轅門之內,鳳鳴山正在等開門,開了門他的腦袋才能砍了去,所以等待的時候還是很煎熬的。
而在帥司都堂之內,陸謙正坐在地上叫屈喊冤呢!
“樞相啊,小底不是那羣河西騎士的頭頭,小底不過是河東宣撫司的軍機。是童宣帥派小底尋到這羣河西騎士,想拉他們去給太原府解圍的。誰知道耶律延禧把太原府圍了個結結實實,所以一時去不得。小底就暫時留在河西軍中了,他們縱兵大掠的事兒,真的和小底無關啊!”
陸謙倒也沒撒謊,縱兵掠奪的事兒都是鳳鳴山和蘇之渙決定的。
鄭居中哼了一聲:“那就姑且信你一回,不過你即便沒有參與,也該是知情的。知情不報,同樣有罪!不過本官可以給你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你帶上鳳賊的人頭,去洪洞縣河西軍中,勸降蘇之渙及其部衆。”
什麼?陸謙傻了。
你這個知樞密院事是個傻子還是個瘋子?你不知道洪洞縣那邊都是什麼人嗎?那些人不是西軍不要的,就是西賊不要的,要麼就是大遼都不要的阻卜惡人。連西軍、西賊、大遼都不要了,他們得兇惡成什麼樣啊?你敢要?
你現在殺了他們的頭目,還要去勸降他們?你以爲人家是受氣包一樣的宋軍啊?
“怎麼?不行嗎?”鄭居中問。
“恐怕不行啊……”陸謙額頭都是汗珠子。
他雖然不是什麼好人,但是他也不是居心叵測的反賊,而是跟隨童貫多年,一直在保衛大宋江山的忠臣。怎麼能忍心看着鄭居中胡亂毀掉河東已經很不好的局面呢?
“唔?”鄭居中看到陸謙推脫,相當的生氣啊。
“樞相有所不知,”陸謙道,“鳳鳴山、蘇之渙二人並不是河西軍的大將,他們只是出面接了童宣撫的生意,替他募集了5000騎士兵募。而這些騎士兵募在河西都是有家有業有莊園的,大多隸屬於大教化團下面的各個天理書院……”
“隸屬於書院?”
鄭居中愣了又愣。
這是什麼體制啊?軍將歸書院管理?
“對啊,河西那邊就是這樣的。”陸謙解釋道,“河西是郡縣制和分封制並存的。而分封制又和天理書院結合在一起,最高的封君則是大教化團,大教化團下又有大書院、州書院、縣書院。說是書院,但並不只管教書育人,而是管軍、管政、管民,什麼都管,不過最重要的卻還是管分封土地和封地騎士……”
河西的體制被後世的歷史學者總結爲“書院分封制”,其實就宗教領主制。大教化團就是集合了教權、軍權、政權於一身的領主,而書院騎士則是大教化團的封臣。騎士們從書院領取土地,附屬於書院,充當書院的教習、教師、教諭,組成大教化團的軍隊。而大教化團的軍隊,基本上就是河西軍的主力了。
而鳳鳴山、蘇之渙二人在大教化團中的地位並不高,之所以可以統率5000書院騎士,就是因爲得到了大教化團總教諭章援的命令。
“樞相,這些人都是有家有口有莊園的,在河西、安西都是人上人……”陸謙苦着臉道,“他們出來幫童宣撫打仗,一是爲了錢,二是因爲有大教化團的命令。
您現在要收了他們,這個,這個怎麼可能?他們在河西、安西的家口和莊園怎麼辦?而且其中還有不少人是真相信有天理的,您,您說這個……”
在這個時代,河西走廊就是個宗教氣息非常濃厚的地區。看看敦煌壁畫就知道了!而且因爲教育落後,大部分人民都不識字。所以加入大教化團的河西壯士,大多都具有淳樸、迷信、沒文化的特點。而簡單易懂的《天理新說》正好迎合了他們的需求,儒家天理之說就這樣成天理教了。
當然了,儒家的敬天法祖,還有“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等五倫,還有仁義禮智信等五常,以及儒家所推崇的宗族團結,也都被結合進了天理教——在天理教的闡述中,對祖先的崇拜和對天理的崇拜是不矛盾的。因爲天理是一切的源頭,人類自然也出自天理,天理也就是人類終極的祖先。而天理書院之下的騎士,也不是歐洲騎士團騎士那樣的不婚族。而是一個個擁有騎士宗族家族。
另外,包括《大學》、《中庸》、《論語》、《孟子》在內的儒家經典,還有《道德經》,也都和《天理新說》一樣,是天理教的經典。
不過大部分書院騎士都只讀(或者跟着念)《天理新說》、《道德經》和《論語》三部經典。
總之,書院分封制下的騎士根本不可能被鄭居中收編。根本不存在這種事情,給錢也不可能。人家哪怕不要天理了,也不能不管老婆孩子和家族啊?
