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時候下了一場雨夾雪,黃昏方停,開封府的氣溫隨之驟降,街道也變得有些泥濘溼滑。
開封府內城大部分的街道,路況都是很差的,用後世的話說,也是一個“首堵”。這主要和開封府的底子有關,現在這座開封府城的內城始建於唐德宗建中二年,由初代宣武鎮節度使李勉在原汴州城的基礎上增築擴建而成的。
也就是說,開封府的底子只是一座節度使的治所,並不是大國都城。一個節度使的治所能夠容納十萬二十萬人就是差不多了。可是現在擠在開封府內城裡的人口,只怕不下五十萬啊!
而且宋朝皇帝向來優待開封府的市民,根本不可能強拆民居進行城市改建。所以開封府內城的街道大多歪歪扭扭的,還有不少佔地擺攤和違章搭建,使得本身就不大夠用的街道變得更加不堪,不僅格局變得更小,而且道路也愈加難行了。
武好古騎在馬,跟着高俅一起慢悠悠的走在號稱大街,實際上卻非常侷促的汴河大街上,心中卻盤算起了要怎麼才能把《文曲星》的創刊號搞成一場大宋科舉界的一面旗幟。
在深刻感受了一番大宋的科舉狂歡氣氛之後,他現在對《文曲星》已經有了點新的思路。這本刊物不應該再走“寫真集”的路線,畢竟那些進士老爺中多的是歪瓜劣棗,在長相上沒有多少吸引力的。而且會買《文曲星》的人多半也是讀書人,他們是不會把那些高中進士的傢伙當成幻想中的牽手對象……呃,至少大部分不會有這樣重口味的想法。
所以《文曲星》的定位應該是一本科舉界的旗幟性刊物,是科舉界人士人人必看的讀物!進士寫真只是初期打響品牌的噱頭,想要成爲旗幟,並且成爲未來科舉改革的喉舌,光靠寫真是不夠的。
是的,武好古現在還想要改革科舉,而不是完全廢除科舉。
因爲科舉制度不是沒有可取之處的。這套取士制度提供了一條屌絲逆襲的上升通道,而且也可以將屌絲中比較聰明且比較好學的人挑選出來——能考上舉人、進士的主兒雖然不一定能安邦治國(基本上是不能的),但是他們肯定很聰明也很好學。
武好古的那個弟弟武好文就是其中的代表,他要是生在後世,那也是北大清華隨便進的高考狀元啊!
而且武好文的自律能力還特別的強!他可是大宋“娛樂圈”王者的弟弟,不知道有多少花魁娘子想勾搭他。可是他都不加理會,只是一心一意的苦讀。
這樣的人要在後世,一樣會成爲精英的!
此外,在武好古看來,將四書五經作爲上升的階梯,也不是完全不可以。畢竟學習四書五經的成本比較低,是平民百姓可以負擔的。君子六藝那是貴族富豪才玩得起的,如果將君子六藝當成上升路徑,那可就將絕大部分人排除在外了。
不過四書五經只能當成上升階梯的一部分,而不是全部!譬如可以用四書五經作爲大學入取考試的內容。將所有的讀書人中,比較努力,也比較聰明的人選出來。讓他們進入大學,而大學就不必再教四書五經了。
四書五經的牛角尖還是留給專業搞學術的人去鑽吧,要做官從政的人還是要學點實用的知識。
入了大學之後,生員們應該學算學,學工學,學商學,學法學,學政治外交之學等等的實用之學。大學畢業後再根據所修的科目去做相應的官,這纔是人盡其才,學有所用。
而大學的教育費用,完全可以由朝廷負擔,連生員的生活費用也可以由朝廷拿出來。
當然了,軍事教育是必須搞養成的!四書五經讀到一大把年紀再進軍校,拉弓騎馬紮大槍這些體育項目還學得了嗎?
在人類歷史上,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戰時,部分交戰國還都保留着少年軍校體系,其中蘇聯的少年軍校體系一直維持到俄羅斯聯邦時代。
而大宋的軍事教育體系,同樣應該官辦。因爲那些將門資本家和將門藝術家已經完全指望不上了——宋朝軍事體系崩壞的根源也不全在重文輕武和以文御武。開封將門其實地位不低,也不需要去跪舔文官,而文官本身也是開封將門的一個來源。開封將門的朽壞,纔是最直接瓦解宋軍戰鬥力的原因!
