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妖沒動,目不轉睛地看着花燭淚,看到兩人同蓋一張被子,看到她們的衣衫散落在牀上,想到被子下面交纏在一起的兩人都沒有穿衣服。她沒有衝動,沒有憤怒,沒有惱恨,沒有想殺誰,沒有怒髮衝冠。她只是靜靜地閉上眼睛,重重地喘出口氣,將壓抑在胸口的那口氣呼出去。如果沒有眼淚在她閉眼的那一刻流出來,她想,她的反應就更算冷靜。小妖無力地垂下肩頭,緩緩地轉過身,想到之前自己對花燭淚的一頭熱情就像被點燃的乾草,一點點小火苗點上去,“噌噌噌噌”地越燒越旺,而此刻,一大桶冷水當頭澆下,把這些剛燃燒起來的火焰澆得連灰都冷透。她想象過她們之間的美好未來,也想過如何去應對花燭淚曾經闖下的那些禍、結下的那些仇,她願意替花燭淚擔下曾經鑄下的一切過錯,只要花燭淚從此不再江湖上做惡,她願意守着花燭淚共白頭;師傅受的傷、師叔受的傷、天策府的亡魂,她願意用自己的鮮血去替花燭淚償還。等還清了,她就去惡人谷提親,然後回朱雀谷也好,天涯海角也好,總之是兩個人在一起生活。
可這些在前一刻看來還是可以爲之的事情,在此刻,就覺得像是她一個人一廂情願的美好幻想,她一個人編排的獨自上演的獨角戲而已。編的人都演的人都只有她一個。她對花燭淚,抱的只是幻想。而這一刻,幻想,滅了!粉碎了!
小妖一句話也沒有說,靜靜地退了出去,她坐在屋檐下的臺階上,仰起頭看向天空。冷,朱雀谷的晚上,真的很冷!坐了一會兒,纔想起她小姨病了,小妖“噌”地站起來,叫道:“來人!”她知道朱雀谷的晚上到處都有人。
“少主!”果然,她的話音一落,便有黑衣人從屋角處翻身躍下,躬身半跪在她的腳下。雖然是躲在屋外,但是屋子裡的動靜還是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聽到主子召喚,自然想着是該準備動手殺人。
“我小姨的身體有點不舒服,你去替我傳喚兩個醫術好一點的大夫過去看看。”小妖就不信喏大一個朱雀谷會沒大夫,她不用找陸影紗也能替小姨看病。就算朱雀谷的大夫醫術不行,她還可以去萬花王請藥王。
不是殺人?那暗衛一愣,馬上反應過來,應一聲“是!”,施展輕功,繞過迴廊,消失在夜色中。
小妖立在原地,沉沉地嘆了口氣,低下頭去,閉上眼睛,眼淚奪眶而出。她不想哭,也感覺不到傷心,僅僅是想流淚而已。流淚和哭有很大的差別,砂子被風吹到眼睛裡還流淚呢!小妖感覺到院子的側門有動靜傳來,扭頭望去,便見李逸披着披風趕來,披風下是單薄的棉質內衫,連外袍都沒套一件,神色間盡是匆忙。“小舅舅。”她喚一聲,“半夜三更,衣衫不整,往哪跑?”身後還領了好幾個人。
李逸見到小妖站在院子裡沒傷也沒痛,頓時緩了口氣,緊了緊披上身上的披風,“哈啾”打一個噴嚏,笑道:“突然興起,出來散個步,你不介意吧?”
“您隨意。”小妖有氣無力地應一聲,“我這裡沒什麼事,你要是有閒心,去看看小姨吧。”
“二姐?她怎麼了?”李逸問,踱着步子到小妖的身邊,道:“你的臉色不好。”蒼白得透明,哭喪的神情跟死了媽似的。他大姐早死了,小妖自然不會因爲這事情苦着臉,當然是別的原因。他朝花燭淚的房裡望去,耳朵輕輕晃了兩下傾聽裡面的動靜。小妖想要殺人,他倒是可以幫忙。只是小妖沒說要殺,他也不好主動請纓。況且他還沒搞清楚這三人裡面到底誰和誰是一對!要他來說,他絕對是幫自家侄女,可萬一人家屋裡那兩個是一對,他要是貿然動手殺了陸影紗,她侄女也會沒戲了呀。
“朱雀谷裡誰的醫術最好?”小妖問。
“二姐。”李逸答。他還在琢磨小妖的事,對於他二姐的身體他是一點也不擔心。二姐能有事?她要有事自然會交待後事,沒交待後事前,擔心誰也不用擔心她。
醫者有病不自醫!“除她呢?”