“章致平也是,怎麼弄出這麼一個東西!”鄭居中忍不住就埋怨起章援了。
章援太不像話了,怎麼把聖人之學變成教派了?
“但是章致平也是大宋的臣子啊!”鄭居中問,“如果有章致平的命令,你把那5000騎士……”
他的話才說到這裡,劉延慶突然從門外走進來了,還帶着幾個人押着鳳鳴山。
“怎麼回事?不是讓砍頭的嗎?怎麼還沒死?”鄭居中奇了怪,自己這個樞相怎麼說話都沒人聽了?
劉延慶跺跺腳,“砍不了啦!轅門外面走水了!”
刑場着火……鳳鳴山大概是史上最幸運的死刑犯了。一開始遇上刑場發生戰爭!接着刑場又變火場了。
“什麼?”鄭居中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轅門外不是……”
轅門外面通常是個校場,也就是集結軍隊的地方。不過臨汾承平多年,駐軍早就不集結了。所以校場就成了個集貿市場,還建起了不少房舍。
鄭居中趕緊出了大堂,站在院子裡向南面的天空一看,紅彤彤的一片!
“怎麼燒起來了?”
“回稟樞密,是在下兄弟們在外面放火。”
回答鄭居中的是等着砍頭鳳鳴山。他的嘴本來是堵着的,現在不知怎麼堵嘴的抹布沒了,他又能說話了。
“你……”
“在下又多一條縱火的罪過了!”鳳鳴山態度很好,“也許還有謀反的罪過……城外的幾百河西騎士,現在多半已經反了。”
鄭居中一回頭,瞪着劉延慶。
“回稟樞相,”劉延慶抖着聲音道,“屬下安排了一將兵馬去解決城外的幾百人……”
幾千打幾百!
本來應該是穩操勝券的。可是負責領兵的正將曹累是個爲官正直的將門子,沒有任何戰場經驗,本在開封禁軍中做官,因爲年紀比較輕,長得又帥,所以被派去步兵學堂學了一年的“新兵法”,然後就在模範新軍當部將了。這次有升了正將,前途一片光明啊!
因爲太正直,又爲了河東軍和開封軍缺乏騎兵的事情瞎操心,所以他就想着讓城外的幾百河西騎兵爲朝廷效力。
哦,人家本來就在爲朝廷效力啊!所以曹累覺得這羣河西騎士挺冤枉的,爲國效力,還沒落個好下場,真是要寒了武人之心啊!
所以他就想和平解決,沒有聽從幾個猛士老兵出身的軍官下毒偷襲的建議,發起突襲。而是要擺堂堂之陣,想用軍陣嚇唬對方,迫使他們投降。
結果陣還沒有擺好,河西軍騎士營頭,書院教師韓世忠就帶着騎兵發起衝鋒了!
韓世忠就是在平夏之戰和安西之戰中一步步崛起的少年韓五。他在西軍整編中因爲不夠悍勇而下了崗,又因爲武藝出衆,悍勇善戰在安西之戰,以及之後河西軍在河西走廊、安西各鎮的連場戰鬥中嶄露頭角。現在擁有了一萬畝封地,還當上了天理書院的教師,同時也是河西軍中有名的營頭。
看到城內有預警的火箭升起,馬上就命令手下上馬列陣。剛剛列陣完畢,就看見大隊亂哄哄的宋軍步兵冒了出來,沒有絲毫猶豫,就下達了車輪衝擊的命令。
這下輪到曹累傻眼了,他的5000“精兵”,幾乎是一鬨而散,連抵抗的勇氣都沒有!
如果不是戰場上逃跑的人太多,而且還有一些房奴老兵有點良心,架着曹累逃跑到了城牆邊上,縋城而入,說不定就要死在亂軍之中了。
當他入城的時候,臨汾城內已經完全亂套了,城中心校場方向燒着大火,火光沖天而起!四下到處都是奔跑驚呼的民衆。大部分人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兒,一邊跑還一邊大喊:“遼狗來啦!遼狗殺來啦!”
區區幾百個河西騎士,居然就把諾大的臨汾城和整整兩將的河東軍攪得亂成一團!
如何洪洞縣那邊的5000人也跟着鬧起了,河東算是糜爛到家了!想到這裡,曹累也顧不得自己剛剛犯了打敗仗罪,下了城牆,就直往城內帥司而去。去向鄭居中和劉延慶報告大敗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