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錢見兒子這副德性,不由皺眉問道:“進兒,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把自己弄成這鬼樣子?”
錢進笑了笑,說道:“爹,先幫我招呼下雲老爺子,我去去就來。”說罷,他進屋換了身乾淨衣裳,又用匕首把鬍子颳了刮,一把冷水敷面後,整個人乾淨了些。
這幾天他想明白了一個道理。
“三綱五常之道”如附骨之疽,一時半會是拔不掉的。雖然陳律並無明文說寡婦不能再嫁,但錢進若是娶了蠶娘爲妻,肯定會有人背後指指點點,或許還有人在朝堂上拿此事來攻訐。蠶娘正是想明白了這一點,才選擇獨自逃離。
歸根結底,還是因爲女人在經濟上是男人的附庸。若女人經濟上獨立,這聲氣想必也足了許多。
花間坊開業後,錢進便請了幾位女工,開出的價碼也比男工高。這是他挑戰‘婦道’的第一次嘗試。日後,他要讓陳國所有的女人知道,只要她願意走出家門,便可以找到自己的營生。
至於眼下,他首先得把蠶娘找回來。若是連自己的女人保護不了,他談什麼去破除“三綱五常”?
此時,丁偉家的婆姨王氏已領着文氏母女去臥房安頓去了,書房裡只剩金臺明陪着老錢和雲老爺子喝茶。看情形,這雲老爺子和老錢相談甚歡,金臺明坐在一邊插不上什麼話。
待錢進進屋,金臺明終於解脫。他告了個罪便自去忙了。
“雲老爺子一路車馬勞頓,辛苦了。”錢進見雲老爺子滿面風塵,心裡不由一暖。
“錢侍講見外了。我與令尊相交甚歡,偶爾還能過過拳腳招式,這一路上倒也愜意。”雲英拱手答道。
“既如此,那便用過午飯再將剩餘錢銀與老爺子結清?”此時已近晌午,錢進打算留雲老爺子用過午飯再走,以示謝意。
“用飯倒是不必了。還不知道這幾個月我那閨女有沒有給我惹下什麼禍事,既然已經交了鏢,我便回鏢局去了。”說罷,雲老爺子眼色複雜的望了錢進一眼。
錢進咳了一聲,生怕他提雲三孃的事,於是忙不迭的去蠶娘房裡取了二百兩銀子給他,又和老錢將他禮送出門。
書房裡只剩了父子二人。
“爹,這一路沒什麼波折吧?”
“雲老爺子是老江湖了,有他在,又是走的水路,這一路倒是風平浪靜。”
“那就好。”錢進笑了笑,又問道:“雲老爺子……他沒提什麼特別的事吧?”
“特別的事?”老錢思索了一下,說道:“除了沿途講解些風土人情,再不就是切磋武藝,還能有啥特別的?”
“那就好……那就好。”錢進心中大定。想當初雲老爺子對錢進張口就稱賢婿,錢進生怕他與老錢私下裡就把自己的終身給定了。想起雲三娘那持劍怒目的樣子,他不由得打了個激靈。
“這雲老爺子頗有俠氣,我與他有些相見恨晚。咦……剛聽他說家裡還有個閨女,不知道有沒有婚配。若是待字閨中,進兒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爹……您是認真的?”
“當然認真的。”老錢見錢進神色不對,連忙改口道:“我也就隨口那麼一說。”
“老爹,可別怪我沒提醒你啊,雲老爺子家的千金武藝可是了得。”
“哦,也是習武之人?”
“是啊,說不定哪天她一不高興,咱老錢家就斷後了。”
“……”
這時,寶兒提着一個鳥籠子進了書房,臉色不悅的說道:“哥,這幾隻鳥幫我安頓一下。”
“喲,這是誰惹了我們家寶兒啊,哥哥替你出氣。”錢進快一年沒見寶兒了,自然是喜不自禁。
眼下寶兒眉眼已經長開,身量只矮了錢進半個頭,臉蛋紅撲撲的,像極了一隻熟透的蘋果,再加上一條淺綠色的絲裙襯托,更顯得亭亭玉立。
寶兒很糾結,心中雖有千言萬語,臨到嘴邊的時候卻只說道:“這才一年不見,哥哥卻在京城裡有了相好……以後我怎麼跟艾米莉說啊?”
錢進不由撫額嘆道:“小姑娘家家的,知道什麼情什麼愛?”
