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手除賊的意思是……一起去界河商市仗劍誅殺武好古嗎?這事兒好像有點風險啊!
在青城學宮門外排隊的士子們一時間都好像中了定身術一樣,張着嘴,愣愣地看着趙鼎,動也不動一下。
界河商市可是武好古的地盤!那裡還有可怕的雲臺學宮博士團,裡面據說有許多號稱“劍不離身,以理服人”的博士。你要去誅這羣帶劍博士的大團長,他們能答應?
他們要是不答應,也亮出寶劍,到時候誰誅殺誰就不好說了……
場面有點清冷,讓倡議聯手除賊的趙鼎很有一些尷尬。在他想來,邪總是不能勝正的。現在雲集在開封府的可是來自全天下的舉子,而武好古不過是個奸商。大宋是和士大夫共天下的,區區奸商,勢力再大,在天下士子面前,終是不堪一擊的。
所以只要大家聯手,打倒武好古這個奸商,還不是輕而易舉?
怎麼大家都不說話了呢?難道是害怕武大奸商了?這可真是太讓人失望了……
“趙兄,”這時終於有人打破沉默了,“禮部大比就在年後,我等舉子總不能不參加禮部試,都去界河商市殺賊吧?”
“是啊,殺賊哪有考科舉重要?”
“沒錯,咱們讀書人一生所學,不就是要將文章賣於帝王家嗎?怎麼能放着禮部試不考,去界河商市殺賊呢?”
“對啊,賊在界河,隨時都可以去殺得,禮部試錯過了可又得等上三年了……”
趙鼎眉頭大皺,他知道大家誤會了他的意思。但是將殺賊的重要性放在科舉之後,好像還是有點不妥啊!
科舉,怎麼可以比殺賊重要?照這麼個說法,如果國賊把持了科舉,大家豈不是都要去從賊了?如果契丹打進來奪了大宋的江山,再開個科舉給大家去考,那麼契丹人就不殺了?都去考進士了?
趙鼎嘆了口氣,有些失望的掃了一眼正在排隊的士子,然後伸手指着那篇貼出來《乞不開右榜進士科疏》道:“諸君,你們難道沒有看出這是一份上疏嗎?”
對啊,這是上疏啊。
寫得那麼好,是誰的上疏?
衆人不約而同向《乞不開右榜進士科疏》正文上方的署名處看去——貼在青城學宮的紅牆上的《乞不開右榜進士科疏》大字抄件可不止一張,而是一長排!所有貼在牆上的“告示”,內容都是一樣的,就是這篇《乞不開右榜進士科疏》。
署名處陡然書寫着:四方舉子臣等昧死拜奏,上疏皇帝陛下。
原來是四方舉子給皇帝的上疏……這是公車上書啊!
衆人馬上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兒了。
原來是有人要發動公車上書去廢掉右榜進士科考試啊!
而趙鼎所說的“聯手除賊”原來不是用劍去除,而是要用公車上書去除賊。這還差不多,不耽誤大家考科舉,而且就算除賊失敗也不會有什麼風險……
“趙兄,這篇雄文是你寫的?”宇文黃中問了一句。
趙鼎搖搖頭,“並非在下所寫,不過此篇雄文卻正好趙某心意,趙某一定要在上面署名的。不知這位仁兄如何稱呼,願意在這篇雄文上署名嗎?”
“在下成都宇文黃中。”宇文黃中一拱手,“此文所言之事,也深合某心,自然願意署名。只是不知此文的作者是誰?若要發起公車上書,也該以此文作者爲首吧?”
“是啊,這篇上疏是誰寫的?”
“看此人的文筆,今科必定高中啊!”
“如果能有幸結交……”
衆人議論紛紛前來,但是誰也不知道這篇上疏的作者是誰?實際上,這是一篇匿名文章。
但是怎麼一篇文章可以貼滿青城學宮的外牆,到現在還沒有被撕了,就知道這文章的來頭不小——要是沒有點來頭,早讓人撕了幾百回了!
