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宣和六年二月下旬,天子腳下的開封府已經擺不下一張平靜的考桌了。
考桌?
就是考進士的桌子啦!
雖然大周共和軍都快打進開封府了,但是進士不能不考啊!
自從大宋太宗朝開始,考科舉已經變成了宋朝政治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了……沒有之一。
別說是兵臨城下了,就算是開封府讓人打下來的南宋建炎二年,被金兵追殺逃到揚州的趙構也沒忘記開科取士。
在當年三月下詔開科舉,而且雷厲風行,在當年七月就取了451個進士——當時已經是天下大亂,也不知道四方舉子是怎麼參加發解試,怎麼千里迢迢跑到揚州應試的?
不得不說,大宋朝在開科取士方面的效率真沒說的。
可惜在組織抗戰方面就不行了。所以第二年一月,當金兵奔襲揚州之時,高宗趙構就只能倉惶而逃了……
而如今,開封府畢竟還沒有丟,趙佶、趙桓也沒有被人逮走,科舉考試又怎麼能不舉行呢?而且那麼多的舉子都是去年就不遠千里萬里跑來開封府的,不讓他們考一考就轟走,這得讓多少人遺憾終生啊?
因爲這一次的科舉,很有可能是大宋,甚至的天下的最後一考了。
大周那邊好像是沒有科舉的……那麼多讀書人寒窗多少年了,最後一考都不讓,真是太殘忍了。
所以在崇政殿上討論要不要如期舉行禮部試時,兩府宰執和重臣們都一致認爲:無論如何都要把宣和六年的禮部大比進行到底。
哪怕東賊的大炮開始轟城,城內的辟雍學宮裡面照樣考試!
想來東賊的兵將,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把傳說中炸燬了半個太原城的30斤開花彈轟到考場裡面吧?
這可是要得罪全天下讀書人的……武義久敢嗎?
不過聚集在開封府城中的舉子們還是有點不放心。因爲他們也不知道考完以後,這天下是姓趙還是姓武?
萬一要姓了武,這大周共和國還承認大宋的進士嗎?給不給官做?進士投降收不收啊?
如果沒有考上,大周共和國還給驛券讓大家回家嗎?
總之,人人都心中忐忑,也沒什麼心情複習了。舉人們都只是聚集在一起,互相打聽消息,商量對策……
而就在舉子們忐忑不安的時候,一個讓他們從頭頂涼到腳底板的消息忽地傳來了。
“不好啦,官家要跑了!”
暴周的軍隊都快過黃河了,官家不跑等着當俘虜嗎?
可是官家要跑了,宣和六年的科舉怎麼辦?沒有官家,考試還能進行嗎?
“消息可準?”
馬上就有舉子發問了。
“準!如何不準?邸報上都說了,官家要御駕親征去河南府抗賊了。”
“這是要學真宗先帝啊!”
“官家親征,一定可以打敗東賊的……”
“哪兒啊,賊在鄭州以北,官家去河南府……抗哪門子賊?就是逃跑啊!”
“對啊!這是要跑!”
“那禮部試怎麼辦?禮部試是兩月底啊,官家要走了,禮部試還考嗎?”
“當然不考了!官家都走了,開封府還能守住?到兩月底就是東賊入城了。東賊是學新學的,他們的科舉咱也不會啊!”
“那那那可怎麼辦?”
“不能讓官家離開啊!”
“可是官家要跑,咱也攔不住啊!”
“怎麼攔不住?公車上書!”
“對!咱們可以公車上書,勸阻官家……”
類似的議論,並不只在一處發生,而是在開封府各處,凡有舉子聚會的地方,全都得到了官家要跑的消息。
而議論的結果只有一個,那就是公車上書!
這是舉人們可以用來影響朝政的最有效,也是最直接的手段。
不過眼下的局勢已經危及到了極點,光靠一個公車上書,顯然已經不足以擋住趙佶御駕親征的步伐了。
但是在暗中挑起這場風波的人物,還有更大的後招。
……
已經被提升爲營將,並且已經回到開封府的岳飛,這個時候正在牟馱崗附近的一座酒樓裡面吃飯。不是嶽衙內自掏腰包,而是有人請客。
請客的是嶽衙內的老相識秦檜!秦檜剛剛被任命爲武學丞(武學也搬到了牟馱崗大營附近),藉着這個由頭大擺宴席,請了許多武學學宮的博士、教頭和生員,還請了一些在京的武學出身的軍官。其中就有岳飛!
唔,秦檜和岳飛在這個時空還挺熟悉的。岳飛這些年一直跟着老爹嶽和,而嶽和所部的大營就在萬勝門,等於是給皇上家看大門的。
而萬勝門這邊距離瓊林宮的宣德門很近,每天進進出出的文武官員,有誰不認識嶽衙內?
