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明媚,小小的廚房裡藥味漸漸蓋去了桃花香,祝一夕坐在木桌邊一手撐着臉,目光始終落在藥爐邊忙着煎藥的人身上,蒼白乾裂的脣無聲勾起甜甜的笑。
亓琞煎好了藥,倒在了碗裡,端到她面前放到桌上,“好了,小心燙。峻”
“謝謝聖尊師父。”她笑着說道,聲音卻還是因爲風寒有些沙啞。
亓琞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感覺燒已經退下去了,這才安心了幾分。
祝一夕捧着藥碗低頭喝藥,掩飾自己眼中一瞬的異動,可是藥還太燙,一入口便燙得她呲牙咧嘴鯽。
“說了讓你小心,怎麼還能把自己燙着。”亓琞說着,遞了杯溫水給她。
陶醉不知何時趴在了窗口,一張俊臉拉得老長,陰陽怪氣地哼道,“這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們不是師徒是兩口子呢。”
他都在這裡趴半天了,他們兩就顧着你儂我儂,根本就沒發現他的存在。
亓琞沒有理他,一揮袖關上了窗戶,力道之猛差點撞壞了某人的鼻子。
“打人不打臉,你存心要毀我容是不是”陶醉在窗外跳腳罵道。
祝一夕捧着碗吹了吹碗裡的藥,待到溫涼合適了,皺着眉頭一口喝了幹靜,放下碗亓琞已經遞了一杯漱口的清水,她接了過去,“謝謝師父。”
可是,這一杯水下肚,她餓了幾天的肚子又開始叫了,若不是先前吃多了百草仙君的仙藥,體質不同以往,不然早被餓死了。
亓琞聽到聲音,看了她一眼,脣角微不可見地勾了勾。
祝一夕尷尬地笑了笑,起身準備自己去弄些吃的填飽肚子,可無極聖尊卻道,“需要什麼,我來做,你看着便好。”
她這又是傷又是病的,還得自己準備膳食,他站在一旁也不忍看。
“不用,師父我自己來就行。”祝一夕道,聖尊師父給她煎藥已經很好了,她不能再讓他屈尊降貴給她準備吃的,這本不是他該去沾的東西。
“你來說,我來做,總可以了。”亓琞堅持道。
一夕看了看他,抿脣點了點頭,而後給她講着怎麼煮最簡單的清粥,取多少米,放多少水,看着一向無所不能的無極聖尊,在這小廚房裡笨手笨腳的樣子,她抿脣失笑。
亓琞折騰了好半晌,終於是給她把粥煮鍋裡了,暗自鬆了口氣道,“你回房去,一會兒好了,我給你送過去。”
一夕搖了搖頭,笑道,“我就在這裡等着就行。”
她想看着聖尊師父現在的樣子,不似以往在玉闕宮那般絕世出塵淡漠疏離,倒似紅塵中翩翩柔情兒郎。
“還有十個月,你可還等得”亓琞眉目淡冷,朝她問道。
祝一夕抿脣沉默了許久,自己現在這樣冒然回去質問老爹,肯定也會惹他傷心,既然精靈說她尋找天珠一定會見到母親,她就再等十個月,修爲精進之後再行上路。
“嗯。”
“介時下了山,不會有師父和飛林都不可能時時在你身旁幫你,一切都得靠你自己,所以師父希望你在上路之前,能夠有足夠自保的本事,以及面對那些妖魔精怪的勇氣。”亓琞溫聲說道。
“所以師父這兩年,一直讓我去學習捉妖,是嗎”祝一夕反問道,一開始她確實很害怕碰上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但這兩年見得多了,也就慢慢習慣了。
亓琞默然點了點頭。
“我病好以後會加緊練功的。”祝一夕決然道。
亓琞淺然笑了笑,起身去看了鍋裡的清粥,見已經差不多了,給她盛了一碗端了過去。
一夕接過碗低頭一口一口地吃着,鼻尖卻莫名地有些酸楚,這只是一碗清淡的白粥罷了,但卻是長這麼大以來,如此得人悉心照顧。