就在大家夥兒開始討論這篇大作的作者是誰的時候,忽然有幾個青城學宮的官吏快步走來,一邊走一邊大聲嚷嚷:“快些,快一些,前面的人已經辦完手續了,你們都快些,有什麼事等住進學宮以後再議不遲……”
啊,原來他們被堵在門外排隊就是因爲有人想他們看見《乞不開右榜進士科疏》一文……現在看完了文章,那就趕緊住進學宮去吧。
住進去了,纔好商量怎麼搞公車上書啊……
雖然這篇《乞不開右榜進士科疏》寫得很好,也是在爲天下士子說話。但也不是每一個在青城學宮門外看到這篇雄文的士子,都願意去趟這場公車上書的渾水的。
至少來自秀州的章之鳳就不願意參加這場公車上書!他本來是和幾個秀州才子一起來的。在開封府城南的一處館驛聽說青城學宮有免費的食宿供應,結果就在幾個秀州才子的力邀下一塊兒來了。在看到青城學宮的外牆上貼滿了《乞不開右榜進士科疏》一文後,馬上就知道不對了,於是找了個藉口先溜了。
也不是溜回秀州不考進士了,而是去了開封府西城廂的梨花別院報信兒——梨花別院原本是武好古在開封府的住處。現在武好古舉家搬去了界河,這裡就空了出來,被武好古用作了界河商市商會、雲臺學宮、沿海市舶制置司等機構在開封府的一個聯絡點。
這一次雲臺系舉子(主要考右榜進士)入京後,也大多入住在梨花別院。
當章之鳳急匆匆趕到梨花別院的時候,已經有不少雲臺學宮的學生和老師先一步到來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害怕“天下四方舉子”到梨花別院來仗劍殺賊,梨花別院門口已經加派了崗哨——並不是應士的舉子,而是一部分舉子帶來的隨從充任——進進出出的士子,也都是劍不離身,好一副時刻準備和人講理的架勢。
章之鳳也帶着寶劍,不過並沒有攜帶盾牌、長槍、弓箭,因爲他不是來考右榜的,所以不必攜帶這些應試時要使用的武器。
在門口出示了雲臺劍(雲臺學宮的身份證明,劍身上刻着名字、學位和幾時入學等信息)後,章之鳳又問了些情況,便將走馬交給了自己的隨從,然後自己大步向梨花別院的大書房走去。幾個雲臺學宮的教授,正在坐在裡面商議着什麼。爲首的,正是海州雲臺學宮算學科的主持教授李綱。
李綱是雲臺學宮通才科第一期的學生,而且是以第一名的成績入學,又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的高才生。畢業以後並沒有離開雲臺學宮,而是留校任教同時研究學問,在算學、形學、光學、力學等領域皆有造詣。是雲臺學宮中最精通自然諸學的教授之一!
另外,李綱對雲臺兵學的興趣也很高。特別是武好古將算學、形學運用於軍事的思路讓非常佩服,所以還參與《步兵學》、《騎兵學》、《工兵學》、《兵器學》等雲臺兵書的編修——他現在學問做得不亦樂乎,也就沒有馬上進入官場的興趣了。
而且他爸爸李夔現在是新黨一派的大員,和武好古可不是一派,他要入了官場該怎麼站隊?
不過不入官場也不等於不能做官,武好古給他安排了一個可以遠離是非的差遣——作爲紀憶的副手出訪西方世界!紀憶他不大懂自然科學啊,讓他去巴格達的智慧宮裡隨便拿,他都不知道該拿什麼好東西回來。所以得給紀憶配一個專家團,李綱就是這個專家團的團長。
因此武好古還寫了薦章,推薦李綱做官。這一次李綱入京,就是準備接受官告和官職,還有面見大宋官家趙佶的。
可是沒想到,居然遇上了一次反對雲臺學宮的公車上書……這可真是來的早不如來得巧!
身爲雲臺學宮裡面級別很高的“主持教授”,同時又是雲臺一期老大哥的李綱,現在可真是躲都沒法躲了。
“老師,咱不怕他們,他們人多有什麼用啊?道理在咱們一邊!”
章之鳳走進書房的時候,就看見一個背對自己的彪形大漢舉着寶劍,在嚷嚷着要和人去講理——這還真有子路的風範啊!
可是李綱卻大聲呵斥,“王子才,你個小孩子瞎起什麼哄?你以爲此間是界河商市?”
“老師,怎麼是起鬨……”這彪形大漢這時轉過身往一旁退去,章之鳳才發現這人年紀很小,大約只有十六七歲,應該是界河雲臺學宮一期二期的博士生。那時候雲臺學宮還不怎麼吃香,什麼人都收,也不看年紀,也不管有沒有學問。
這時李綱已經瞧見章之鳳了,露出驚喜的表情,“子良,你怎麼來了?也是來考進士的?你來了就好,你可是律學的,比我這個格物的要明白。你說說看,眼下的局面該怎麼辦?”
李綱和章之鳳的關係很親密的,他們都是雲臺學宮一期通才科的同學,而且還是同鄉,都是常州無錫人。在通才科畢業後,李綱留校搞研究,章之鳳則入了律學院學習,不過兩人還是經常見面。直到章之鳳跟隨武好文去秀州做官,纔算真正分開。沒想到在開封府又一次碰面了,還真是有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