寶兒扭頭不答話。現在她已經長大了,已經有了自己的思想,也會發脾氣。在她的心裡,只有艾米莉一個人配得上自己的哥哥。其他的女人想要搶自己的哥哥,她怎麼都難以接受。
旁邊老錢見這兩兄妹正在生悶氣,便知趣的退出書房,和文氏整理那些從平昌府帶出來的行李物件去了。
書房裡一時有些沉悶。
突然,寶兒手中的鳥籠子裡面發出幾聲“咕咕”聲。錢進一眼瞥見那裡面裝了四隻鴿子,白色和灰色的都有。或許是怕生,這幾隻鴿子顯得有些不安。
“咦……寶兒從哪裡抓來的鴿子?”錢進奇道。
“去年秋收時舅舅幫忙抓的,養了快一年了。”寶兒見哥哥問起這些鴿子,便有些自豪的說道。
“額……舅舅可真是童心未泯啊。”錢進實在無法想象舅舅那麼一本正經的人去抓鳥是個什麼情形。小時候他便帶母親抓竹雞,現在又帶妹妹抓鴿子。
寶兒突然想起一事,只見她轉身從懷裡掏出一封信,故作神秘的說道:“舅舅託我帶給你的。”
錢進了然,這信是給安慶公主的。
“舅舅最近可有什麼反常啊?”
“還真有。“寶兒回想了一下,便噼裡啪啦的說道:”三個多月前文老爺子也是帶了一封信給舅舅。自從那天后,舅舅便一直有些呆傻,飯也沒心思吃,笑得也有點邪門,連續好幾天都那樣,外公罵他也沒有用。”
錢進接過信直接收入懷裡,問道:“這信你沒拆開看吧?”
“本來想拆開的,看在舅舅幫我抓鴿子的份上,我便忍住了。”寶兒吐了吐舌頭。
“幸好你沒拆開看,舅舅可都是作了記號的。”
“哥哥怎麼知道的?”
“山人自然辦法。”
“……”
望着那幾只鴿子,錢進突然心生一計。若是以後的書信都用鴿子來傳遞,那豈不是要方便快捷很多,而且又省錢。
想到這裡,錢進把李良叫過來吩咐道:“小李子,以後這幾隻鴿子就歸你照看了,記得好生餵養。嗯……還要讓它們聽你的話。”
李良撓了撓頭,問道:“這鳥怎麼會聽我的話呢?”
錢進本欲賞他一個爆慄,後來一想,這訓練鴿子確實是一門學問,李良不知道也很正常。最關鍵的一條便是要讓鴿子認窩,傳遞書信說白了就是讓鴿子在兩個窩之間來回。
於是,錢進將自己知道的那半吊子訓練方法一一說與李良聽。且不說有沒有用,試一下就知道了。
李良當下便在後院尋了一處向陽的地方磊了個木箱子,把那四隻鴿子安頓了進去,又餵了些苞米。那幾只鴿子總算安靜了下來。
…………
晚飯的時候,錢進把老範和丁偉幾個人都叫回了四合院,並一一介紹給自己的家人。
觥籌交錯間,衆人把錢進滅倭寇、中狀元、開作坊等事都娓娓道來。
老錢聽了不由暗暗乍舌。沒想到自己兒子出了平昌府之後還與倭寇遭遇過,所幸化險爲夷,還升了千戶,又得了皇帝嘉許。
不過,老錢對兒子開作坊之事卻是暗暗稱奇。雖然在觀海城的時候錢進便釀過幾壺酒,做過幾罈子醬油,但那些總歸是小打小鬧罷了,老錢也沒太放心上。沒想到這一年多沒見,自己兒子居然在京城網羅了六七十號人手,還置辦了這麼大的家業。
要知道老錢家祖上可從來沒做過裁衣釀酒之事,也不知道兒子是從哪裡學會這些手藝的。望着兒子熟悉的面孔,他卻突然覺得有些陌生。
用罷晚飯,錢進吩咐老範過幾天給父母親和寶兒一人裁幾套夏衣。
到了晚間,錢進便安排父母親住了主臥,自己那間書房收拾了一下給寶兒和李香住,他自己則住在蠶娘那間房裡。
蠶娘走了四天了。
躺在那張熟悉的牀上,錢進的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門口,期待着下一刻蠶娘便出現在那裡。
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錢進一激靈,便起身開門,結果發現是母親站在屋外。
文氏看錢進一臉失望的表情,笑道:“都說‘有了媳婦就忘了娘’,看來果真是如此。怎麼,不請我進去坐一下?”
錢進連忙讓在一邊。
文氏進屋後掃了一眼房內,問道:“那位姑娘之前便是住這間房吧?”
錢進只是“嗯”了一聲,順手倒了碗水給母親。
“丁家屋裡人已經把蠶孃的事大概與我說了一下,言談之中多有稱讚。這女人如果說另一個女人好啊,那肯定差不到哪裡去的。我剛剛也看了一下這間廂房,顯然也是收拾得很細緻的。聽說,你還救過她的命?”
“花姐也救了我一命,若不是她搬來救兵,只怕我命休矣。”
文氏嘆了口氣,說道:“想當初你爹爹也是救了我的命。這孩子也不容易,進兒還是想法子把她尋回來吧。”
“母親不嫌棄她是個寡婦?”
“寡婦也是人啊。而且,這孩子心善,她離開是替你考慮了。反正這媳婦我是認了。”
錢進聽了這話,心中大喜。外頭人都以爲家裡面是老錢做主,殊不知母親纔是拿主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