老爹只是個武將,因爲要養活她,時常因爲公務不能回家,她一開始在鄰里家寄養,再後來老爹提升之後又皇后娘娘帶在宮裡,但這卻是第一次得到這般的照顧。
亓琞看着她低着頭,長長的睫毛沾了些淚水的痕跡,微微蹙起眉頭,“不好吃”
“不是,很好吃,是我十七來吃的最好吃的粥。”她連連搖了搖頭,將碗裡的粥吃得乾淨,伸出空碗道,“還要一碗。”
亓琞又給她盛了一碗,瞧着一口一口地吃得香,也漸漸鬆了口氣,總算沒有做的讓人難以下嚥。
他這個徒弟啊,看着好動愛鬧,可卻心思比誰都細膩,誰待她一點好,她全都記在心上,百般倍還之,兒時孤苦無人教養,難得她還有這樣的心性。
祝一夕將第二碗也吃了乾淨,擱下空碗道,“聖尊師父,我吃飽了。”
亓琞送了她回房,取了傷藥出來道,“你手臂上的傷,該換藥了。”
她看了看他,脫下一隻衣袖,露出纏着白布的左臂,由着他一點一點拆開包紮的白布,側頭瞄了一眼傷口,“會不會留疤”
“這是百草仙君給的藥膏,不會留疤的。”亓琞說着,小心翼翼地往上口上抹着藥膏。
燕丘在邊上默然看着這一幕幕,隱約嗅出了幾分曖昧的意思。
這無極聖尊待一夕太好了,好得讓他都覺得莫名地不安。
亓琞重新給她包紮好,囑咐道,“休息吧。”
祝一夕乖乖躺下,側頭問道,“聖尊師父你會一直在這裡嗎”
原本欲起身走的人,沉默了片刻,道,“會。”
祝一夕笑了笑,閉上眼睛卻又怎麼都睡不着,睜開一隻眼睛想看看他是不是還在,與他目光撞個正着,俏皮地吐了吐舌頭,“聖尊師父,我睡不着,你跟我說說話吧。”
亓琞無奈地勾了勾脣角,道,“要說什麼”
“我要是見到了我娘,她會不會不喜歡我”一夕忐忑問道。
畢竟,十七年都沒有見過一面,突然冒出個女兒,她恐怕一時半會兒也接受不了。
“不會。”亓琞淺然笑語道,其實只要相處起來,就會發現她是個挺討人喜歡的小姑娘。
祝一夕望着房頂,喃喃說道,“我五歲的時候,也是像這樣生了一場大病,可是老爹因公務出京去了,幾天都沒有回來,要不是鄰居來我家借東西,估計我一個人死在家裡都不會有人知道,那個時候我真以爲我會死了,想着我死了會不會就能見到我娘了”
亓琞聽了,皺了皺眉頭,“以後不會再有這樣的事,不管再遇到任何事,師父和飛林都會在。”
一夕側頭看着他,清麗的眉眼滿是笑意,“聖尊師父,要是我早一點遇到你就好了。”
那樣的話,她在他身邊的時間就更久更長了。
“現在也不晚。”亓琞道。
祝一夕笑着點了點頭,“嗯,現在也不晚,我會好好跟你修練,早日飛昇成仙,以後一千年,一萬年,永永遠遠都可以有師父在身邊了。”
亓琞聞言沉默不語,眼底掠過一絲深沉難言的複雜,伸手掖了掖她蓋着的被子,起身道,“好好休息吧。”
說罷,起身到了珠簾外的桌邊,斟了一杯清茶,默然獨坐着。
祝一夕側頭看了一會兒,閉上眼睛醞釀起睡意。
她想自己能儘快好起來,不這般麻煩師父照顧自己,可是又私心地不想這病那麼快好起來,想再讓他這麼照顧着,哪怕多一天,多一刻也好。
百草仙君的那些仙藥到底不是白吃的,風寒兩天就已經好了,只有手臂上的灼傷還未痊癒,可是趁着她抱病在牀兩天,陶醉又在千方百計掃擾着她師父,其手段之下流,直讓她火冒三丈,當即提劍追殺了大半天。
可是桃花妖卻心黑的地逃到了後面的山中,又加之有土遁之術次次都躲過了她的追殺,她不甘心也施以土遁之術追他,結果卻因爲地形不熟,在地上撞到石頭,撞了個頭破血流,她一身狼狽地出來,桃花妖卻幸災樂禍地取笑。
“小丫頭片子,跟小爺我鬥,你還太嫩了。”
祝一夕一手捂着頭上的傷口,一念仙訣朝燕丘道,“去砍他。”
