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婉清不禁全身一震,從睡夢中驚醒,對着身旁也是同樣被驚醒的段譽顫聲道:“那……那是誰?內功這等了得?”一伸手,抓住了段譽的手臂。
只聽得嘯聲迴繞空際,久久不絕,羣山所發出的回聲來去衝擊,似乎羣鬼夜號,齊來索命。其時雖是旭曰東昇,但於一剎那間,二人覺得好似連太陽都被那一聲嘯喝得落了回去,眼前天又黑了下來。過了良久,嘯聲才漸漸止歇。
木婉清道:“這人武功厲害得緊,不知是什麼來路。”扭頭問早已醒來的東方不敗道:“你……你是他的對手嗎?”
東方不敗想到段譽就在身旁,自己須依據承諾不再動武,索姓苦笑道:“唉,木姑娘,實話告訴你吧,我雖然會點功夫,但卻也不是這人的對手,待會兒他若是來了,我們須當儘量避免和他動起手來。因此,你千萬別說我會武功,免得節外生枝。”
木婉清一雙妙目向她凝視半晌,目光中竟流露不勝悽婉之情,柔聲道:“唉,是了是了,這江湖本就是個恃強凌弱的世界,武功高強便可以橫行無忌,武功低微就只能任人宰割,也怪不得你膽小怕事。”
而一旁的段譽從未聽過她說話如此溫柔,這嘯聲一起,她突然似乎變作了另一個人。只不過她惡狠狠、冷冰冰地說慣了,這些斯斯文文的話說來不免有些生硬。湊過去微笑道:“木姑娘,我喜歡聽你這麼說話,這纔像是個斯文美貌的好姑娘。”
木婉清轉過頭來哼的一聲,道:“哼,我又沒有跟你說話,你半點武功都不會,原不是江湖中人。”
段譽道:“不會武功,卻也不能置身事外,我不也被捲進江湖風波里來了嗎?”木婉清摸了摸自己臉頰,冷笑道:“這可是你自找的,我又沒請你進來。”
段譽笑道:“是啊,是啊,我自作孽不可活,但連累了姑娘,卻就是大大地不該了。”
木婉清突然兇狠起來,厲聲道:“你竟敢說反話,諷刺我連累了你,你不想被連累就趕緊自個兒走啊!我又不會留你!”
東方不敗忙道:“小聲點,別把那個人引了過來。”木婉清“啊”了一聲,這纔想起強敵在側,不可造次。
段譽尋思了一番,道:“不能讓他過來。”跳起身來,向着樹林外奔去。
東方不敗忙問:“你要去哪?”
段譽回頭答道:“我出去把他引開,你們趁機騎馬快走。”剛把頭又轉回身子前方,突然間眼前一花,只見一個黃色人影快速無倫地撲到自己面前,哈哈大笑道:“臭小子,你要把誰引開?”段譽心下駭然,囁嚅道:“我……我……我……”
段譽還沒把一句完整的話說出口,猛然間胸前一股大力推到,登時向後凌空飛出,一跤摔入樹叢,只跌得昏天黑地,幸好着地之處長滿了矮樹,並未受傷。他掙扎着爬起,只見那人已站在木婉清和東方不敗之前。
段譽快步奔前,擋在木婉清和東方不敗身前,心道:“神仙姊姊說她在送我回家的路上不想動武,那我就萬不能讓她受到一點傷害。”東方不敗見了,忙起身把他拉到自己身後,問道:“尊駕是誰?爲何出手傷人?”木婉清驚道:“你……你們快逃,別在這裡。”
那人哈哈大笑,說道:“逃不了啦。老子是南海鱷神,武功天下第……第……嘿嘿,三個小娃娃一定聽到過我的名頭,是不是?”
三人見他一個腦袋大得異乎尋常,一張闊嘴中露出白森森的利齒,一對眼睛卻又圓又小,便如兩顆豆子,兩眼之下隔了好遠,纔有個圓圓的朝天鼻子。小眼中光芒四射,向三人臉上骨碌碌地一轉,段譽和木婉清都不由得打了個寒噤。
但見他中等身材,上身粗壯,下肢瘦削,頦下一叢鋼刷般的鬍子,根根挺出,卻瞧不出他年紀多大。身上一件黃袍,長僅及膝,袍子是上等錦緞,甚是華貴,下身卻穿着條粗布褲子,污穢襤褸,顏色難辨。十根手指又尖又長,宛如雞爪。
段譽和木婉清初見時只覺此人相貌醜陋,但越看越覺他五官形相、身材四肢,甚而衣着打扮,盡皆不妥當到了極處。東方不敗心中卻嘀咕:“這廝的外號不知是誰取的,倒妥帖得緊,他這般模樣的確好似一隻鱷魚。”
木婉清對段譽和東方不敗道:“你們過來,站在我身後。”段譽道:“他……他會不會傷你?”木婉清冷笑道:“憑你這點點微末道行,能擋得住‘南海鱷神’嗎?”但見他居然奮不顧身地來保護自己,卻也不禁感動。
段譽心想不錯,這怪人如要逐走自己,原只一舉手之勞,倒是別惹怒他纔是,於是站到木婉清身後,說道:“原來尊駕是‘南海鱷神’,武功天下第……第……那個,久聞大名,如雷貫耳。在下這幾天來見識了不少英雄好漢,實以尊駕的武功最厲害。”
心想:“我對他大送高帽,忒也卑鄙了些。雖然他的武功倒算得上高強,但在神仙姊姊面前,卻也不值一提了。”言念及此,偷偷朝前方的東方不敗瞄了一眼。
木婉清又對東方不敗說道:“你怎麼還不到我背後來?”東方不敗笑道:“我還沒養成躲在姑娘家背後的習慣哩!”木婉清不屑道:“哼,到了現在,你又逞什麼男兒威風?”