“我!”李逸又答。
“那你隨我去看小姨,她身體不舒服。”小妖說道。
李逸不動,道:“該先看看你。她身體不舒服,自己會治。就算要我去治,也得等她派人來傳喚,否則……咔!”他用手刀往自己脖子上一抹,再白眼一翻舌頭一伸,作個命歸黃泉狀:“我死定!”
“我沒什麼好看的。”小妖沒好氣地說,心情煩燥,邊上還來一個聒噪的。
花燭淚穿好衣服從屋子裡走出來,淡定得像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小妖的反應過於冷靜,若非那行淚和那眼神,花燭淚幾乎會認爲小妖對她與誰上牀會毫不在意。可小妖閉上眼的那一剎那,她在小妖的眼中看到的,令她的心痛了。那眼神,熟悉而又陌生。像極了曾經看到的小妖的眼神,可又比那眼神,多了些什麼。“小妖!”她走到小妖的身邊輕喚一聲。
“哦?”小妖沒反應,李逸卻先出聲,睜大眼睛豎起耳朵準備聽花燭淚說唱道言。
這麼多人在場,花燭淚不好說什麼,抓住小妖的手腕,拖了小妖就往邊上走。
小妖也沒抗拒,任花燭淚拖着她走。
陸影紗從房裡出來,神情冰冷一片,只差沒在腦門子上刻:“我要殺人”幾個字。
李逸看一眼陸影紗,打一個呵欠,拍拍嘴巴,“睡覺睡覺!都散了吧!”讓手下人散去,他也轉身朝院子外走去。待踏出大門,離開陸影紗的視線,又馬上飛身上房頂,順着花燭淚與小妖離去的方向像道鬼影般飄了過去。
穿過走廊,兩人來到宮院角落的人工水池旁。
昏暗的宮燈映照在假山上,恍惚看去,假山就像一隻張牙舞爪的怪獸。
花燭淚停下步子,回過頭,想在解釋,卻又無從啓齒。說她以前醉酒,懷疑她被陸影紗怎麼着了,現在發現事情並非陸影紗所說,想再證實?然後就和陸影紗滾到牀上去試一遍?又或者說,小妖看到的一切和她想象到的不一樣?這話,說出來,誰都不會信,連她自己都不信!事實上,她沒和陸影紗做什麼呀!她也沒覺得她和陸影紗之間有什麼。要是換一個人來吧,花燭淚絕對不會去糾結那些關於解釋的問題,可現在的關鍵是這小妖長在天策府,天知道學了些什麼亂七八糟的禮儀教束,講究什麼貞節操守。花燭淚舉目望天翻白眼,她承認,她的貞節早沒了,牀上睡過不知道多少女人,一手雙不知道糟蹋了多少閨女。不過,她除了被小妖糟蹋過一晚,還沒被別人糟……呃,這不算是“糟蹋”吧!你情我願的,不算!言歸正轉,花燭淚覺得她和陸影紗沒什麼,可小妖看到了覺得有什麼,並且往心裡去了,不然也不是那眼神兒,於是,花燭淚清了清嗓子,說:“小妖,我和紫眼怪在牀上也就摸了摸,親了親,別的什麼都沒……”話說到一半,被小妖的眼神噎住。
小妖橫眼冷冷地睨着花燭淚,眼睛紅紅的,眼淚如朝起的晨霧般浸染了眸子。親了、摸了,脫光了滾一張牀上,還沒做什麼麼?那還要做到哪一步纔算有什麼?看到那一幕不痛,聽到花燭淚用這種無所謂的語氣說出來,才剜心剜肺般。
花燭淚頭一次見到小妖這樣瞪人,冰冷的眼神利得像刀子似的。“小妖,成成成,我錯了成不?”解釋不通,她認錯還不成麼?不就低一次頭麼?又要不了她的命!