燕丘對於這種捉弄人的事兒最是拿手,劍光一閃就繞到了桃花妖地周圍,只見一人一劍在桃花林裡上下翻飛,不一會兒功夫她得意地收劍,滿意地看着數步之外,衣衫襤褸的桃花妖,“新款式,喜不喜歡”
“祝一夕,這是我最喜歡的衣服,你賠我”桃花妖憤怒,追着她就要報仇。
祝一夕趕緊帶着燕丘逃之夭夭,桃花妖最是在意的就是自
己的容貌和衣着,現在被她給劃成了這樣,不找她報仇纔怪,她還是先回聖尊師父那裡去安全一些。
陶醉眼看就要追上她了,祝一夕卻先一步躲到了無極聖尊背後,“聖尊師父,救命。”
亓琞微微側頭,看到她額頭沾的血跡,冷冷掃了一眼追過來的桃花妖,“一夕再有不對,你也不能仗着修爲高於她,存心欺凌。”
“我欺凌她”陶醉氣得手指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躲在他身後的祝一夕,“天天都是她追着我打,你哪隻眼睛看到我欺凌她了。”
“那她頭上的傷,不是因你而起”亓琞反問道。
“那是她自己修爲不濟,撞石頭上的。”陶醉實在難以相信,眼前這個這般護短的是執掌神域司法的無極聖尊,說好的鐵面無私呢
亓琞側頭朝邊上的人道,“自己去取藥過來。”
祝一夕仗着有人撐腰,大搖大擺從陶醉眼前走了過去,回房取了傷藥出來,直接往坐在樹下的無極聖尊腿上一趴,“聖尊師父,你幫我上藥。”
說着,自己伸手撥開頭髮露出撞破了的傷口。
無極聖尊低眉看了看頭上撞得還在滲血的傷口處,已經腫起一塊,他拿帕子輕輕拭了拭傷口的血跡,“這藥有些難受,你忍着些。”
“嗯。”祝一夕趴在他的腿上,絲毫沒有因爲傷口的痛而難過,反而眉眼帶着別樣的笑意和欣喜。
這藥需一盞茶再上次一,上三遍的藥纔有效,亓琞上完藥道,“一夕,好了。”
可是,趴在他腿上的人,卻還是不見起來。
他低頭看了看,大約是等得久了,她已經枕在他膝上睡着了,他無奈嘆了嘆氣,並沒有去叫醒她。
桃花妖換了身衣服出來,站在他面前質問道,“這小丫頭片子,到底是你什麼人”
他這一天一天地看着,他待她這個小徒弟,已經完全不似是一個師徒對一個徒弟,她要什麼,他就給什麼,就差還沒把天上的星星摘下來給她了。
他不明白,那個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無極聖尊,爲什麼要因爲這麼一個凡人小丫頭變成這樣。
無極聖尊亓琞,從來不是貪戀紅塵的仙神。
亓琞眼皮也沒擡一下,淡然而疏冷說道,“他是我的徒弟。”
“你跟她之間,已經超過師徒的界限了。”陶醉道。
“那也是我與她之間的事,與你無干。”亓琞淡淡說道。
與陶醉一樣好奇的,還有一直藏身於劍內的燕丘,他一直提醒着祝一夕不要太過信任這個無極聖尊,可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對於無極聖尊的心思,已經逾越了師徒之情,他只是隱約覺得,這樣繼續下去,不會是什麼好的結果。
可是,他卻不知該如何阻止,祝一夕那份不該有的心思。
“罷了,你不想說,我也懶得問,反正與我無干。”陶醉瞥了一眼趴在他膝上甜甜入睡的少女,冷哼了一聲,往草地上一躺也準備夢周公去也。
輕風寂寂,風中滿是桃花的香味,讓人的夢中都不禁染上了桃花的香氣。
祝一夕小睡了一個時辰,睜開眼擡頭望了望膝蓋的主人,“聖尊師父,我”
“頭上的傷上了藥了,自己梳頭的時候小心些。”亓琞囑咐道。
一夕伸手摸了摸頭上的傷,在他腳邊的草地上坐了下來,望了望天邊漸落的夕陽,一天轉眼就過去了,她是多想盡快過完這十個月去尋找母親,可是又怕這十個月過得太快,畢竟這下山一去,他們便不能再如今日這般朝夕相處了。