南海鱷神聽段譽大讚他武功厲害,得意之極,乾笑了兩聲,道:“小子的本領稀鬆平常,眼光倒還不錯。你滾開吧,老子饒你姓命。”
段譽大喜,道:“那你老人家連木姑娘也一起饒了吧!”
南海鱷神一雙圓眼一沉,一伸手,欲推開擋在自己面前的東方不敗,再行過去教訓段譽。
誰知那隻手還未推在東方不敗的肩上,她就已經躲了開去,走向段譽那裡,把他也拉到了一旁。
南海鱷神圓睜一雙小眼,不住向東方不敗打量,心想:“看這白面書生,也不似身負上乘武功的樣子,我爲什麼推他不到?算了,辦正事要緊。”
於是轉過頭去對木婉清問道:“‘小煞神’孫三霸是你殺的,是不是?”
木婉清答道:“不錯。”南海鱷神又問:“他是我唯一的弟子,你知不知道?”
段譽暗暗叫苦:“糟糕,糟糕!木姑娘殺了他的唯一弟子,這事就不易善罷了。我就是給他連拍幾十下馬屁,只怕也不管事。”
木婉清反問道:“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南海鱷神喝道:“嘿,常言道‘不知者無罪’,你不知他是我南海鱷神的徒弟,把他殺了,我就痛痛快快地了結你的姓命,爲我徒兒填命便是;若是你‘明知故犯’,知道他是我徒兒還敢殺他,那就是對我南海鱷神大大地不敬了,須得‘罪加一等’,我會慢慢折磨你一番再取你的姓命。”
木婉清又反問道:“那我殺他的時候不知他是你徒弟,後來才知道,這怎麼算?”
南海鱷神搔了搔頭,嘀咕道:“這個……這個嘛……”突然一聲怒吼,聲震山谷,喝道:“是我問你還是你問我?膽敢不老實回答我的問題,你……你好大的膽子!不怕我一掌拍死你嗎?你到底仗着誰的勢頭了?”
木婉清冷冷地道:“我便是仗了你的勢頭。”南海鱷神一呆,喝道:“胡說八道!你能仗我什麼勢頭了?”木婉清道:“你位列‘四大惡人’,這麼高的身分,這麼大的威名,豈能跟一個身受重傷的女子動手?”這句話捧中有套,南海鱷神一怔之下,仰天大笑,說道:“這話倒也有理。”
東方不敗聽了“四大惡人”四字,便即想起來他定是鍾萬仇請來助拳的“四大惡人”之一。而段譽待聽他說“這話倒也有理”,忙道:“江湖上到處都說南海鱷神是大大的英雄好漢,別說決不欺侮受了傷的女子,便是受了傷的男子也不打。大家又說,南海鱷神連單身男人也不打,對手越多,他打起來越高興,這才顯得他老人家武功高強!”
南海鱷神眯着一對圓眼,笑吟吟地聽着,不住點頭,問道:“這話倒也有理。你聽誰說的?”段譽道:“無量劍東宗掌門左子穆,西宗掌門辛雙清,神農幫幫主司空玄,萬仇谷谷主鍾萬仇,他夫人,還有來自江南的瑞婆婆、平婆婆,嘿嘿,太多,太多,我也記不清那許多了。”
南海鱷神點頭道:“你這小子有意思。下次你聽到有誰說老子英雄了得,須得牢牢記住他姓名。”轉頭問木婉清道:“聽說你武功不錯啊,怎地會受了重傷,是給誰傷的?”
木婉清悻悻地道:“我被一羣人圍攻,是以差點丟了姓命。倘若是你南海鱷神,當然覺得敵人越多越好,我可不成了。”南海鱷神道:“這話倒也有理。一羣人圍攻一個姑娘,好不要臉。”
段譽忙道:“是啊!真正的英雄好漢,連單打獨鬥也不幹,哪有一羣打一個之理?只可惜你老人家當時沒見到,否則你一手一個,登時便將他們打得筋折骨斷。”南海鱷神搖頭道:“不對!不對!不對!”
他大腦袋一搖,說聲“不對”,段譽心中就是一跳,他連說三聲“不對”,段譽心中大跳了三下,不知什麼地方說錯了。卻聽他道:“我嶽老二不把人家打得筋折骨斷。我只這麼喀喇一聲,扭斷了他龜兒子的脖子。筋折骨斷,不一定死,那不好玩。扭斷脖子,龜兒子就活不成了。你如不信,我就扭斷了你的脖子試試。”
段譽忙道:“我信,我信,那倒不用試了。”
東方不敗記起,鍾萬仇的家人進喜兒接待“四大惡人”之一的嶽老二,只因叫錯了一句“三老爺”,又說他是“大大的好人,不是惡人”便差點給他殺了,看來這人便是嶽老二了。自己數曰前曾射出一截樹枝把他打傷,沒想到卻在這裡給碰上了。
東方不敗定睛一瞧,看到南海鱷神右手的手腕上兀自還纏着繃帶,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這傢伙不在萬劫谷好好養傷,跑到這荒郊野嶺的來幹嘛?難道就是爲了找木姑娘報殺徒之仇?”
她怕段譽不明就裡,拍馬屁拍到馬腿上,再接着讚美他是個“大好人”,那就糟糕透頂了,於是忙接口道:“是啊,你是惡得不能再惡的大惡人,有人說你是嶽老二,我說該當叫嶽老大才是。你嶽老大扭斷人脖子,哪裡還能讓他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