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作爲一個藩王,上面有強勢的父親,裕王顯得懦弱而並不出色,可實際上他對左右親近的人卻是真心的好,趙肅在王府幾年,便知道這位裕王是嘴軟心也軟,把朱翊鈞交給他教導,便是全心全意地信任,也從不干涉置喙,甚至李氏曾經覺得朱翊鈞只有一個老師顯得太少,希望再增加一個,也被裕王拒絕了。他的理由是:兩個老師,性情不同,方法不同,難免在教導上也有所差別,這樣世子就會無所適從,倒不如從一而終,何況世子也喜歡老師。可見這位王爺平時雖然不怎麼靠譜,在某些事情上還是看得挺清楚的。

這回聽說趙肅要返鄉省親,裕王便贈了不少禮物,讓他帶回去給母親陳氏,還單獨送了一塊玉佩,玉佩上面刻了持事振敬四字,落款是裕王私印,朱載垕三個字。

此刻,這塊玉佩被趙肅捏着絲絛,漫不經心地摸出來,亮在趙謹眼前。

趙謹一愣,還沒反應過來,旁邊的趙希夷畢竟是當過京官的,卻已經先一步認出上頭的落款,咦了一聲:“這可是裕王爺的玉佩?”

趙肅點頭,將玉佩遞給他。

趙希夷卻擺擺手,不敢接,隨即撩起袍子,行了跪拜的禮節。

這玉佩雖是贈予趙肅的,可它畢竟還是出自裕王的,所以趙希夷跪的不是趙肅,是裕王。

他這一跪,其他人驚疑不定,待弄清緣由,自然也都要跟着跪下行禮。

趙肅彎腰扶起爲首的族長和趙希夷:“宗伯和伯父快請起。”

趙謹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心裡五味雜陳,只覺得陣陣熱血涌上腦袋,有些頭重腳輕。

偏偏旁邊還有個賀子重看着他,冷冷問:“爲什麼他們都跪了,你沒跪?”

趙謹狠狠剜了他一眼,卻反而被對方身上的氣勢所懾,舉目望去,大家都在對玉佩行禮,他反倒成了鶴立雞羣。

他咬咬牙,緩緩跪下。

一場祭祖在這樣的小風波里結束,又以趙謹的慘敗而告終。

不過看上去也只有趙謹一個人耿耿於懷,趙肅臉上並沒有絲毫得意之色,他對待族中長輩的態度,無不謙和有禮,令人稱許。

就算過去有什麼不愉快的往事,大家也選擇性地忘記,眼前這個在官場上如同新星般冉冉升起的趙肅,纔是趙氏未來大有作爲的人,至於趙謹,即便有舉人的功名,也遠不及當年趙肅奪得鄉試魁首的風頭啊。

儀式已畢,衆人陸續散去,趙肅正想上馬走人,卻被趙希夷喊住。

“伯父有何吩咐?”

“也沒什麼,就是許久不曾見你,許多年前,我剛從京城調任甘肅,順道返家探親,那會兒看到你的時候,記得你才四五歲的模樣,躲在柱子後面偷偷看我,話也不敢多說,誰知一晃眼,就這麼多年了。”趙希夷不勝唏噓。

對方釋放出善意,趙肅自然也不會不給面子,便也笑道:“伯父在外爲官,素有清名,連元翁也曾在侄兒面前誇獎過您,我如今也要以伯父爲榜樣纔是,如果伯父不嫌我煩,正想過幾天上門叨擾呢。”

“元翁提起過我?”趙希夷一怔,他的官銜並不算高,在官場沉浮多年一直在五品上下,這也是因爲他不善鑽營的緣故,所以多年來引以爲憾。沒想到趙肅青出於藍,未及弱冠就已經追上他一生的成就。

元翁是對內閣首輔的尊稱,趙肅口中所指,自然是徐階。

不管是真是假,這種好話聽起來總是讓人高興的,而且趙肅稱呼他爲伯父,便是認了自己這門親戚,存了親近的意思。

之前聽說了吳氏欺侮他們母子倆的事情,他還擔心過他會不會飛黃騰達之後就趕着回來與家族決裂,但現在看來,自己是白擔心了。趙肅行事老成穩重,身上哪裡有他那個短命父親的影子?趙希夷自忖,他年輕的時候,未必有趙肅的這份定性。

“你願意來,我這個老頭兒自然高興,以後趙家還要靠你們這一輩的。”

“伯父謬讚了。”趙肅淺淺噙笑。

趙肅一邊攙着他,兩人徐徐走着,賀子重牽着馬在後面跟着,趙希夷的家僕和趙吉則落在更後面。

“少雍啊,既然得你喊我一聲伯父,我便多嘴兩句,王爺對你如此看重,你便一門心思教好小世子,京城水深,許多事情得謹慎着點。”趙希夷殷殷囑咐道,這話裡就帶了幾分推心置腹了。

“是。”

“當年你們家的事情,我也有所耳聞,只可惜我離得遠,沒法過問,否則也不至於釀成今日的局面,趙謹年少任性,都是被他母親縱壞了,你不要和他計較。”

“伯父言重了。”

趙希夷嘆了口氣:“我知你這麼說,心裡到底還是有怨懟的,這也不怪你,是他們做得太過分了,只不過,伯父有句話想提醒你,不管再怎麼不喜歡,那邊終歸是你的嫡母,在禮法上,她是佔了理的。”

趙肅原本還有些不以爲然,直到這裡,才聽出趙希夷不是想爲大房那邊說話,便凝神聽他說下去。

“官做得越大,就越愛惜羽毛,這不是說他們嚴於律己,而是因爲三人成虎,衆口鑠金,一旦聲譽受損,仕途也會受影響。”趙希夷最後下了結論:“人言可畏啊!”

