亨利教授穿着手術服,透過厚厚的眼鏡片看着夜川。
“我先會對你進行腦CT檢查,查看你的腦中是否有淤血。”
夜川點頭,“有勞了。”
夜川平躺在CT的寢臺上,寢臺平行向CT機器內輸送。夜川看見旋轉的放射臺,輕輕閉上眼睛。
過了兩分鐘,亨利教授的聲音響起:“好了,可以起來了。”
夜川從CT寢臺上下來,看着亨利教授。
“我們是不是見過?”夜川問亨利。
亨利和詹尼斯一樣,都是慈祥的老頭。唯一不同的是,亨利有四分之一的亞洲血統,混血的原因使得他更英俊硬朗一些。
亨利看着夜川審視的目光,眼底閃過一絲震驚,不過他很快就恢復了平靜,露出和藹的笑容:“雖然你很像Lewis,不過我們應該沒有見過。”
“你認識Lewis?你們是什麼關係?”夜川有些意外。
“呵呵。”亨利顯然不願意再回答這個問題,他帶着夜川走到另一個房間中。
這是一間無菌手術室,房間中央有一架儀器。
亨利對夜川說:“接下來我會用最新的設備,對你的腦神經進行取樣,檢測葉厄酸的濃度。在這個環節中,爲了保證葉厄酸的濃度計算準確,將無法使用麻藥。也就是說,你將在意識清醒的情況下,接受開顱手術。當然,所有的開顱手術都會有一定的風險。如果你能時刻保持清醒,我可保證會把風險降到最低。”
“可以。”夜川淡然地回答。
亨利提醒他,“我會先剃掉局部的頭髮,因爲創傷口很小,所以不會對你的髮型產生巨大影響。但是,手術會非常痛苦,期間你也會有種想要昏過去的感覺。但是,千萬不要昏睡過去,否則某些神經處於休息狀態,會容易誤傷它們。整個手術時間不會很長,大概是一小時左右。”
“沒問題。”夜川說。
夜川躺在儀器的寢臺上。亨利拿着袖珍的電動剃刀,扒開夜川的頭髮,沿着頭皮剃下一縷頭髮。
房間牆壁上有一面玻璃窗,莫小茜的身影忽然出現在玻璃窗上。
“小茜?”夜川有些意外,她怎麼來了?
亨利笑了笑,“看來,Marian小姐對我的手術不是很有信心。”
夜川看見莫小茜的雙手趴在玻璃窗上,正全神貫注地向房間內張望。她的臉上帶着久違的笑意,因爲聲音傳不過來,她就用口型和夜川交流。
“別擔心。我在這裡等你!”莫小茜說。
夜川的脣角不自覺地揚起,他朝着莫小茜點點頭。
亨利教授用無塵布遮住夜川的頭,只露出夜川的面部。
夜川側着臉,凝視着莫小茜。
在最痛的時候可以看見她,真好。
夜川的頭上驟然傳來痛感,像是刀片劃開了他的頭皮。
疼痛剝絲抽繭地蔓延開,夜川覺得自己的整個腦袋都開始麻木。
玻璃窗外,莫小茜看見夜川攥緊了拳頭,自己扒着玻璃窗的手也隨着緊繃。
不用麻藥的開顱手術,莫小茜想想就知道有多麼痛苦。
可是夜川的臉雖然緊繃,卻沒有過分痛
苦的情緒。
他在剋制,在忍耐。
比起那時光着腳踩在烈火和玻璃上去救莫小茜,比起想到莫小茜曾經和另外的男人生死相依,這點痛,對於夜川來說,不算什麼。
可是莫小茜卻連眼睛都不敢眨,她怕一眨眼,就會有什麼奪眶而出,擾亂了夜川的思緒。
夜川和莫小茜就這樣凝望着彼此。
無聲,卻默契。
夜川感覺有電鑽深入他的大腦,像是一根針在撥弄他的神經。
一跳一跳的痛覺充斥着他的神經,夜川瞪着眼,卻發現視線越來越模糊。
“亨利教授,我的視線模糊了。”夜川的聲音平靜似水,彷彿在陳述一件別人的事情。
亨利繼續進行着手術,“別擔心,年輕人,那是因爲淤血壓迫了你的視覺神經。等我把淤血排出來,你就會好的。”
“OK。”夜川說。
只可惜,看不清茜茜的樣子了。
莫小茜看見夜川的眼神有些呆滯,心中頓時慌亂,她回頭抓過詹尼斯教授的衣服,“詹尼斯教授,他怎麼了?爲什麼他的眼神那麼呆滯?”