“聖尊師父,我有個新玩意兒,你要不要看”她側頭,笑得眉眼彎彎問道。
“哦”亓琞微微挑眉,饒有興趣的樣子。
祝一夕在草地上盤腿坐下,唸了道風訣,一縷風從桃花林中飛過,捲起無數的桃花瓣飛到了兩人周圍,祝一夕看了看他,笑道,“看好嘍。”
話音一落,隨着她施術,那些桃花在空中變幻着各種的形狀,時而像可愛的兔子,時而像兇猛的飛禽
陶醉被她吵醒,沒好氣地哼道,“擾人清夢。”
一夕被他一嚇,收術不及,頓時化作了一陣桃花
雨落了下來,她瞥了一眼正伸着懶腰的陶醉,嘴角勾起一絲壞笑,擡手以御風之術將桃花瓣收到自己的跟前,而後揚手一揮襲向陶醉的身上,花瓣在飛到他跟前之時,轉瞬便化爲了一團火球。
陶醉一揮袖子便給打得半點火星不剩,哼道,“這點小把戲,也想偷襲我”
祝一夕卻是笑嘻嘻地說道,“難道你沒聞到你頭髮燒焦了嗎”
那攻擊她的火珠是愰子,真正要攻擊他的落在他頭髮上的那一瓣被施了御火訣的桃花瓣。
陶醉扭頭,這才嗅到一股子焦味,連忙滅掉了頭上的一小團火,惡狠狠地站起來,“祝一夕,你又存心找茬是不是”
“是啊,你咬我”一夕得意地朝他做了個鬼臉,反正有師父在這裡,他也不敢把她怎麼樣。
陶醉哪是肯忍氣吞聲的,一手桃花轉眼化爲薄薄的利刃朝她劈頭蓋臉地刺去,祝一夕卻施了御風之術,轉瞬就給捲去了別處,剛剛化解了這一招,陶醉又接着出手了,她拔劍直接就跟他打了起來,兩個都是手下不留情,嘴上也不饒人。
亓琞坐在樹下瞧着,卻沒有勸阻的意思,雖然這些一夕同陶醉常常是一句不和就能動手,可就是那樣的交手之中,她已經從陶醉那裡偷學了不少東西了,這也正是他讓她留在這裡要學的東西。
雖然一夕一開始氣勢洶洶,但到底比不得修練幾千年陶醉發,不到一個時辰就已經要招架不住了,直往亓琞的身後躲,“師父,救我。”
“你有本事,你出來”陶醉挑釁道。
祝一夕從無極聖尊背後探了探頭,哼道,“我就不出來。”
她一向都是打得過就往死裡打,打不過就逃命,纔沒那麼傻還留在那裡挨他揍。
無極聖尊淡淡道,“一夕,我們回屋去。”
祝一夕忙不迭地跟着他回屋,朝着陶醉得意地做了個鬼臉,一溜小跑跟着亓琞回了屋內,她正捧着杯子喝水,亓琞伸手拈去了她花間的桃花瓣,“陶醉是存心讓着你的,不然哪有你佔便宜的。”
一個曾經在魔族都舉足輕重的人物,哪有那麼容易在一個凡人手上吃虧。
“我哪有佔着便宜,我頭都被撞成這樣了。”她可憐兮兮地指了指頭上的傷,雖然每次她也整了陶醉,可回回傷得重的還是她自個兒。
亓琞摸了摸她的手,淡笑道,“以後小心點,將來你去尋找天珠的路上,遇到的妖魔會遠比陶醉可怕,師父不能幫你,一切都得靠你自己。”
他知道,讓她自己去尋找天珠是必然的,可卻又擔心,她那一去會遇上什麼危險難以應付,心中着實有些矛盾。
“可要是遇到了我對付不了的大妖怪,師父你還是會去幫我的,對不對”她笑嘻嘻地問道。
亓琞無奈,伸手點了點她的額頭,“你呀,難道每次都指望師父趕去,萬一我沒趕得及去呢你總得自己應付。”
祝一夕轉身往要榻上一撲,笑着說道,“聖尊師父你捨不得我死,捨不得我受傷,一定會去的,所以我還有什麼好怕的”
她一直不認爲自己是個幸運的人,但是現在她覺得,她一定是世上最幸運的人。
因爲,她幸運地運到了她的師父。
她一個人,獨佔了他所有溫柔與疼愛,所以她一定要修成仙身,她要這份溫柔與疼愛,永永遠遠都屬於她。
題外話一更六千,二更明天早上更,因爲早上餓醒了去煎雞蛋,打雞蛋的時候,不小心手指頭戳在鍋底煎了一下,起了泡打字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