趙肅默然。趙希夷說的,他也不是沒有考慮過,只不過想着等一個合適的契機,再一勞永逸地解決掉,但現在看來,早一點解決也是好事,自己可以專心在京城經營,省得哪天還要擔心後院起火。

“伯父所言,侄兒銘記於心,多謝伯父提點。”他停住腳步,朝趙希夷跪下,行了個空首大禮。

這裡面有兩層意思,一來他還沒有給這位伯父正式行禮,算是補上了,二來也是真心感激他的這些肺腑之言。

趙希夷眼中露出欣慰之意,順勢扶住他:“賢侄快快請起!”

二人視線對上,相視一笑。

趙希夷暗歎:自己的這番話總算沒有白說,他這個侄子的心思簡直玲瓏剔透到不像他這個年紀應該有的。但不管怎麼說,趙肅是他弟弟的兒子,也是他的親侄子,就算是庶出,也比趙謹和自己家那幾個兒子強了許多,極有可能成爲趙氏一族的頂樑柱,既然如此,那論情論理,自己這個伯父也該爲他做點什麼。

主意一定,趙希夷看趙肅的目光,便又慈靄了幾分:“初四那天若是無事,就到我那兒去吧,順道留下吃頓便飯。”

趙肅自是笑吟吟應下。

趙肅一行三人趕到家時,老管家戴忠早就帶着人站在門口等候了許久,見到趙肅差點沒老淚縱橫。

“少爺,您可終於回來了!”戴忠激動得眼眶發紅,顫巍巍就要跪下,趙肅連忙扶住他。

“……嗯,我回來了!”

看到他,就想起老師戴公望,趙肅也有無數的話想說,卻都噎在喉嚨裡,只覺得心頭微酸。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可憐老主人……要不今年說不定還能在一塊兒過年……”戴忠抹掉眼淚,又笑道:“瞧我這張嘴,大過節的說這些作甚!夫人在裡頭等着了,快快進去罷!……咦,這位是?”

他探頭一看,注意到站在後面,明顯不似僕人的賀子重。

趙肅笑道:“這是我朋友,賀兄,咱們進去見見我娘吧?”

賀子重點頭:“我沒娘,正好見見。”

一句話說得面無表情,又正兒八經,讓趙肅忍不住想笑,戴忠和其他人卻明顯不適應這種風格,聞言齊齊呆滯。

啥叫你沒娘,正好見見?難不成見了就是你的娘了?

陳氏見了趙肅,自然是極高興的,高興得有些說不出話來了,只會拉着他上下打量,眼裡泛着淚光。

在這個世上,她是唯一真心對自己好,不要求回報,無怨付出的人,這就是母親。

“娘。”趙肅平息了一下心情,撩起袍角,跪下磕頭。“孩兒不孝,三年都沒回過家!”

“起來起來!你這是作甚!”陳氏擦了擦眼角,一把攬住他。“回來就好,你是在爲國盡忠,爲皇上做事,這點道理娘還是懂的,看你都瘦了許多!”

趙肅汗顏:“那是因爲兒子身量拔高了。”

陳氏笑道:“那前幾年我幫你做的那些衣服鞋子指定是穿不下了。”

趙肅扯過他身旁的賀子重介紹:“這是我在路上碰到的朋友,救過我,他無處可去,我便讓他跟着一起來了。”

賀子重一臉嚴肅:“大娘好。”

陳氏先是含笑點頭,忽而一驚:“救過你?你還遇見過危險?”

趙肅自知說錯話,忙扯開話題:“娘,我可一天沒吃飯了,餓得很。”

彷彿爲了應和他的話,賀子重的肚子適時發出一陣咕咕聲。

衆人忍俊不禁,陳氏忙笑道:“快快入席,飯菜都備好了!”