再說岳衙內也是傾向復古的——他家本就是昭義軍出身的將門,太知道土地在軍事上的作用了。
當然也就支持復古黨的“抑兼併、均田地、設府兵”了。
而秦檜當然也是復古黨……現在大宋的年輕官員基本上不是復古黨,就是維新派。後者主要是新學出身的一批官員,也主張師周變法,但是反對抑兼併、均田地、設府兵,而是主張發展工商以增加財源,再以財募兵,嚴加訓練,對抗暴周。
用後世的話說,復古黨人代表的是封建武士階層的利益。而維新派則是新興的工商資本家的代言人。和大周共和國那邊軍事公民和工商公民關係比較和睦不同,在大宋這邊,新軍青年軍官和東南的工商資本家關係可不好!
而當朝太宰“紀中堂”則毫無疑問是個維新派。
所以在岳飛這樣出身昭義的新軍青年軍官看來,紀憶就是天下第一權奸!
大宋落到今日這般田地,就是紀奸相禍國!
“唉,奸相誤國,官家也不修德!”
幾杯黃湯下肚,岳飛“嘴臭”的毛病又發了——這要擱在另一個時空,都能列入他去風波亭一遊的罪名了。
“沒錯!官家不修德,朝廷也不體恤俺們武人!河北一役,死傷恁麼許多,撫卹的辦法到現在也沒出來!”
“還想什麼撫卹?不把罪名扣在咱們頭上就不錯了!”
“哼,怎麼沒有扣?劉長腿不就被拘了?聽說要殺頭了!”
“他也活該,一潰千里,都跑陝西去了……”
“那也是朝廷不好,就那麼幾千人,怎麼抵擋東賊的十萬大軍?另外,張孝純不也溜了?他怎麼還當永興軍安撫使?”
“人家是文官……”
“哼!文官誤國!”
“對!狗屁不懂,就知道瞎指揮!”
秦檜聽這話,臉色微微有點難看了。這羣新軍軍官什麼意思?怎麼個個嘴上沒把門的?這要是給御史聽見,往官家那裡一告……好像現在官家也拿他們沒辦法了!
這裡的武官,特別是一批帶兵的武官,都是什麼營將、隊正,人人手裡都有兵!
而且其中還有不少是自己想辦法招募的士兵——因爲河北戰場損失太大,河東戰場又全線崩潰。大宋朝廷也顧不得什麼祖制了,允許下面的軍官自行募兵。募兵開銷,都由兵部報銷。
也就是說,一幫將主、營官、隊正,都可以各顯神通,拉人入軍營了。家裡麪人多的就拉兄弟入伍,家裡田多的就拉佃戶從軍,如果出身西北或昭義,那就更好了,本來那裡就有從軍的傳統,拉人也不難。
譬如岳飛手下的900相州山地兵,都是藉着他老子嶽和的關係,從相州境內的太行山區高價招募來的好兵。一兵拿了岳家100緡的安家費,真正的岳家軍。而帶兵的幾個隊正,也都是岳飛的兄弟或是好友。
一營兵丁,只認識姓岳的!
如果朝廷要動岳飛,那麼這一營兵不譁變也自己散去了。
當然了,如果沒有這樣的實力,秦檜也不會把這幫欠修理的兵頭請來吃飯。
想到這裡,秦檜只是沉沉一嘆:“諸位,你們可知道官家在紀太宰的蠱惑下,很快就要棄城而走了?”
“知道,是去河南府……估計要往襄陽走吧?”岳飛倒是估計的挺準。
“鵬舉兄,”秦檜問,“你覺得官家該走嗎?”
“自是不該!”岳飛道,“現在彙集到開封府附近的新軍不下五萬,雖然都是新練之兵。但是軍官、器械足備,軍餉要非常充足。足夠守衛城池了。
同時,西軍正在徵召老卒入伍,很快就能編成六將新軍,靈州有一將精銳隨時可以出動。加上開封府的十個將,很快就能有十七個將彙集。
有那麼多的兵力,足夠打敗貿然渡河的東賊了!
如果官家現在出走,那麼彙集開封府的十將兵馬就要護駕而出。西軍、靈州軍的援兵也不會再來。這樣開封府就無兵可用,只需一兩萬東賊就能輕取。”
岳飛咬咬牙,“開封一失,河北人心就會崩潰,各部兵馬也會星散或者投敵。天下大事,就真的不可爲了!
官家現在,絕對不可以出京!”
岳飛的一番話是有理有據,而且完全從戰局出發,是站得住腳的。
秦檜點點頭,“既然如此,那我等大宋的臣子,就應該挺身而出,向官家上書進言,乞斬奸相併罷御駕親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