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郁蒼梧海上山,蓬萊方丈有無間。舊聞草木皆仙藥,欲與妻孥長相守……”
當武好古乘坐的客舟靠上鬱州島宿城港的碼頭上時,和潘巧蓮一塊兒站在甲板上遙望仙山的武好古忽然來了詩性,高聲吟起了蘇東坡的《次韻陳海州書懷》的前四句,而且還即興發揮,做了些小小的改動。
蘇東坡的原句是“欲棄妻孥守市闤”,意思是就算拋棄妻兒去那裡(海上仙山)守門都願意。而武好古則改成了“欲與妻孥長相守”,表示願意和潘巧蓮在這裡隱居相守。
潘巧蓮彷彿也被眼前的仙島和武好古的詩文所感,一雙美眸帶着深情凝視自己的心上人,柔柔地說:“大武哥哥,你不會和蘇學士一樣,只是在說大話哄人開心吧?”
她這麼說,是因爲蘇東坡的這首詩後面還有四句,“雅志未成空自嘆,故人相對若爲顏。酒醒卻憶兒童事,長恨雙鳧去莫攀。”
大意就是去仙山看大門什麼的,都是爲了面子胡說的醉話云云。
“十八,”武好古看着雖然是男裝打扮,但依然是千嬌百媚的潘巧蓮,笑道:“不如我們這一次遊雲臺的時候,便選一塊風景絕佳之地買下來,將來就在那裡建個莊園作爲隱居之處如何?”
“嗯。”潘巧蓮重重點頭,可點完了頭才覺得不妥,她和武好古身後還有一堆人在看着呢!
而且他們倆眼下可沒什麼名分,怎麼就一塊兒隱居仙山了呢?
“大武哥哥,你又哄我。”潘巧蓮羞得耳根通紅,用力跺了跺腳,就一陣風似的順着搭在船艏甲板上的跳板上了宿城港的碼頭。
宿城港就在宿城鎮邊上,而宿城鎮則是東海縣的縣治,位於鬱州島的西南角上,兩側都是鬱鬱蔥蔥的雲臺山,其實就是個淤積成陸地的海灣。
不過這片陸地的形成卻有些年頭了,因爲在漢代這裡便是人煙繁盛的市鎮和港口了。因而宿城也是一座古城,武好古現在看到的城池大約始建於唐代,已經顯得有些殘破。而且因爲城池太小,容納不下聚居此地的居民和客商,所以城廓之外早就變成了個大市集,商館遍佈,酒肆林立,還開出了不少客棧。
因爲宿城港就是出入鬱州島的主要口岸,也是宿城這裡所有客棧的財路來源。爲了搶生意,各間客棧的知客小二們都緊盯着碼頭,看到有大號的客舟靠上來,頓時人人眼睛放光,蜂擁而上。
七八個店小二都衝到了第一個走下船的潘巧蓮跟前,七嘴八舌的竭力推薦着自家好處。武好古在船頭看着也覺得似曾相識,後世的火車站汽車站門口,那些小旅店的推銷人員,也就是這樣拉客的。不過這些宋朝的拉客小二倒是斯文守禮,雖然一個個口若懸河說着自家好處,但卻不詆譭別家,也不會伸手上來生拉硬拽。
另外,在宋朝生活了好一段時間的武好古也知道,這些小二的介紹基本是可信的。
宋朝的各行各業,除了書畫行比較喜歡作假之外,別的行當大體都是講誠信的。
武好古忍不住又有些感慨,如今這個時代,便是我中華文明的一個頂峰了!只可惜,這個文明的頂峰,卻擋不住野蠻胡騎的衝擊,從靖康年開始的天傾,真不知摧殘了多少民族的箐華?