而開封將門朽壞的原因,在武好古看來就是缺乏一個官辦的貴族軍事教育體系。由於大宋禁軍的根底是以城市工商業爲經濟基礎的“世兵集團”,而不是以鄉村莊園爲經濟基礎的“門閥集團”,所以他們更容易“朽壞”。其實也不是真正的朽壞,而是從“武士”變成了資本家和藝術家了。
實際上,這種轉變也是將門家庭教育的失敗。既然將門已經失去了培養良將的功能,那麼朝廷就應該承擔起責任。用官辦的少年軍校和軍事學院爲大宋批量培養貴族軍官,而政治上可靠的開封將門只需爲少年軍校提供生源就行了。
所以眼下的惶惶大宋想要得救,就必須把宋朝目前公平但無用的“考試體系”改變成爲一個真正能夠培養有用之才的教育體系。
而有可能完成大宋考試體系向教育體系的改革的那個人,現在就在擷芳樓裡面等着武好古一塊兒去喝花酒。
在原本的歷史上,趙佶治理天下時,就曾經那科舉制度開過刀,一度還用官學體系取代了科舉。雖然這次“廢科舉”的改革最後以失敗告終,但是這起碼說明趙佶和當時擔任宰相的蔡京都對北宋的科舉制度非常不滿,希望進行改革的。
只是他們始終脫不出四書五經的侷限,因此廢除科舉的意義也就不存在了。如果在這個時空,能有一本《文曲星》雜誌作爲科舉界的旗幟,來爲他們提供正確的方向。
大宋,或許就得救了!
……
“大郎,擷芳樓到了。”
武好古耳邊響起了高俅的聲音,大宋最大的妓院擷芳樓就在眼前了。
“小底拜見武大官人!”
一個妓院的小二飛也似的迎了上來,到了武好古跟前就是一個揖拜之禮——眼前的這位武大官人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啊!擷芳樓裡最紅的姐兒都想陪他牽手,而且還是免費的。當年的柳永柳三變大約也就是這個程度吧?
哦,不對,武好古比柳永可牛逼多了!柳永是那些花魁娘子想要就能得到的男人,而武好古……擷芳樓裡不知道多少娘子給武大官人寫了情詩想要自薦枕蓆,可是從來沒有人得到過迴音。
“大官人是約了哪位姐姐嗎?”小二看到武好古從馬背上下來,滿臉堆笑着便問。
“不是。”武好古摸出一個銅板打賞給了小二,然後又把繮繩丟了過去,“是有人約了我。”
也是啊!那小二心道:武大官人還用得着約會花魁嗎?都是花魁娘子們主動約他的,也不知道擷芳樓裡哪位姐兒恁般走運?要是真的跟了武好古,那可就要大紅大紫了。
說不定就是第二個墨娘子,根本不用賣藝賣身都能大把收錢,簡直是個奇蹟……
高俅這個時候也把繮繩遞給了小二,問道:“趙甲可來了?”
趙甲是趙佶最新的化名,他之前的化名趙小乙已經泄了湯了,誰都知道是端王殿下了。若是再用,那擷芳樓就不敢招待他了。
“已經來了,就在七娘子的房裡。”
“七七姐?”武好古似乎不大確定,又問了一句。
“對,就是行首娘子七七姐。”
武好古笑着搖了搖頭,便和高俅一塊兒邁步走進了擷芳樓。
七娘子的藝名是徐七七,又稱七七姐,是上過《花魁》畫冊的真花魁,也是擷芳樓的臺柱子。和大部分花魁不一樣,這位七娘子並不年輕,已經有二十六歲了。從十年前開始就是擷芳樓的花魁娘子,直到今天仍然是擷芳樓的行首娘子。
另外,擷芳樓和豐樂樓、潘樓、王樓等等的酒樓是不一樣的,這是一座妓院。酒樓裡的女伎一般都打賣藝不賣身的招牌……當然私下的交易,也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而妓院裡面的妓女,不管是不是花魁,都是要賣身的,區別只是多少錢賣罷了。
也就是說,這位徐七七就是個賣身的妓女,而且還賣了十年。不過她也不是一般的妓女,而是個行首妓女,也就是帶班妓女。
如果不出意外,再過幾年她就是開封府最大的妓院擷芳樓的老鴇了——妓院的老鴇就相當於商行的掌櫃,是除了東家之外的二號人物(也有老鴇自己開設妓院的),也就是說這位正在陪伴趙佶的七娘子是擷芳樓的三號人物和頭號妓女。
而這種級別的妓女早就不是賣藝賣身恁般簡單了!要不然“趙甲”也不會一入擷芳樓就馬上被她給“拿下”了。
能在開封府裡面混出人樣的人物,不論是哪一行,都是不簡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