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三佛齊人的哨船緩緩駛入了巴當河口,在那個擁擠而繁榮的商市的一個碼頭上停了下來。
跳板搭了上來,老漢樑友文先從細長的哨船上下來。然後轉過身,滿臉堆笑着對盤腿坐在哨船中的大宋高僧元覺和尚行了個佛禮,又一指碼頭上站着的一羣穿着花花綠綠絲綢衣服的人說:“大師,請下船吧,三佛齊國的大相就在那邊,他是奉了三佛齊國佛子大王的旨意,來此間犒勞天朝大兵的。”
元覺大和尚只是應了一聲,雙手搭載船幫上,用力一撐就站了起來,然後大搖大擺的就通過跳板上了碼頭。
那羣穿着花花綠綠絲綢衣服的人看到元覺和尚下了船,紛紛迎上前來。當先一個是穿着一件緋色宋朝武官服的老頭子,不過長相卻不是漢人,而是三佛齊當地的馬來尤人。
如果是正經的大宋使臣,看見這身打扮,就該知道這老頭一定出使過宋朝,在宋朝受了封贈,算是個大宋的“名譽官員”。不過元覺哪兒知道這個?於是就問身旁的樑友文:“樑老漢,灑家問你,那個穿着大宋官袍之人是誰?”
樑友問道:“大師,那位貴人是三佛齊的大相皮襪,他還是大宋的懷遠將軍。”
“噫?三佛齊的大相怎麼會是大宋的官人?”
元覺的話問的都有點露餡了。
不過他這個使臣不真不要緊,巴當河口外的艦隊是假不了的!而且蒲家的戰船到現在也沒出現,估計是不存在了。
樑友文解釋道;“皮襪大相在元祐年間曾經兩度入貢大宋,受封了一個懷遠將軍。”
懷遠將軍是個正五品的武散官。在宋朝異常混亂的官制之中,文散官是作爲文官的階官存在的。而武散官卻不是武官的階官,只是偶爾授給官員和外國使臣。
“原來如此。”元覺大和尚嘴巴上應着,心裡面還是弄不明白——他這個宋朝的僧官連自己的官是幾品幾級都不知道,更別說不常見的武散官。
不過弄不清也沒關係,反正他是來要錢的,其他的不管。
……
“只給20萬兩黃金?這,這也太少了吧?你們的國王真的是佛弟子?心怎麼那麼不誠?這樣死後去不得光明世界,是要下黑暗地獄的!”
恢宏壯麗的金塔浮屠寺內,高僧元覺正在用摩尼教的黑暗地獄嚇唬信奉密宗佛教的皮襪大相。
皮襪去過兩次大宋,前前後後在宋朝呆了超過三年,而且在三佛齊這邊也和不少宋國商人相善,是精通的漢語的。
但他還是聽不懂“光明世界”和“黑暗地獄”是怎麼回事?
不過聽不懂也沒有關係,對方嫌錢少的意思他還是明白的!
“大師,20萬兩黃金已經很多了!”皮襪一臉肉痛的模樣,陀畢羅大王給了他25萬兩黃金的額度,他得拿5萬兩提成,剩下就只有20萬兩了。要再加,那提成就少了……
“是啊,20萬兩黃金相當於200萬兩白銀,折成銅錢,300萬緡都有了。”
樑友文在旁邊幫腔——他這幾天已經找了剛剛從宋朝過來的天方教商人打聽情況,總算知道大宋這幾年有點混亂了。主昏臣奸,對外窮兵黷武,對內則輕文重商,重用了一批奸商,而且還棄了老祖宗傳下來的儒家道路不要,搞出勞什子《實證論》、《理性論》的……總之一派國之將亡的亂象!
估摸着,這場“保衛佛教聖地”的鬧劇,也是那幫昏君奸臣折騰出來的!
索取50萬兩黃金的事情,多半就是一票遠征大軍的官員自己私分了(還真給樑友文猜中了),真是貪官當到國際上了。
“太少,太少了……”元覺大和尚的腦袋搖得跟個撥浪鼓似的,這次的使團中戰士加上官員有一萬多人,20萬兩黃金不大夠分啊!
“至少25萬!”元覺說,“而且這25萬兩得是金子,別的東西另算。”
25萬兩?那不就沒得貪了?
皮襪苦着張臉,元覺看了就安慰道:“大相啊,錢財都是身外之物啊!你家大王不是說出家做和尚了?出家人四大皆空,要那麼多錢幹什麼?不如拿出了支持我佛的功業,幫助佛光戰勝黑暗!這纔是大功德啊!”
佛光戰勝黑暗?聽着咋那麼變扭呢?這和尚到底唸的是什麼經啊?
