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童的大官就是童貫,如今掛着個不大不小的供奉官的銜,在往來國信所擔任殿侍官。他這個差遣如果遇上宋遼交聘頻繁的時候,倒是可以出任送伴使或信使,做得好了倒是容易晉升。
可是如今宋遼正在“冷戰”,大宋在西北橫山和西賊大軍決戰,遼國則一邊動員南京道和西京道的京州兵,一邊靜觀局勢發展。
畢竟遼道宗耶律洪基也沒未卜先知的本事,不會知道小樑太后率領的大軍,很快就要遭遇前所未有的慘敗。所以遼道宗也不忙着向宋國施加太大的壓力……這位迷信佛教的遼國皇帝,在對待大宋的問題上還是比較友好的,若是三足鼎立的局勢能維持,他也不想多生事端。
因而童貫這些日子就比較閒,閒的都可以替向太后跑腿了。
不過出乎童貫的預料,本來一次簡單的跑腿活兒,卻叫他撞上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功業。
童貫居然在武好古暫住的潘孝庵在大名府的宅邸中,巧遇了一個對遼國內情瞭如指掌的商人。
一番交談之後,童貫得知了許多連國信所和樞密院北面房都不知道的遼國內情。
比如,遼國的宮帳軍現在正全力圍剿名叫磨古斯的阻卜汗王!戰爭進行了六七年,雖然遼國朝廷一直宣稱取勝,磨古斯也“死”了七回,但是每次都能“復活”,以致戰爭久拖不決。
而且,童貫還得知,契丹人爲了打敗磨古斯,不得不從他們一直嚴加提防的生女直領土上撤兵,所以生女直節度使的轄區,現在已經基本上脫離了遼國的控制。
與此同時,生女直完顏部酋長揚割太師(完顏盈歌,他是生女直節度使,遼人呼節度使爲太師,因此稱盈歌太師,揚割太師乃是諧音)又趁機擴充勢力,一面吞併臨近的女直諸部;一面遣使交好高麗,試圖購買兵器甲冑,以進一步擴充武力。
看他野心勃勃的,若是一直壯大下去,恐怕早晚又是一個磨古斯了。
“馬員外,你覺得女真有了鐵器甲冑就會壯大?”
體貌魁梧,皮骨堅硬,腮下還生着少許鬍鬚的童貫穿着綠色的公服,大馬金刀的坐在廳堂的上座,端着碗散着清香的雲霧茶,津津有味的聽馬植講述遼國內情。聽到不解處,也不端什麼官架子,立即就會不恥下問。
馬植的做派和童貫倒有七八成的相似,說話的時候眉飛色舞,顯然和童貫頗爲投機。
聽到童貫的問題,他也是知無不言,笑答道:“大官有所不知,這契丹人的武力其實早就衰弱了,他們的腹心部戰士已經沒有昔日之勇。如今之所以能維持對阻卜和女直的一點優勢,靠得就是嚴禁鐵器。
據某所知,阻卜部和生女直完顏部手中的鎧甲,都是不足1000副的,也許只有三四百副。他們的箭簇都是鐵、骨混用,只有在生死攸關的時候才捨得用鐵箭簇。
正因爲如此,如今的契丹才得以勉強壓制兩部。若是叫阻卜和女直有了足夠的鐵器,契丹恐怕就要危在旦夕了。”
童貫眯着眼睛,仔細聽着馬植的話,等到馬植說完,又沉默了片刻,才問:“難道阻卜和女直就沒法子搞到鐵器?”
“難。”馬植搖搖頭道,“契丹人防得甚嚴,而且高麗、西夏、回鶻也都限制鐵器流入阻卜和女直。”
“爲何要限制?”童貫問,“莫非是懼怕契丹勢大?”
馬植一笑:“大官有所不知,在北朝,人人皆知阻卜、生女直爲虎狼。授虎狼以鐵器,乃是助虎添翼。”
宋朝因爲沒有和阻卜、生女直接壤,不知道這兩隻被契丹人關起來的老虎有多厲害!
而高麗、西夏、回鶻他們都同阻卜或生女直接壤,自然知道這隻大老虎一旦放出來是要吃人的。所以這些國家同阻卜、生女直打交道都多生了十七八個心眼,生怕把養虎貽患。
因而現在草原上和林海中,一點點鐵都貴得跟什麼似的,所以阻卜、生女直也就強大不起來了。
童貫聽了馬植一番話,心裡面有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另外,他對馬植的身份也有所懷疑了。
因爲馬植對阻卜、女直問題的分析太透徹了,不像是商人能看清楚的。而且,馬植雖然刻意用河北口音說話,但是和遼人接觸過的童貫還是聽出了一點燕地的味道。
這個馬員外,很有可能是個遼國漢人……
而且很可能是個寶!
童貫獲了至寶,心情正大好的時候,門外傳來了急急的腳步聲,然後就看見房門被人推開,兩個跑得氣喘吁吁的年輕人走了進來,雙雙向童貫行禮。
“米友仁見過童大官。”
“武好古見過童大官。”
童貫認得米友仁,朝他微微一笑,算是還禮,然後目光一轉,落在了武好古身上:“你是武崇道吧?”
“在下正是潘樓街的武好古。”
武好古說話的時候,已經直起身子,開始打量眼前這個長鬍子的宦官了。
說起來這位也算是身殘志堅的典型,不顧身體上的殘疾,毅然從戎,率領部隊西北、江南、燕雲四處征戰,拓土河湟,平滅方臘。如果不是最後折在耶律大石手裡,也算是勞苦功高了。
至於伐遼兵敗,也只能說是運氣太差了,居然遇上了耶律大石這位西遼開國之君兼中亞霸主級別的人物。而且當時遼金之戰已經打了十幾年,耶律大石的軍隊哪怕人少,其中也定然有許多和開了掛的女真人打生打死打了多年的悍勇老兵,戰鬥力肯定超過那支多頭管理,互相拆臺的宋軍的……
“都坐,坐下說話吧。”
武好古正想着童貫悲劇性的下場時,這位長鬍子的宦官已經開口了。
“多謝。”
武好古也不客氣,謝了一聲,就和米友仁一起尋了個位子坐下了。
“武崇道,”童貫的語氣非常客氣,笑吟吟道,“前幾日韓大府送了一幅《戒絕羅漢真容圖》入宮,是你畫的吧?”
“是的。”
武好古把一幅《毗沙門天》交給魯智深送給韓忠彥只是表示尊敬,卻沒想到這位韓大府轉手就讓人把畫送進宮了,更沒想到向太后會立即派人來大名府徵召。
童貫點點頭道:“既如此,你可願隨咱家回開封府,入宮去給太后和官家畫上一紙?”
“能爲太后和官家作畫,在下求之不得。”
在宋朝,作爲大畫家,爲宮廷服務是沒有辦法迴避的,而且也沒有必要回避,所以武好古當下就一口答應下來。
“不過,在下在大名府這裡還有半幅畫沒有完成,”武好古接着又問,“不知可否待在下畫完後,再回開封府呢?”
童貫聞言微微蹙了下眉頭,然後又用眼角瞥了眼馬植——這是個人才,得找個機會好好聊聊——便點點頭說:“那就再給你三日,三日後,隨咱家啓程回開封府,路上再趕一趕,總不能叫太后她老人家等急了。”
“那便多謝童大官了。”武好古站起身,向童貫行了一禮,眼角卻掃到了同樣坐在這間屋子裡面的馬植。
馬植和童貫提前二十年就相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