辰風炎失蹤的消息很快就傳回了辰家,再加上這裡畢竟是東國皇城,到處都是世家貴族的眼線。
辰風炎被人追殺的消息一傳回辰家,辰家就立刻派出了大量的侍衛循着線索前來救援。
當那些救援通過河流之後,看見的就是一個瘦的看不出性別的小孩拉着少爺躲避刀劍,胸口不知道怎麼回事,正在汩汩流着血。
見那些侍衛趕來,殺手也不戀戰,其中一個人瞅準機會把兩個小孩一刀掃向河邊,扔下一個煙霧彈,集體遁逃。
小小的辰風炎根本就沒什麼體力了,被這樣一個衝擊,雖然沒有傷到身體,但也已經站不穩了。
檀煙護着他,卻不能算是太有力氣,就這麼被歪倒的辰風炎帶着滾下河。
辰家的侍衛們大驚失色,慌忙衝上去想要“救出”自家少爺。
但是當他們趕到河邊的時候,卻正好看家按檀煙無比費力地把辰風炎用腦袋給頂出水面,看了眼那些侍衛,把辰風炎上半身推到岸上,檀煙就轉身,從水裡離開了。
譚琰聽完整個故事,覺得有些好笑:“這就是你所謂的——知道了全部?”
架在木架子上的烤魚已經可以吃了,辰風炎這一次沒有再往上面撒什麼東西,而是直接把兩條烤成焦黃色的烤魚取下來,稍微大一點的那條留給自己,小的那條遞給譚琰。
譚琰眯着眼睛,發現這樣並沒有讓自己看的更清楚,就聳了聳肩,擡手慢動作地劃過半空中,
直到手指碰到了辰風炎溫熱的手指以及微微發燙的樹枝。
她眨了眨眼睛,忍不住輕笑了兩聲,拿過烤魚架子,邊道:“我從沒想過我還有這樣的一天。”
辰風炎接口道:“哪樣?”跟我在一起,還是……跟我反目?
譚琰皺眉,有些奇怪地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我在想,不管在什麼時候,我都應該算是耳聰目明的那一種人。誰知道也有一天體會到了身有目疾是什麼感覺。蠻新奇的。”
辰風炎張了張嘴,半晌,輕嘆一口氣。
原來在譚琰的心裡,他辰風炎已經不再是第一位的了——應該是早就不在第一位了吧。
辰風炎腦中開始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兩人過去的種種,回想起當初兩人還在西北的時候,譚琰放心信賴地在他房間裡留宿,譚琰把自己的身體交給他調理的樣子……
“辰風炎,你有沒有覺得這裡的情況很怪異?”譚琰咬着魚肉,忽然皺眉出聲。
譚琰雖然受過教訓,感知外物不可以全部依賴眼睛。但是“看”世界幾乎成了所有現代人得知外界信息的最重要的途徑。
在之前那種千篇一律沒有太大危機的石牆隧道還好,到了這種有花有草真實得不行的世界,譚琰的大腦就有些不夠用了——得不到有效的資源信息啊,怎麼分析都是缺失的。
正沉浸在過往回憶中的辰風炎被譚琰的話驚醒,目光凌厲地環視一週,搖了搖頭,道:“沒有什麼異常——你發現什麼了?”
譚琰有些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遲疑着道:“我……我發現,好像,我眼前看到的東西都被蒙上了一層白紗……”
“起霧了?”
“不是……”譚琰知道自己這種說法很荒謬,但就是沒辦法不在意,“空地都沒有問題,就是花花草草還有樹木,好像雲層上有什麼類似紗布一樣的東西掉下來,把它們全部蓋住一樣的。”
辰風炎笑了一聲,道:“你救了我之後,我曾經去看過你,當時你也是這樣。眼睛出了問題,身上沒什麼事情,但你卻堅持認爲自己身上包裹了一層紗布,要別人給你解開。”
譚琰一愣:“你……你當時不是被辰家人帶回去了嗎?你在哪裡見到的……檀煙?”
譚琰知道在辰風炎面前刻意區分“譚琰”和“檀煙”並不是個理智的做法,但是她就是不願意讓辰風炎把自己跟以前的檀煙混爲一談。
即使她不打算愛着辰風炎了,也不想讓這個男人把自己的存在跟別的女人混起來……這種心理真的很微妙吧。
辰風炎像是全然沒有注意到譚琰的這點小計較,想了想,把吃到一半的烤魚放到一邊,走到距離湖邊最近的一棵樹邊上,擡手放了上去,轉身朝着譚琰的方向,問:“我呢?我有沒有被紗布包裹?”
