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個人喜歡的越深,就越容易患得患失。
即便九五之尊也不例外。
朱翊鈞坐在書案前,一手捏着奏摺邊角,一手穩穩執筆,表情貌似平靜。
只是目光直視紙面,手腕停在半空,半天沒有落下。
那個人要回來了。
坐在這裡等着他進宮吧,自己如何等得了那麼久。
親自出去相迎吧,他倒是想這麼做,可皇帝的身份擺在那裡,過於張揚容易惹來非議,對那個人也不好。
思來想去,不知不覺落了筆,又寫了一個端端正正的肅字。
朱翊鈞凝視半晌,笑了。
回到京城,薛夏他們就先入宮交差去了,至於趙肅,皇帝那頭早有旨意下來,讓他先回家沐浴休息幾天再進宮覲見不遲。
在他回京之前,就已經將範禮安的事情上奏,朱翊鈞讓禮部代爲安頓接待,也無需趙肅操心,其餘人等,蘇正,宗弘暹各有去處,分道揚鑣。
趙肅到家的時候已是夜幕初臨,門口燈籠點上燭火,下頭臺階上早就站了個人不停眺望,見他一身風塵僕僕縱馬而來,不由驚喜大喊:“大人!”
“毛毛躁躁的,都多大的人了,也不知道長進!”趙肅數落了一句,卻是嘴角帶笑。
趙吉樂呵呵的,一邊讓人接過馬匹繮繩:“這不是瞧見大人回來高興的嘛,您這一去就是大半年,擔心死我們了!”
趙肅拍拍他的肩膀,一邊往裡走。“府裡一切可還好?”
“都好都好,兩位小公子也都很好,而且今天……”
話沒說完,趙肅已經一腳踏進院子,看見了負手站在樹下的人。
彷彿意識到背後的目光,朱翊鈞轉過身,露齒一笑:“你回來了。”
他見趙肅怔愣,又上前拉他的手臂。
“一路上累了吧,進去吃飯,就等你了。”
趙肅任他拉着往裡走,忽然有些說不出話來。
他也曾經想過滿身疲憊回到家的時候,能有個人守候着,等他回來,說一句熨帖的話。
可這些年長住京裡,母親和妻子都沒法跟過來,他與陳蕙的感情充其量只是相敬如賓,遠達不到心有靈犀的地步,家裡沒有女主人,所以這個願望也僅僅只能成爲一個願望。
他沒有想到的是,朱翊鈞會出現在此時此地。
“陛下……”饒是反應敏捷如他,也過了許久才反應過來。“您爲何……”
“先吃飯再說罷,朕爲了等你,肚子都餓扁了。”朱翊鈞眨眨眼,露出委屈的神色。
果不其然,趙肅立時心軟。
“是臣的錯,竟讓陛下久等。”
“朕好久沒出宮了,還是託了你的福。”朱翊鈞笑眯眯。
趙肅張了張口,想說什麼,卻還是沒說,嘴角微微揚起。
兩人進了屋子,原本乖乖坐在桌子上等老爹回來的趙耕和趙耘眼睛一亮,都扭下椅子撲過來,一個摟住脖子,一個使勁往趙肅懷裡鑽,爹爹,爹爹喊個不停。
趙肅一手抱住一個,揉着兩人白嫩嫩的臉頰,假疼愛之名,行蹂躪之實。
“爹不在的時候,小饅頭和小湯圓有沒有搗亂,給牡丹她們添麻煩?”
趙耕鼓起臉頰,用稚嫩的聲音說着老氣橫秋的話:“爹爹,我們有名字的,不叫饅頭和湯圓。”
趙耘在旁邊跟着小雞啄米似的點頭:“有名字的!”
趙肅大笑:“這是你們的乳名,爹爹疼你們才這麼喊,別人想取這個名字,爹還不讓呢!”
趙耕沒說話,表情卻寫着“你騙人”三個字。
趙肅戳戳他小臉上的酒窩,趙耘不甘寂寞湊過來磨蹭,十足像只小貓咪。
朱翊鈞在旁邊輕咳了一聲:“飯菜都涼了,先吃飯吧。”
趙肅這才發現自己忽略了天子,笑道:“陛下恕罪,臣久未歸家,一時忘情。”
朱翊鈞絕對不會說自己在嫉妒,臉上露出善解人意的笑容:“人之常情,來,多吃點兒。”
伸手夾了一筷子菜到他碗裡。
餘光一瞥,兩個奶娃娃都跟着自己的筷子轉,他噗嗤一笑,又分別夾了容易咀嚼的小餃子到他們碗裡。
趙耕和趙耘雖然年紀還小,卻被教導得很好,端端正正坐着,似模似樣拿起自己的小筷子,安安靜靜吃着飯。
其他人都退了下去,屋裡連同孩子,只有四人,皇帝又是微服出來的,無須太過講究,彼此圍坐在桌前吃飯,不像皇帝與臣子,倒更像一家人。
朱翊鈞的記憶裡,只有當年還在裕王府的時候,裕王、正妃陳氏、生母李氏,還有他,纔會偶爾在一起用膳,自從搬到皇宮之後,這種光景就再也沒有過了。
趙肅見他在發呆。“陛下?”
朱翊鈞回過神,笑了笑:“沒事,吃飯。”
那一閃而逝的落寞被趙肅捕捉在眼裡,微微一頓,沒說什麼。
過了一會兒,朱翊鈞發現那人時不時就給自己夾菜,而且都是他愛吃的,心頭欣喜,只擡頭朝他一笑。“多謝肅肅。”
趙肅心頭一跳,發現自己竟然因爲一個久違的稱呼而悸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