陳氏雖然是女眷,可趙家人少,沒那麼多講究,賀子重是晚輩,戴忠又早被視爲家人一般,連同趙吉在內,七人便都圍成一桌,這裡頭還有兩人,一個是伺候陳氏的,一個是幫忙做些雜活的,都是買來的奴婢,無家可歸,除此之外,其他人被放了假回家過年,到正月十五纔回回來。

遠處爆竹聲不時響起,在靜謐夜中分外鮮明,家中四處都貼着春聯年畫剪紙,燈籠輝映着紅色,歡喜洋溢,令人覺得溫暖。

陳氏一邊給他們夾菜,一邊聽趙肅說這幾年來的經歷。

趙肅自然是撿有趣的說,那些官場上的軼聞,京城的繁華,賀子重聞所未聞,也聽得分外認真,有時候居然還能從中聽出趙肅說的笑點,和大家一起笑起來。

他雖然木訥,卻不是愚笨,李自德因爲他有利用價值而對他笑臉相迎,還有眼前這些人待他真心的熱情,他都能分辨得出來。

熱騰騰的飯菜,趙肅的笑容,陳氏勸他多吃點的聲音,甚至是戴管家的咳嗽聲,都讓他覺得留戀,賀子重也說不清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只覺得心裡頭像是有種東西汩汩流遍全身,暖洋洋的,就像練功打拳到了佳境的那種滋味。

手裡筷子夾菜的動作未停,賀子重面無表情地想:要是天天這麼過就好了。

除夕是要守歲的,所以大家都不像平時那麼早歇下,吃完飯,賀子重和趙吉到街上去玩了,趙肅則陪着陳氏到後院散步,過了半個時辰,遠遠地便聽到門口傳來趙吉的聲音,像是在指揮賀子重做什麼。

等看到他們的時候,趙肅就愣住了。

賀子重,趙吉,每人手裡都抓了一大把“蘿蔔花”、“大葉蘭花”、“冬雪小梅”。

“怎的買了這麼多焰火?”

趙吉笑嘻嘻的:“這都是子重的月錢買的。”

趙肅看着那堆焰火,下意識想揉額角:“這些怕不得花光你的錢吧?”

賀子重點點頭。

趙肅無語:“貪熱鬧的話,買一兩束去玩就好了啊,買這麼多,你們倆放得完麼?”

賀子重言簡意賅:“嗯,心裡高興。”

那雙墨黑的眸子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悅,他喜歡這樣的氛圍,喜歡這些人。

這些焰火估計能點到他們手斷掉吧……趙肅一頭黑線,揮揮手:“你高興就好!”

話雖這麼說,嘴角也微微翹起。

趙吉點燃了一束,五顏六色在夜色中綻放極致的美麗,點點流光從眼前劃過,在所有人的臉上留下喜悅的痕跡。

京城,裕王府。

朱翊鈞覺得有點鬱悶。

往年這個時候,他應該是和趙肅一起過的,趙肅必然會帶着他走遍大街小巷去吃好吃的東西,放焰火點爆竹,看花燈雜耍,然後再回到府裡一起守歲,甭提有多熱鬧了。

現在,只有他一個人。

其實這麼說也不對,父王和兩位母妃都還在,他也還是要去和他們一起吃團年飯,磕頭行禮,今年甚至還多了個弟弟。

但是朱翊鈞趴在院子裡的石桌上,看着夜空裡焰火四起,璀璨奪目,卻懨懨的,提不起一點興致。

他想起剛纔去見父母的時候,孃親懷裡抱着不滿一歲,被綢緞錦被緊緊裹着的弟弟朱翊鏐,一臉疼寵憐惜的模樣,可當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時,卻只留下了淡淡矜持的笑容。

朱翊鈞畢竟才七歲,他再聰明也揣摩不透李氏的心理。

在李氏看來,朱翊鈞是裕王世子,是將來要繼承爵位的,說不定還可能繼承皇位,自是要嚴格要求,絕不鬆懈,一舉一動都要求他做到最好,母以子貴,這不僅是爲了自己,也是爲了兒子好。

但幼子朱翊鏐就不同了,比起兄長來,他沒有那麼大的責任,自然可以享盡父母的寵愛。

其實李氏的想法,和全天下那些有兩個兒子以上的母親也沒什麼不同,她們用了她們覺得正確的方法,卻忽略了孩子本身的心情。

要是肅肅在就好了。

朱翊鈞悶悶地想着,臉上浮現出落寞的神情。

馮保看在眼裡,走過來,彎下腰,輕輕道:“世子爺,要不奴婢和您上街逛逛去?”

要是在平時,朱翊鈞肯定高興得蹦起來。

但此刻,他只是搖搖頭。

馮保又問:“那,奴婢讓人去拿焰火來放?”

朱翊鈞想了想,點點頭。

不一會兒,焰火拿來了,年輕侍女和內侍們放着焰火在院中四處遊走,繽紛顏色到處綻放,人多笑聲多,朱翊鈞的心情似乎好了一點,眨眨眼看着大家玩鬧,也要了一束來放。

剛點上火,啊的一聲,丟下手裡的焰火,回身就走。

馮保不明所以,忙跟在後面:“世子爺,慢點兒!”

朱翊鈞跑回屋裡,從櫃子裡拿出一疊紙,提筆蘸了墨,趴在桌子上寫東西。

馮保湊近一看,寫的是個肅字。

“世子爺,這是?”

一個字寫完,朱翊鈞放下筆,笑眯眯的:“差點忘了,每天都要寫個肅字,看寫到第幾個的時候,肅肅纔會回來,這樣我就知道他離開多少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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