譚琰愣了一下,條件反射地眯起眼睛看,半晌,搖搖頭,面上也有了疑惑。
辰風炎輕笑一聲,重新走回來,撿起烤魚,坐到譚琰身邊,道:“看來是一樣的。”
譚琰愣了一下,沒有明白他的意思。
“當時我年紀小,不明白你究竟是怎麼回事,所以即使見了你,除了感激就再也沒有別的感覺了。”
譚琰這才反應過來,辰風炎又開始訴說從前了。
“但是後來,我從陛下得知,那些照國的殺手本來就沒打算殺我。他們不知道怎麼弄來了印主的卵,在東國皇城到處安放,其中最有可能孵化出來的那一個,被放進了我的身體裡。”
譚琰嘴角抽了抽:這一段她曾經聽人講過,但具體是誰告訴她的,譚琰
已經記不清楚了。
這讓譚琰有點警覺——來到這個世界的時間算起來並不算太久,見的人也並沒有超過新生檢閱的數量,她怎麼會記不住一個告訴自己這麼重要的消息的人呢?
辰風炎把她的表情盡收眼底,卻沒有出言提點,繼續道:“後來我才知道,原來你會出現那種視力減退、以及出現幻覺的症狀,都是因爲你的身體在跟印主……同化。”
譚琰眉頭皺了起來,開口便道:“那你的意思是,這裡的天地間,有人在養育印主?”
同化怕什麼?只要是活着的生命體,都有着從低等向高等的演變趨勢,更何況生命體的祖先就是一些單細胞生物,印主那樣,算是高級的了。
見譚琰沒有像其他人那樣面露驚惶,辰風炎深吸一口氣,想要擡手撫摸上譚琰的側臉,卻被譚琰往後一靠,避開了。
“別動手動腳的!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譚琰皺眉,三兩口把魚骨頭上的魚肉給撕扯下來吞下去,道,“味道倒是挺好的。果然有嚼勁。”
辰風炎輕笑兩聲,伸出去的手化掌爲指,在她額頭輕輕點了點,道:“我想恐怕是的。”
譚琰皺眉,也不知道是爲額頭上稍觸即逝的溫度還是爲了辰風炎的話:“恐怕是什麼?是我再次被當成了印主的宿主,還是這一方天地被當成了孵化的場所,而我們成了養分?”
辰風炎哈大笑:“果然一點都不能輕視你。譚琰,如果能出去,我們忘掉前塵往事,重新開始好不好?”
譚琰抿了抿嘴脣,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現在最重要的問題不是這個巴阿?難道說,殺伐決斷的風炎將軍,已經害怕得連輕重緩急都分不清楚了嗎?”
辰風炎無奈地笑着搖搖頭,顯然是對於譚琰的牙尖嘴利也無可奈何:“如果我沒有猜錯,後一種可能性更大一點。”
譚琰皺了皺眉頭,想起自家兒子跟她說過的,想要成功養育出印主的種種條件,忍不住皺眉:“你猜?”
辰風炎走到火堆邊上,往裡面添加了些柴火,讓它燒得更旺一點,邊道:“你已經看到了,我是‘有根據’地猜測,這樣有什麼不對嗎?”
譚琰抿了抿嘴,輕嘆一聲:“那麼神算風炎先生,能不能請你告訴小女子,我們現在該怎麼辦?”
他們兩個人的最終目的肯定不是這孵化印主的一方天地,但是要是連這個危機都破解不了,也不要想繼續往前走了。
辰風炎的視線重新落到了那一方湖水裡,眼中帶上了些許漣漪:“我不是早就說過了嗎,我們的出口,就在眼前。”
譚琰皺眉,但是由於眼睛的緣故,並沒有起身,也沒有做任何動作:“那我呢?”
就算是她五感完好的時候,潛水這種事情也不是她擅長的,更何況還是在沒有任何輔助工具的情況下潛水,保證氧氣供應就是一個大難題了。
而現在,譚琰的視力變得極其糟糕,卻要讓她去做平時都完成不好的事情,這有點強人所難。
可是譚琰自己也知道,她現在所能做的,也就是安靜順從並且極力完成辰風炎的吩咐——否則她這樣的拖油瓶,被人扔在這種鬼地方都不爲過。
看出了譚琰面色的變化,辰風炎輕笑一聲,道:“不要擔心。”
不要擔心,印主的出現喚醒了我對你殘留的感情,我不會丟下你……起碼,在你再次惹怒我之前,我不會丟下你。
更何況……辰風炎的視線落在譚琰手上,手背的皮膚帶着淺淺的蜜色光澤,暗青色的血管在皮膚下走行,帶着難以抗拒的生命誘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