“而且,這25萬兩黃金也不是白拿你們的。”元覺和尚接着忽悠。
別看他生得孔武有力,就以爲他是靠力氣吃飯的魔教妖人——其實他是個宗教領袖,是靠傳教佈道過日子的,本事就在一張嘴上面。
元覺說:“現在蒲家的船隊完了,你們三佛齊國東有爪哇,西有朱羅,他們都是婆羅門外道。而且都對三佛齊虎視眈眈啊!如果沒有大宋的庇護,你們三佛齊國還能一直霸佔着西洋、南洋間的水道嗎?”
“可是大宋離開三佛齊那麼遠,怎麼可能庇護三佛齊國呢?”
元覺笑道:“其實也沒有多遠啊,從廣州南下到三佛齊不過五六千里的水路,如果順風的話,一日一夜就能行船千里,不過數日就能抵達了。”
“可是一年之中才有短短的數月時間常見北風,而且刮北風的時候就少有南風可借,要北上就不容易了。”皮襪道,“若是南洋此時有變,大宋如何得知?”
在旁充當皮襪幕僚的樑友文這時也補充道:“便是消息送到廣州,廣州也不能出兵啊,得飛馬入京報給天子知道,然後才能安排出兵事宜。這來來去去的,一年兩年都過去了。”
宋朝原有的體制是將從中御,地方上的兵權很小,因此對於殖民主義的反動事業來說是非常不利的。隔着幾千裡乃至幾萬裡的海洋,還想將從中御是做夢。
“今時已不比往日了,”元覺道,“既然大宋天子已經決定出兵天竺,拯救佛家聖地,自然要放權的。現在朝廷已設立沿海市舶制置司,全權負責外海事務及援救波羅王國。
今次打敗蒲家海賊的,就是沿海市舶制置司的戰船隊!除了可以組成戰船隊之外,沿海市舶制置司還有權在外海開始巡檢司,作爲節制戰船隊的衙門。如果三佛齊國願意和我朝一起爲佛教聖地的存亡而戰,那麼兩國自然就是盟友,我朝就會在蒲羅中島設置巡檢司,佈置船隊了。”
這是在索要蒲羅中島作爲“租界”了。不過紀憶的詐騙手段高明,想出了一個組建佛教同盟去拯救天竺佛教聖地的名目——此時的東南亞地區除了安南之外,都受印度的影響。佛教和婆羅門教在南洋諸國(不包括安南)中分庭抗禮。
其中信奉佛教的有三佛齊、蒲甘(緬甸),信奉婆羅門教的則是吳哥王朝統治下的真臘帝國和爪哇國。
而三佛齊、蒲甘、真臘、爪哇這四個地區大國還受到域外國家的影響。屬於儒家圈子的安南國和真臘長期敵對,爭奪占城國,從而牽制了真臘國向南、向西擴張。
天竺圈子的朱羅國則和爪哇國結盟,同三佛齊國爭鬥百年,以爭奪三佛齊海峽的統治權。同時又和蒲甘王朝,以及佔據佛教聖地的天竺波羅王朝敵對——朱羅國夢想將孟加拉灣變成自己的內湖,不僅跨海攻打三佛齊,還攻打過波羅王朝、蒲甘王朝,以及錫蘭這三個佛教國家。
而波羅王朝、蒲甘王朝、錫蘭和三佛齊四國,一直以來都存在聯繫,有時候還會聯合同朱羅王國作戰,四國間也存在聯姻。
所以對南洋的情況比較瞭解的紀憶,就想拼湊一個佛教大同盟——拯救波羅王朝保護的佛教聖地其實就是個名目。用這個名目,讓宋朝介入南洋變得合情合理,也容易爭取南洋佛教僧侶的支持。
畢竟,大宋能夠投入到南洋的力量是有限的,不存在碾壓各國的絕對實力。在這種情況下,拉一派打一派就很有必要了。
當然了,在大宋組建佛教聯盟的同時,也不等於一定要和天方教、婆羅門教翻臉開戰。
紀憶提出的口號是“拯救佛教聖地”,不是收復“佛教聖地”——現如今波羅王國還沒到馬上就要滅亡的時候,而入侵西北天竺的迦色尼王朝自己也陷入了分崩離析,根本沒有力量征服佛教聖地那爛陀寺。
所以他只是想用“拯救佛教聖地”的名義,將波羅王朝、蒲甘王朝、錫蘭和三佛齊四國團結在大宋周圍,形成一個佛教聯盟,以控制南洋和西洋的商路。
“大師的意思是,”皮襪大相已經覺出一點兒不對的地方了,“大宋的水師以後要常駐蒲羅中島了?”
“大軍遠征天竺,路途遙遠,風波難測,總是需要一個落腳點的。”元覺道,“如若讓大軍進入末羅瑜難免會造成茲擾,很不方便,所以就想在蒲羅中這個荒蠻之島駐紮。國王和大相想來不會反對吧?”
“那你們要駐紮多久呢?”皮襪問。
元覺笑道:“佛祖需要我們駐紮多久,我們就駐紮多久!”