“別擔心。”詹尼斯溫柔地笑着,“亨利教授是這方面的專家,他完全可以掌控住局面。”
雖然詹尼斯教授所說可信度極高,但是莫小茜還是在手術室外變焦躁不安。
開顱手術並不是小事,一旦哪裡操作不當,傷到哪根神經,夜川就會變成廢人。
未來的一個小時裡,夜川感覺到一波一波的痛意,有時他的眼睛看不清,有時耳邊聽不見聲音,有時手腳麻木。
意識迅速被剝離的夜川,爲了避免自己昏厥,一直在做一件事情。
回憶。
他把認識莫小茜以來發生的全部事情回憶了三遍,每一遍往事重現都那麼清晰,都讓夜川覺得沉醉。
他記得第一次親吻莫小茜時,她的驚愕和洶涌的一個巴掌。
也記得她在許願池許下願望後,忽然降臨的悲傷。
他因她的喜怒哀樂,而產生喜怒哀樂。
夜川淡淡地笑着,幸福而心酸。
五感漸漸地迴歸,夜川聽見亨利教授說:“手術結束了,年輕人,你可以起來了。”
夜川看見莫小茜在玻璃窗外激動的表情,她的臉上依稀掛着淚痕。
莫小茜是在乎他的。這一點夜川從不懷疑。
但是一想到茜茜夾在他和Lewis的夾縫中,夜川卻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痛苦。
“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夜川走出手術室的時候,莫小茜圍着他看了一圈,關切地問。
夜川擡手摸了摸莫小茜的頭,眼底有溫柔的笑意:“沒有。亨利教授說,淤血清除了一些,說不定,記憶會如泉水般涌現。”
“是麼,太好了。”莫小茜總算鬆了一口氣,“亨利教授,謝謝您!詹尼斯教授,也謝謝您!”
“Marian,不要和我們客氣。”兩位教授笑着離開了。
夜川並沒有告訴莫小茜,在他走出手術室之前,亨利教授對夜川有過低語。
亨利教授說:“夜川,你大腦的左額葉和大腦後方的後頭區非常發達,很
多指標和超憶症候羣的表現極爲相似。你在失憶前,可能是超憶症患者,擁有超強的記憶裡。所有的事情可以過目不忘,甚至於可以非常準確的描述出任何細節。”
這個推斷讓夜川有些震驚,難道他對莫小茜的瞭解,全部源自於超憶症?而不是因爲他真的愛過莫小茜?
不,夜川無法接受這個說法。
亨利教授解釋說:“超憶症並不一定先天的,有人也是因爲突發事件而獲得了超強的記憶,當然,也可能因爲突發事件而失去這種能力。但是,全世界的超憶症患者不到二十人,他們是科學家想要研究的羣體。所以,你具有超憶症能力的事情,一定要保密。否則可能會被人覬覦你的能力,對你造成不必要的傷害。”
回酒店的路上,夜川坐在出租車裡,神情凝重,一言不發。
莫小茜擔憂地看着他,覺得手術後夜川就開始心事重重。
“夜川,你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麼?”莫小茜問。
夜川轉向莫小茜,輕輕搖了搖頭:“我沒事。”
車子緩緩駛過鬧市區,夜川看見一個人影失魂落魄地走在街角,她看着洶涌的車流,眼底閃過一抹釋然的光暈。
“司機,停車。”夜川急忙對司機說。
車子停下,夜川衝出車子,一把拉住路邊的女孩。
“你不要命了!犯什麼傻!”夜川朝着May大吼。
他看得出來,這個女孩處在精神崩潰的邊緣。剛纔若不是夜川讓司機停車,恐怕May會想不開地衝到車前,結束她的花樣生命。
May擡起頭,看着夜川,藍眼睛裡閃爍着淚花。
忽然,May轉頭看見莫小茜,眼淚奔涌而出,激動地吼道:“你爲什麼總要出現在我眼前!我不要我的記憶裡都是你!”
“May,你不要激動。”莫小茜看見她後退着靠近馬路,再退幾步就要跌到馬路上了,“不要向後退。”
May聲嘶力竭地喊着,“你們誰也體會不了我的悲痛!誰也不能!既然不能讓我忘卻,又爲何非要出現在我的世界裡!你們走啊!我要離開這裡!我要去陪他……”
May別過頭,看見一輛轎車呼嘯而來,身子陡然向後傾斜。
跌向馬路的時候,May彷彿聽見了Lewis的召喚。
我來了,Lewis。
“May!”電光火石之間,夜川撲倒May,抱着她翻滾到一旁。下一秒,車輪碾過地面的聲音和刺耳的剎車聲在夜川的耳畔鳴過。
“有病啊!”司機叫罵着,開車離去。
May在夜川懷裡痛哭失聲,“爲什麼要救我!爲什麼要救我!”
“May,告訴我,到底怎麼回事?”夜川低低地問。
有那麼一瞬間,May彷彿聽見Lewis在他身邊低語,問她怎麼了。
May哭着閉上眼,他不是Lewis,他不是。
“爲什麼要輕生?”夜川看着絕望的May,心中有一個想法漸漸清晰,“是不是,Lewis死了?”
莫小茜一怔,彷彿自己站在空曠無垠的蒼穹下,被一道閃電轟然擊中。
Lewis,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