小妖仍是冷冷地盯着花燭淚,淚眼朦朧也瞧不清什麼,傷伴隨着痛意在全身漫延,冷至徹骨。她不想去恨,無論花燭淚做什麼事,她都從來沒有恨過,即使花燭淚殺了她的同門,她仍能原諒。因爲陣營不同、立場不同。可在這事情上,她不恨、不怒、不憤,但沒辦法再和以前那樣去原諒。終於,小妖的視線從花燭淚的臉上移開挪至別處,死死地咬住因抽泣而顫抖嘴脣不讓自己哭出來。她纔不哭,又不是她揹着花燭淚跟別人鬼混!又不是她背叛!花燭淚,死王八蛋!
花燭淚聽到小妖抽氣抽得厲害,又死憋着,真擔心小妖會憋到背過氣去,忙把她拉入懷裡緊緊地抱住,低聲哄道:“乖,不哭了。我任你打罰,好不好?”
小妖死死地咬住嘴脣,心裡憋得難受,又撐得難受,腦子一亂混亂,想到的全是兩人在牀上的畫面。她憋了好大一口氣,說出唯一的表達此刻內心情緒的語言,說:“花燭淚,我想,我學會了恨。”她壓制不住內心的情緒,那種咬牙切齒恨不得吃她的肉喝她的血的感覺!她不想原諒花燭淚,只想把花燭淚千刀萬剮,再把陸影紗剁碎了和進麪粉裡做成人肉包子拿去打狗。不這樣,不足以解她的恨,平她的怒!師傅說不讓她恨,可這一刻,她沒辦法不恨!
“小妖。”花燭淚搖頭,纔不聽小妖鬼扯蛋。就小妖這種外熱內冷的性子,能喜歡一個人就很不錯了,恨人?太陽打西邊出來她也學不會!倒不是小妖有多善良,而是恨一個人的情感太過於強烈,小妖的情感還豐富不到那一步。讓小妖恨誰遠比讓她殺誰難多了。可小妖這會兒憋着難受,哭得跟個什麼似的,她也不能放任不管啊,於是不得不硬着頭皮奈着性子解釋:“我以前醉過一次酒,與陸影紗單處相處過一夜。她告訴我說她佔了我的身子。今天我發現她連親吻都不會,所以想試試她。我沒和她怎麼樣,小妖,信我,也信你自己好嗎?”
所以,她們就上了牀,脫光了,親了,摸了?光着身體纏在一起,親完了、摸完了也是什麼事情都沒發生!花燭淚,你還能再無恥點不?小妖恨惱至極,牙沒磨碎,嘴脣倒讓她咬出了血,含在嘴裡,腥甜腥甜的!她忍住轉身去抽花燭淚耳光的衝動。花燭淚的那張臉,她打不下去。打完了不漂亮,要打也打紫眼怪那臭怪物的臉!打腫去!
花燭淚解釋完了,覺得該說的都說了,見小妖還是不聽,並且還將背對着她不理她,也開始有點抓狂,來了性子,略微提高几分音量,道:“我又不喜歡她,就算上了牀脫光了又怎麼樣?那還是不喜歡!再說,我們確實沒做什麼!”受不了小妖這悶悶的彆扭情緒,真想一爪子把她捏死。就沒見過這麼小心眼兒死倔的!哄也哄了,頭也低了,解釋也解釋了,還油鹽醬醋樣樣不進!娘皮奶奶的!過分!她真要和紫眼怪怎麼怎麼着了,小妖和她使性子她還能想通,現在又沒怎麼樣!她能哄能說能解釋的都使上了,小妖還要怎麼樣?老孃給你三分顏色你就想開染房?給你個梯子你就要上房揭瓦!你有完沒完你!姑奶奶怒了,不奉陪了!管你去死!花燭淚鬆開小妖,“轟”地一掌把邊上的假山劈成碎塊,掉頭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