所謂宋亡之後無華夏,還是有點道理的。至少後來復興的華夏,已經失去了太多太多了……
武好古微微有點失神,直到耳邊響起了花滿山的聲音,纔回過神來。
“東翁,這邊有間仙客居是大大有名的,招牌上的三個字,還是東坡居士題上去的。仙客居最好的是魚膾,都是海里面現成撈上來的黃魚割的,片片透光,入口即化。
另外,仙客居的河魨魚也是一絕,那烹製的可是鮮美異常,包您吃過以後是終身不忘,而且保證不會吃死人。”
所謂魚膾就是生魚片了,這是中華的傳統美食,在唐宋年間還是非常流行的。
不過眼下沒有挪威三文魚,藍鰭金槍魚理論上有,不過是極罕見的。所以“大黃魚刺身”是沿海地區最常見的魚膾。而河魨魚就是河豚了,好吃是不用說的,就是容易吃死人……所以武好古
武好古當下便笑道:“既然仙客居最好,那今日便去仙客居了,我做東,魚膾、河魨都要吃個過癮!”
那仙客居的知客小二,二十四五歲的樣子,頓時眉開眼笑,朝着周遭同行拱拱手,便大聲招呼了一聲:“仙客居,迎客了!”然後就做了個肅客的手勢,指向了靠近碼頭的一間三層酒樓。
武好古也下了船,和潘巧蓮一塊兒大步向酒樓走去。在他們倆身後,西門青等人也依次下船,就朝酒樓行去。
這座酒樓是依水而建的,看上去有三層樓恁般高,實際上就上下兩層,再底下是個墊高了的石頭地基,顯然是用來防大潮水的。
“小二,仙客居的樓起得恁般高,是爲了防水淹嗎?”武好古上樓的時候問在前面迎道的那個知客小二。
“也不全是爲了防水淹,”小二道,“建得高一些,正好可以看風景啊。到雲臺仙島來的,還不都是爲了觀景的嗎?”
“也對,”武好古笑道,“那也得給我們選個景色絕佳的包間……可有啊?”
“有,有的。”小二道,“只是這樣的包間是有門檻的,若是點的酒菜價錢不足十緡……”
“怎會不夠十緡?”武好古笑了笑,“我這邊恁般多的人,胃口都好着呢,好酒好菜你只管上便是了。”
海州這裡的農田,一畝要價不過幾緡,十緡錢可值兩三畝地吶!這消費限額,設得可不低。
不過對武好古這樣的開封書畫商人而言,十緡八緡的根本不算錢。別說是當下了,便是在武好古揚名之前,請他去給書畫作品掌眼的代價,一次也要十緡八緡的,而且這還是不出開封府城。
要是出城去看,還得按照距離遠近加錢,來去路上的車馬吃食,都是對方全包。
所以武好古這一世是大手大腳慣了的人,十緡八緡的,真不在話下。
“對了,你們這兒有角伎嗎?”武好古這話一出,他身旁男裝打扮的潘巧蓮馬上瞪着大眼睛看着他。
武好古連忙解釋:“十八,我倆是不用角伎陪酒,可是今天還有不少朋友……”
前頭引路的小二聞言回頭看了看身後的二位,頓時笑了笑:“若是二位喜歡**,這宿城鎮上也是有的,小店立馬可以安排。”
“不用,不用,”武好古連連搖頭,“你快快領路。”
“好的,好的。”
轉眼之間,這小二就已經引武好古等人上了酒樓的二層。這酒樓很是不小,光是二層上就有十幾個包間,都在四周靠窗的地方。中間是個不大不小的廳堂,擺着一面大櫃和三個酒櫃,圍成個正方形,裡面立着一個紙筆兒的管事,還有個當壚熱酒的胡姬。是個三十多歲,腰肢豐滿的女人,還是一頭金髮,顯然是歐洲人種,也不知怎麼到大宋來的?不過這金髮女人的面目卻遠遠比不上墨娘子,皮膚鬆弛,頭髮也沒什麼光澤了。
和墨娘子一樣,這女子也是宋人打扮,看見來客了就忙不迭地招呼,開口就是地地道道的宋腔漢話。
一個穿古裝漢服,說漢話的金髮妞……雖然武好古前世也見過許多生活在中國的洋人,可是這樣的洋妞,倒是第一回見,於是忍不住又多看了幾眼,才隨着知客的小二進了包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